熊玲:被背叛之後

果果30出頭,是性格溫和、事業有成的氣質男。他好不容易從撕心裂肺的情傷(妻子一年前的出軌)中走出來,又陷入了自我感受的噁心嘔吐。他描述了自己的心境與訴求:她的出軌打破了我們原本幸福的婚姻。那件事,曾是我遭遇的天大的事。現在,我理性上覺得已平復了傷害,也原諒了她。能這樣,除了她之後做得非常好以外,還跟我的自省有關。可我的感性告訴,我心裏總有什麼東西梗在那兒,很不舒服。每每想起她做的那件事,就噁心想吐。我清楚,這份感覺是我的問題,不該揪住過去不放,可是它就像魔法附身一樣給粘住了,怎麼還有噁心感在?我不想這樣了,所以很想知道,有什麼好的辦法能夠讓我接受那個事實?因爲只有接受,才能根本解決問題呵。

當幸福婚姻遭遇創傷,猶如美玉有了瑕疵,那婚姻對雙方或某一方而言,不僅像雞肋,更像卡在喉的魚刺。這是一個很普遍性的情感難題,所以借果果目前對婚姻的心境與訴求,談談如何處理。

當然果果的情況,不是婚姻的雞肋,而是如何接受美玉的瑕疵。但對他來說,這卻是很悖論的難題。因爲,他必須去接受一個他人生觀最不能接受的事實,就如人被迫要親吻自己的仇人一樣。他說過,情感背叛是他視爲天大的事,是他生命中最不能容忍的底線。

若問如何走出這個悖論,如何治癒被背叛之後的症候,噁心想吐?那首先得知,是什麼構成了症候的心鎖?

這裏想對果果說,你之所以理性上平復了(妻子外遇)傷害,說明那件事本不足稱是你的天大事。你能原諒她,也本看出你有容納以及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但你持續的噁心想吐,嚴重妨礙了你理性所想要的“接受事實”。 無論你多麼想放下過去,你的感覺都不會欺騙自己,你還不想放下。

因此,探尋怎樣做到接受,不如直面惡心的枷鎖。簡單看,是你憶起那件事纔有了不好的感受,這明擺着:被背叛就是你噁心想吐的病竈。病竈就像一把鎖,鎖定了致使你噁心的發酵素,也擋住了新感覺的入進。

從另一角度追問,你的噁心在表達什麼呢?不妨從症狀的隱喻來解讀。我們知道,任何症狀都是一個表象,其背後是有許多看不見的心理元素。表徵可以推論背後的存在,比如哮喘,隱喻受控制的窒息;便祕,隱喻無法表達的情感;嘔吐,隱喻壓抑的憤怒,等等。你持續的噁心,令人聯想到的意思有:你被動吞噬了骯髒而有害之物,既沒消化,也沒排泄,它滯留在你的胃裏、心裏。這就註定了你與它的關係,是容不下也離不開。

那件事存於心裏,必然時刻吸吮它的味道。問題是,它如何發出的是惡臭呢?想必也是你的自我感覺作祟。因爲,一個人所關注的是他心裏面有的,一個人信什麼,他就能嗅到什麼,人不感興趣的東西,即便在眼前,也會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依這一看法,是想說明你現在還存留的噁心感,只跟你所關注的信念有關。

你腦海不斷在重複:想起她做的事我就難受,感覺自尊心被羞辱,感覺心還在流血在疼痛,我做不到接受那件事。是呵,你怎能做到呢,因你信守着你的心理邏輯:她的外遇就是背叛,被背叛就是尊嚴被毀,就是我的天大事!這些信念,全都隱射在你的症候,噁心嘔吐物中。若能,隨着噁心亦將那些信念一吐爲淨該多好。

通常情況,有自戀情結的人,纔會要求他人絕對滿足自己的需要,而別人無意識的攻擊行爲,容易挫敗自己的自戀需求。所以也可說,你深層的自戀情結或需求,纔是你拴住“那件事”的心鎖,而你高傲也脆弱的自尊,可能是你散發噁心的酵愫。

如何不噁心,對果果真是一語雙關。因那件事的存在,叫他如何不噁心?又因他選擇跟有那件事的她在一起,他又必須得消除這一噁心。走出悖論的困境,上面對 “什麼構成了噁心之心鎖”的分析,或許對果果有幫助的。接下來再換個角度思考:打開心鎖的鑰匙,或許不是要你接受那個事實,而是你要與那個事實分離。當然,真能做到這樣分離的前提,是需要個性和價值觀有一定改善。

分離,往往是人們解決粘連性關係,或粘連性問題的一把鑰匙。只是人們常常忽視了分離之路。

前面提到,果果你的噁心感的深層隱喻是自尊挫敗,是你深層的自戀需求,才導致你把那個事件拖進你的內部,讓它在心裏作嘔。據你所講,妻子的背叛是她的錯,跟你無關。那麼你至今的噁心所透視了兩種心理:一是你非常愛她,你與她的親密猶如母嬰般共生關係;二是你的固念強化了背叛之“惡”,即你無意識認同了她的背叛,猶如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尊嚴一樣,以致用噁心嘔吐來釋放自己的罪惡感。

分離,是與你粘連的固念、與你攬過來的“罪惡”分離,將是解除你噁心的有效途徑。但真正的分離,是說起容易走起難的一條路。不過,一個人只要他在對自我問題的反思和覺醒中,再難的路都是行得通,走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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