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清明節前夕10

樊小美在我後來的成長歲月裏完全取代了宗澤軍,我們的友情持續了沒多久很快便走上了美妙的歧途。

當時的我和樊小美日漸熟絡,以至於放學後和整個暑假都形影不離。

她沒有宗澤軍那麼好動,她走路的時候不會懶散拖沓更不會上竄下跳。她不緊不慢,學習舞蹈的底子讓她的形體看上去如此優美。

她的父母每個禮拜都會送她去市裏學習跳舞,每次和我玩耍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地圍着我翩翩起舞,一邊晃悠我的手臂,一邊對我笑。她舞姿靈動扎着馬尾笑得清純甜美,竟讓我有些心生盪漾。

她會邊走邊轉呼啦圈,很長時間不掉,她揚起的素淨小臉上都是健康的細膩的光澤。我向她賣弄自己從周叔那學來的粗淺繪畫技術,畫花畫鳥畫漫畫人物信手拈來。我讚歎她的絕活和美貌,她看我的時候眼裏也有光。

我們同年級不同班,放學時候若我先下來,就在教學樓下的小商店門口等她。有時候我晚了,她便在校車上給我留位置,她不允許其他人坐在她身邊,除了我。沒有人覺得不妥,那是一個乾淨的純情的時期。

那也是言情小說氾濫的時期,她自然受了些影響。也不知她在哪本小說裏看來的情節,她用細小的草繩編了一個粗糙的圓環,她告訴我那叫戒指。她伸出手來示意我給她戴上,我看了看尺寸,笨拙地套在了她的大拇指上。她摘下那枚戒指,輕輕地對我說:

“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順從地照做,儘管我並不理解其中深意。

“以後你要爲我帶上真的。”她聲音清澈悠揚,如黃鶯吟鳴,“我要做你的新娘。”她繼續說。

我感受到她深沉迸發的情感,引誘着我基因裏最原始的衝動和慾望。

“好,我答應你,我的新娘。”我說,“我們拉勾。”

她伸出小巧修長的手指與我拉勾,她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上,雙手緊緊地環抱我,似乎想擠進我的胸膛。

到了初中我繼續顯露出或許是隔代遺傳的聰明基因,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每次老師們宣佈考試成績和排名的時候,他們滿意關懷的目光就會在我身上游蕩,一部分女生會崇拜地望着我。我感覺自己光芒萬丈,不再自我沉浸於虛幻的世界,我開始變得自信,走路挺胸擡頭,氣宇軒昂。我又變得自負膨脹,以至於在兩年後的中考裏一敗塗地。

我開始冷落樊小美,貼近風姿卓越的副班長,我還記得她的名字,都楠。她和我討論題目的時候,挺着傲人的胸脯不經意地擠向我,惹得我口乾舌燥。我感覺身體內有團火在燃燒,燒得我痛苦萬分,讓我不自覺地向她靠去。

老師安排我和都楠一起打掃衛生,我們放學後有說有笑,拿着掃把簸箕磨磨蹭蹭地嘻戲了很久。等我跑向校車,所有人都在不耐煩地等我,眼睛瞪大似要審判我,司機冷哼一聲,拉下手剎,開始飛馳。只有樊小美關切地看着我,我慢慢地走過去,她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只敷衍地說沒事。她和以前一樣開始分享在課堂上發生的趣事,邊說邊輕笑,我隨意應付着,而後到家之前都沒有理她。

恰好村上開始傳一些不好的話,那些人只管肆無忌憚地說些容易誘導人想歪的話,不用承擔任何後果。樊小美的父母把她拉到跟前嚴厲地訓話,親戚朋友一起唾沫橫飛。她畏縮的身影變得模糊,她後來再沒來過我家,哪怕是靠近我家的地方也不再有她的身影。學校裏校車上偶爾碰見也只是低身走過,沒有任何交集。

就這樣過了幾年,我似乎已經忘記了她,忘記了我們一起經歷過的美好時光,直到鎮上一年一次的趕集,我們才又一次碰面。

零零散散地鋪子彙集在鎮上寬大的柏油馬路上,隔絕開旁邊原有的店鋪,一路綿延到路的盡頭。賣書籍的,賣衣褲鞋襪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應有盡有。還有捕魚機老虎機,各種新奇的可供遊戲作樂的東西令人眼花繚亂。

人們頂着疲憊的臉從十里八鄉趕來,儘管來的時候都在叫囂窮困潦倒,逛了幾圈之後,手上都拎得滿當,臉上也褪去愁容疲倦,心滿意足地回到家。

我一個人躲在角落喫着冰糖葫蘆,有個熟悉的人影停在我身後拍拍我的肩膀,是樊小美,她對我笑,和當年一模一樣的笑,她看我的眼神沒有變,只是我卻在迴避。我試探地去拉她的胳膊,她反握着我的手圍着我起舞,她的舞姿和以前一樣優美。她扯着我的衣袖扭扭捏捏地說:

“好久不見。”

我們肩靠着毫不避諱地從街頭走到街尾,來來回回很多趟,似乎要向所有人宣告我們彼此的失而復得。

我們走累了便坐在樹下的石椅上歇息,彼此開始傾訴這些年的學習經歷和生活軌跡。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們一家已經搬去了城裏,她也換了學校。我們交談良久,忘了繁華街道上誘人的美食和遊戲,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天真無邪。

一個穿着黑衣的高大男子突然走過來狠狠地摸了一把她的胸脯,她驚恐地尖叫了一聲,眉頭蹙在一起。她求援的眼神立刻轉向我,我迅速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到。

那個男人高大的身影和粗壯的手臂讓我很多年都印象深刻,如果再讓我回到那天,我想我也沒有足夠的勇氣上去和他哪怕是簡單的理論。我衝過去不到半分鐘,就會被他摁在地上動彈不得,我深深地恐懼他,我又一次拋棄了樊小美,上一次是在夜色裏,這一次把她推向了深淵。

她蹲在路邊角落裏啜泣,我過去想給她一個後來想想有些噁心的擁抱,她跑開了,我追在她身後。她奔跑的背影在陽光下踉踉蹌蹌,她跌倒了,又爬起來。我想過去扶她,她甩開我的手,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我沒有再追上去,看着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這一消失,永遠沒有再見。

即便我後來無數次去懺悔那時候犯下的所有錯誤也於事無補,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就在那不增不減。

我痛恨自己的靈魂,那個懦弱無能充滿病態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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