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杭小夢，長得瘦瘦高高的，小眼睛，高鼻樑，長臉，皮膚光滑白皙，面對這副相貌，她很有自知之明，每次去相親收尾時就擺上這麼句，“你看我就長這樣，看着辦啊。”
話經她這麼一說，可別說還真有個男的多看了她幾眼，杭小夢順便也多看了那男人幾眼，然後見男人半天不吭聲，自己倒先開口了，“今天就到這兒，散會！望你結交好運啊，哥們！”然後起身走人，擡頭挺胸，鬥志昂揚地走開。
實則已心灰意冷，小心窩已凍至冰點。她今年二十八歲，自從二十歲就開始相親，足足有八年了，她都沒把自己給弄出去。大多時候是男人看不上她，當然也有她看不上人家的時候。感情這事一廂情願是行不通的，沒辦法。
見杭小夢嫁不出去，一家人都跟着着急，這其中最爲着急的要數她的母親黃賀雲。
這幾年她急得頭髮白了不少，自認爲黑頭髮美的她便常指着杭小夢的肩頭罵去（杭小夢比她母親高處一大截），“都這把歲數還不把自己嫁出去，我看就要成妖精了？你得加把勁給我找個人來，可別把我的一頭好頭髮給整成了雪花膏……”
杭小夢嘴上答應着，可心裏卻苦聲連連，“人家看不上我，我總不能跪下來求人家，唉，老弟你就收留了我吧，這像什麼話！我是人，人得站的穩，拿的起放的下……”
村子裏和杭小夢一般大的女孩都結婚了，娃差不多都上學了，這些娃娃經常光顧杭小夢的超市，一口一個“姨”地叫着，弄得心裏怪癢癢的，如果自己早些年結婚了，那娃也有這般高了，一天，她正用手比劃着一小女孩的個頭時，不料從門外走來一個大眼睛的年輕人，小女孩立刻顯出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來，她緊張地撇過頭，想避開年輕人投射過來的追問的眼神。
年輕人還是走上前來，說，“這位家長好，吳小雅同學最近上課不帶耳朵，作業是錯多對少，我一路跟來，順便家訪一下，您這個做母親的可要好好管教一下啊！”
杭小夢一下腦子短路，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吳小雅用腳碰了碰她的腳，這下，杭小夢一下子清醒了，她擺出愁容，嘆息道，“唉！老師請多體諒，我呢因爲整天忙着掙錢，也無心管教她，讓您費心了啊，不好意思，回頭我一定狠狠地管教，把黑夜當成白天，拼了命也要把學習搞上去！您放心，搞不出成績來，我讓超市關門。”
“好，好，話說到這份上，我做老師的也就放心了。”
杭小夢點了點頭，然後從貨架上拿了一包黃鶴樓牌的香菸送到了他的手裏，“謝謝您的好意，一點心意。”
男老師趕忙推開，“不要，不好意思，我不抽菸。”
杭小夢心裏咯噔了一下，接着隨口而出，“不抽菸，難成英雄。”
男老師說，“那就成熊貓吧！”然後，笑着走了。
過後，杭小夢從吳小雅的口中得知這男老師前不久是從城裏來的，來這兒教語文同時擔任班主任的職務。
杭小夢說，“他還挺關心你們學習的啊！這次你矇混過關，回頭得好好學習，可別讓他把你的親生老孃喊過去，那時可就皮綻肉開了。”
吳小雅嚇得臉都變紫了，“我知道，我若不好好學習，你得把超市關門。”
“瞎扯，胡話！”杭小夢一邊說着，一邊把吳小雅推到了門外，“回家寫作業去，別在這兒飄着。”
吳小雅調皮地說，“姨老孃，你別得意，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飄不下去的。”
“去，去！”杭小夢擺了擺手，就把超市的門給上了鎖，她想讓自己今兒早點休息。
2
吳小雅是個可愛的，頑皮的小女孩，大胖臉，長得肥嘟嘟的，體重完全超標，她在班級裏誰都不怕，就連壯壯這個人稱“大力士”的男孩，她都不把他放在眼裏。輪到決鬥的時候，她打不過壯壯，就用削得尖尖的手指甲抓他的臉，豈止壯壯呢，班級裏已經有好幾位同學嘗試過她的“尖爪神功”了。
這一天，她和班級裏另一男孩打鬥起來，不出一會兒功夫就把男孩給收拾得眼淚汪汪，他沒有忍氣吞聲，而是偷跑到班主任老師那兒告狀，同時又添油加醋，虛張聲勢地誇大其詞，結過引來老師的深深同情和惱怒地指責，“太不像話了，不喊家長是不行了。”
於是，吳小雅沒辦法，只好把杭小夢給求到了辦公室。
杭小夢走近辦公室，不慌不忙，看了看周圍，然後說，“這屋子也太簡陋了吧，你看這牆也有點黑，回頭我替你刷刷，整整，保管煥然一新。”
男老師督促着眉頭，不高興地說道，“我來找你是爲了解決娃的疑難雜症的，不是叫你來搞粉刷的。”
“疑難雜症那可要上大醫院啊！你這副休閒的穿着怎麼看都算個運動健兒啊，解決疑難雜症也顯得有些誇張了吧……娃打人，那也是別人要欺負她，別人都欺負到頭上，再不還手難不成被人打成稀巴爛！”
