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清明節前夕21

我看到自己踏進初中,學校變得高大宏偉起來。金漆大字懸在頭頂,第一次擡頭看,我感覺到壓抑的氣息向我襲來。

我家離學校越來越遠,校車代替了自行車。我看到了宗澤軍和樊小美匆匆掠過我平靜的生活,失去他們讓我失落了很久。

直到堂姐出嫁,才又熱鬧起來。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母親也是。

婚禮當天伯母挽着堂姐眼含熱淚把她攙扶下樓,樓下早已停放了很多輛迎親車。我們這的習俗是要我抱堂姐上車,所有人給我讓出位置,等待我做出輕而易舉的動作。堂姐語氣平淡地拒絕我碰她,伯母沒有說話似乎毫不在意。只有爺爺緊盯着堂姐,眼神告訴堂姐不要破壞所謂祖宗留下的規矩,堂姐依舊不理不睬,快步穿過我,徑直坐進婚車。

爺爺的柺杖狠狠敲擊地面,我聽見他大聲的咳嗽,臉色陰沉。

不知名的親戚一個接一個坐上了車,我也擠上去。他們和我搭話,旁敲側擊詢問我的學習成績,我只隨意附和幾句,他們似乎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也不再追問下去。

我並沒有覺得剛纔一幕有何不妥,我與堂姐的唯一紐帶只來自於名義上。

若長輩們都歸去,我們不會再有交集。

爺爺給堂姐買了一輛陪嫁的新車,很長時間後我知道了這輛車的價位,我深深地嫉妒她。我沒有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詞彙來粉飾我心中所想,那便是嫉妒。

城市很堵,車笛聲悠長。車隊停停走走,繞得我頭暈腦脹。好在酒店不遠,不多時也便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氣派的酒店裏參加婚禮,那裏金碧輝煌好似古代帝王的宮殿。大廳假山堆砌佈置隆重,鮮花氣球點綴,大小燈飾烘托浪漫氛圍恰到好處,長長的紅地毯鋪滿整個走道。

婚禮沒開始前我試着在上面走,軟軟的,像是走在棉花上。我摘下幾朵鮮花,擺弄着五顏六色的氣球,摸摸明亮的燈飾,在每個餐桌前瘋跑。

婚禮終於開始了,音樂已經鬧騰了幾個小時。

堂姐穿着婚紗戴着銀色的小皇冠漫步走上紅毯,四周的窗簾被拉上,所有燈光聚集在她身上。她的身上銀光閃閃,音樂變得溫情甜蜜,兩個小女孩在後面提着堂姐的裙襬緊隨其後。堂姐每走過一桌都有響亮的掌聲和不停變幻的燈光。紅毯盡頭是油光滿面的姐夫,筆挺的西裝無法遮掩他圓滾滾的肚皮。

姐夫手裏拿着花微微顫抖,有點兒侷促不安。

堂姐拿過司儀手裏的話筒,話不多,此刻我想幸福壓得她頭腦一片空白,她說:

“以後照顧好我。”

我看着堂姐流露出的溫情眼神,有些訝異。

或許在深愛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會毫無保留。

姐夫似乎激動的說不出話,連點頭的動作都沒有,他站在原地臉龐憋得通紅。

司儀過來圓場,進行婚禮流程。堂姐和姐夫緊緊地抱在一起,我看到堂姐的嘴脣動了,不知說了什麼。他們抱了很久,在司儀攛掇下臺下再次配合着想起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司儀挑選小孩上去唱歌,分發禮物,扔紅包,小孩子都玩瘋了,手裏不停顯擺着搶到的紅包。

堂姐和姐夫挨桌敬酒,每桌親朋站起來連道祝賀,一切都那麼其樂融融。

原來婚禮如此枯燥,我只想快點兒享用美食。

堂姐徹底地走了,他們的家裏空空蕩蕩,只有她偶爾開着豪車回來的時候纔會有一點生氣。

在我初三那年接近中考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她在躺椅上晃了很久,沒到醫院便一命嗚呼。

我看到母親輕鬆地嘆了口氣。

爺爺坐在靈堂一言不發,我想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悲傷。

父親和伯父趴在他們母親的遺體旁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出殯的時候,伯父跪着磕頭,愣是把額頭磕出了鮮血。父親只握住他母親的手,緊緊地。

我也緊緊攥住過母親的手,可始終也攥不住她的生命。


伯父是個販子,販羊販狗,倒騰些古怪的玩意。暗說不應缺錢,無奈伯父好賭。收入來源無法計算明細,所以沒人知道伯父到底輸贏多少。

奶奶走後那年,伯父在賭桌上遇見一個古怪的老頭。老頭說自己是算命先生,如何有緣與他相見,可以免費替他算一卦。

伯父將信將疑,起初有些不耐煩,直到老頭說出了伯父家裏很多事,甚至一些從未向旁人透露過的經歷都一一對上。伯父便深信不疑,硬是給了生辰八字要老頭給他算前程,老頭說:

“你活不過今年。”

伯父一愣,人一瞬間萎靡下去,後來就毫無徵兆地倒下了,這一倒再也沒能起來。

村裏和鎮上的醫生都查不出什麼毛病,堂姐和姐夫一同過來過來把伯父接去了上海。

堂姐拿到了診斷報告單,她哭了,她在醫院長廊裏輕聲啜泣,那麼無助。我想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些安慰的話,我們姐弟倆從來沒有真正坐下來閒聊過,我有些遺憾。

我慢慢靠過去,步伐堅毅沉穩。

我最終還是停下了,杵在離堂姐一丈以外靜靜看着她。

我沒有去拍她的肩膀,也沒有說任何話。

伯父的眼神告訴我他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起初他還會喫很多東西,後來吞嚥食物的時候都很痛苦。他喫不下菜,只喝少許的粥,經常呼吸困難,需要機器維持。

伯父開始對着空氣亂抓亂撓,瘋言瘋語,他說他母親來接他了。

堂姐在一旁只抹淚束手無策。

爺爺開始準備後事,一年內妻子和大兒子相繼離世,他的頭髮早已花白,死亡就懸在他頭頂了。

伯父的墳沒遷走前是緊挨着奶奶的,他們緊緊相依在一起,直到堂姐將他們剝離開。

堂姐不再回來了,伯母也跟着遠走不知去向。短短几年,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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