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清明節前夕14

那段時間忙着處理和周熙的事情,又要調整狀態應付工作,忽略了父母。

後來才知道父親突然間性情大變,和母親天天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也不再工作,整天賴在牀上呼呼大睡。

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開始酗酒的,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關注他。

我想到了爺爺,沒想到他們越來越像。

父親是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夜裏離開的,似乎蓄謀已久,他帶走了屬於他的所有東西,很有人情味的,把房子留給了我們。

父親走了之後我才知道他欠下了一筆不少的錢。

那天我加班回到家的時候,就覺得發生了什麼,家裏空空蕩蕩,少了生氣。

我喊母親,喊父親,沒人應我。

我走進父母的臥室,母親躺在牀上面色蒼白,皺紋扎堆在她臉上瘋長,我才注意到母親已經是那麼的蒼老。她緊盯着天花板,像在看什麼,她呢喃着說死亡就在她頭上。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宗澤軍,他們也許患上了同樣的病,我想這種病怎麼樣也不致死。

我想帶母親去醫院,母親只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我試圖去揹她,她說讓她休息兩天。

我也以爲母親只是思念父親,休息幾天就能好。

直到那次回家,母親昏倒在客廳裏,她的身下壓着的,是他們後來補拍的婚紗照。母親把上面的玻璃摔得粉碎,用剪刀從中間割開,只剪到一半。

我背起母親去往醫院。

醫生告訴我,母親的身體狀況。我才知道母親患上了我小時候深深懼怕的病,癌症。那一瞬間我竟沒有站穩,癱坐在椅子上。那一刻我曾自私地想,我應該走在前頭,沒有他們我該怎樣面對生活。

她躺在病牀上,接受醫院的治療。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我要留住母親。

周熙走的時候我沒哭,父親走的時候我也沒哭,我看着母親日漸消瘦的臉龐沒有忍住。

我躲在車裏潸然淚下,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一定會挺過去的。

我把房子抵押出去,把工作辭了,每天睡在她身旁,開始全身心地照顧母親,周旋於催債的債主和醫院之間。

母親的頭髮在治療過程中都掉光了,她每天梳頭髮的時候是那麼手足無措。

有段時間母親胖了些,她眼裏也有神了,她欣喜地抓着我的手臂問我:

“慶哥來了嗎?”

她的指甲扣進我的肉裏,疼得我齜牙咧嘴,我沒有作聲。

“來過了,這些水果就是他送的。”

我指了指牀頭孫姨送的水果。我感覺母親精神出了問題,編了個謊言。

“他人呢?”母親說,“他爲什麼走了,他去哪了?”母親抱着頭,聲音變得凌厲。她的嗓子似乎好了,又像被什麼東西刺破了。

“媽,你睡一覺,爸明天早上就來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編織謊言了,母親的舉動讓我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我給父親打過電話,他換了手機號。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父親不想被我們找到,哪怕是在母親彌留之際給她最後一個擁抱,一句溫暖的話語。

我每天晚上聽着母親的呻吟和低喃入眠,有時候她會不停唸叨父親的名字,哭着喊外公外婆,哭得撕心裂肺。

隔壁牀的病人家屬來投訴,我輕輕地拍拍母親的手,她立刻安靜下去。

我忘了母親原本也是一個孩子,她也有父母,她沒出嫁之前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可以無憂無慮的奔跑。她被疼愛關懷的權利是被我的到來剝奪的。

直到那天,醫生委婉的告訴我準備後事,我才真正的意識到母親將和我永別。

我給母親擦臉按摩肩膀,給她剪指甲,經常幫她翻身。我在她的牀邊說了迄今爲止最多的一次話,我說的新奇的故事總能讓母親僵硬的表情微微動容。我給她講小時候我的糗事,從我出生到走入校園再到踏上社會,說得都是甜蜜的快樂的往事。我給她講她年輕時候的故事,我清楚的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揚,又是驚訝又是興奮。

依舊是個夏天,我厭惡夏天。

母親掙扎着居然從病牀上坐了起來,她說要喫紅燒肉,還要喫蘋果。我欣喜若狂,狂奔去醫院樓下的超市和飯店。母親喫的時候狼吞虎嚥,和健康的人沒什麼兩樣,我以爲母親好了,她又可以和我回到那個家,那個不需要父親往後由我扛起來的家。

母親喫完這些讓我去熱水間打了點水,她脫下衣服,稍微擦拭了一下,我退出去靠在門口,靜靜的等着她。

沒多久,我聽到母親換我的乳名,很輕很輕,空靈的好似來自天際。我走向她,她擡起手臂摸摸我的臉,她說:

“小山羊,你要好好生活。”

我雙眼微紅,連連點頭。

只有那麼一句,母親便上牀去休息了。她沒有再問父親,我想她等得太久了。

那天睡下以後,母親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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