男老師怒火沖天，橫着眉毛叫到，“你是怎麼做孩子的母親的？當她犯錯誤的時候，你不加以指責，還在這兒替她辯論歪脖子理兒，我告訴你這樣會讓事兒越辦越糟，快別瞎摻和，我去把娃叫來對證一下，也好你知道她最近在學校幹了哪些好事情！”
不一會兒，吳小雅就被男老師請到了辦公室，她像驕傲的刺蝟一下子被人拔去了刺，呆呆地立在一邊，低着頭，不做聲。
杭小夢叫她坐到椅子上，又說，“小雅放鬆，別慌，這裏不是監獄。”
然後，男老師就把吳小雅的在學校裏主演的新聞事蹟一一抖了出來，都具體到了時間在幾分幾秒裏。
杭小夢不信，“你在編故事吧？我看你也是日記寫多了，這玩意在腦子裏也輕而易舉地形成了你想要的文字吧。”
“瞎扯！”男老師繼續說道，“有根有據的事實，它是騙不了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眼光不好使，我告訴你我開超市十多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什麼樣的面孔沒見過，可睜着眼說瞎話的還是頭回見着呢！”
“我見學生家長是左一批見完了右一批上，就沒停息的，誰對我不客氣三分，只有我教育他們的份，就沒見着你這麼個以假亂真，把自己當成真正說教的一類。”
“你以爲你是誰啊？我若給你臉你還真當回事了？哼！誰怕誰啊？”
“別說大話，好男不跟惡女鬥。”男老師無奈地撇了撇嘴。
“沒功夫跟你磨嘴皮子，有本事咱們打一架，誰贏了誰就是英雄，輸了就是狗熊。”杭小夢雙手叉腰，走上前去，個子和男老師一般高。
男老師瞪眼看着她，握緊拳頭。
吳小雅見兩人要打，慌了，便一下子站在了他們中間，指着杭小夢說，“其實這是我姨，不是我媽，她和我媽一樣大，只是到現在還沒結婚呢！我請她來是不想讓我媽知道了我在學校裏乾的一些蠢事，要不然我會沒好果子喫的。”說到最後動情地哭了，“嗚嗚嗚嗚……老師您就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男老師聽到這兒突然笑了起來，“你們倆可以去演戲了，保證收視率高！連我都入了你們的戲，唉，還成了瘋子這一主角，真是愚蠢啊！”
吳小雅見男老師如此寬宏大量，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說，“都是爲了孩子嘛！我事先也有錯，不能平靜地處理事情，真是不應該啊！不好意思，老師！今天犯了二十八年來從爲犯過的錯誤啊！”
“什麼錯誤？”男老師故意問道。
“爲師不尊的錯誤！”
“哈哈！”
“所以，爲了表示歉意，改天我請你喝兩杯。”杭小夢也只是客氣兩句，沒料到男老師倒爽快的答應了，還附帶一句，“週六中午，白羊味小火鍋，不見不散。”
“好，就這麼說了。”杭小夢假惺惺地答應着。心裏正在想着:到時候就請他喝一鍋湯吧，最多涮上兩片白菜吧！
3
週六如期而至，杭小夢從超市裏拿了兩瓶百年迎駕，一袋花生米，兩袋辣條，兩包海帶絲，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喫食。整整塞了一大揹包，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要出去旅行呢！
到了白羊味小火鍋，杭小夢特意挑了張靠窗的位置坐下，窗下正好有幾個大垃圾桶並排而立，呆會方便她拆完包裝食品後好“投籃”。
等了一會兒，手機響了，原來是男老師打來的，杭小夢剛拿起來電話正接着，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笑着說，“就在你身邊，竟然不知道。”
杭小夢頓時嚇了一跳，她想整整男老師，便指着一鍋麻辣湯料說，“我請你來是喝湯的，不好意思我從不喫羊肉，豬肉，雞肉，鴨肉……我一向不喫葷，對不住了。你若是想喫素菜，可以自己選啊，這裏的菜除了白菜，我就不知道還有什麼可選的了。”
男老師用勺子盛了一碗湯，說，“我平生最愛喝湯，喫飯離不了湯，有湯可以不喫飯，有飯喫沒湯喝不如不喫。”
“那酒喝不？”杭小夢覺得自己遇到了奇人了。
“酒是飯的藥引子，沒酒湯裏就少了香味，所以爲了喝好湯，酒是少不了的。”
“既然這樣，那就一人一瓶幹了再喝湯！”杭小夢從包裏掏出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包裝食品，堆滿了桌子。
男老師看着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是自帶酒水啊，還有這麼多喫的，呆會人家瞧見是要說話的啊！”
杭小夢聽了倒氣定神閒地把所有的包裝食品帶打開，然後開啓兩瓶酒，遞給男老師一瓶，自己對着酒瓶吹了兩口，就叫來服務生，說，“整隻羊腿來！再加兩盤白菜。”
“好，好。”服務生忙答應着，“我這就去廚房取。”
不一會兒一大盤羊腿上桌了，煮熟的羊腿冒着熱氣，香味撲鼻，使人食慾大增。
杭小夢忍不住便刷起了羊肉吃了起來，男老師也不客氣，也痛痛快快地喫着，喝着。
偶爾，會說上幾句，突然，男老師說肚子疼，然後就說要上廁所，杭小夢以爲他真喫壞了肚子，誰料他是去偷偷地跑到吧檯付錢。
比起先前那麼多次與別的男人在一起喫飯的情景，杭小夢覺得男老師有些與衆不同，他喫飯好像一點也不挑剔。
4
男老師的胃病犯了，他已經有好幾天沒給孩子們上課了。
杭小夢還是方纔從吳小雅的口中知道這事的。吳小雅說老師胃疼，她要送買點花生米回去煮粥給老師喫。
杭小夢誇讚吳小雅是個好孩子，自己也跟着急了起來，想想自己那天讓男老師吃了那麼多辣的東西，還有酒，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便趕緊提上一些暖胃的食品，關上了超市的門。然後跑到一家藥店，買了些治胃疼的藥給男老師送了過去。
男老師看到杭小夢來看自己，忙說，“不要緊的，再過兩天就好了。”
杭小夢說，“你胃不好，喫飯那會怎麼不說，吃了那麼多辣的東西，還有那酒，那湯真是不應該喝啊！逞了回英雄，這回可難受了吧！”
男老師說，“不怪上回，我昨天出門沒帶傘，估計是淋雨受涼了。這胃病已經多年了，其實早已習慣它的存在了，可別說，它不小打小鬧，我還真以爲自己是金剛之身，經它這麼一鬧，我也知道了愛惜生命的重要性啊！”
杭小夢說，“你說的對。”她看着男老師，腦袋一熱，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憋在心裏的話便吐了出來，“你明明不能喫辣火鍋，不能喝酒可爲什麼要喫，要喝呢？”
男老師說，“那天，在我知道你爲了別人的孩子能不屈不撓地和我爭鬥，我就知道你是個行俠仗義的人。”
“就因爲這個嗎？”
“還有你自帶喫的，讓我知道一點你是個勤儉節約的人。”
“哈哈！這也叫理由？”杭小夢不信。
“還有你的樸實善良！”男老師補充道，“同時又有聰明的腦袋！用香菸想收買我的良心，用羊腿來轉移人的注意力，真是不錯的選擇呵！”
杭小夢無話可說，權當是夢語吧！她想:他來到這小地方一定是孤單寂寞了，所以就找個人來誇，貼貼熱臉，等哪天他回城了，他的想法又得變了。所以不能信，信自己吧！
5
不知不覺，男老師在這個遠離城市的地方已經呆了半年了，他對杭小夢都少是有些瞭解的，豪爽的性格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擁有的，她在自己的心裏已然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而杭小夢拒絕不了相親的命運，在這半年裏相了兩次親，兩次都以失敗告吹。前一次是人家沒看上她，後一次是她看上了人家，想到了男老師乾淨的笑容，索性棄權。
當然男老師不知道這事，他反倒說，“你相親都相了那麼多次了，失敗是已定的事實，你就認命吧！”
杭小夢只是笑笑，這半年來，她對男老師算的上是瞭解的，她覺得他們倆一個脾性，是一路人。所不同的是，一個高學歷，一個低學歷。還有就是戶口的問題，這是無法避開的鴻溝。
三個月後的一天，男老師說，這些都不是問題，他要回城了，等回去之後還望彼此保持聯繫。
杭小夢知道男老師終有一天要回城，這是無法避免的一件事，所以坦然接受了。
男老師走了，杭小夢突然覺得心裏少了些什麼，這些年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失落情懷。
男老師也是同樣如此，他因爲放心不下杭小夢，所以一有空就發信息給杭小夢。
杭小夢一開始回，回到後來不回了。她想自己配不上男老師。
男老師以爲杭小夢遇到合適的相親對象了，他便沒有再發信息給杭小夢了。
杭小夢以爲男老師忘了自己，三個月的一天開始相親了。
她又一次坐在白羊味火鍋店裏。
她等了好半天，也不見人來，就打算走，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頭上帶着帽子，帶着黑色墨鏡，嘴上還續了兩撮八字鬍，正朝自己緩緩走來。走到跟前，他熱情地打着招呼，
“您好，小姐！在下很高興認識您，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騰格爾。”
“多大了？”
“41”
“離異嗎？”
“對，有三娃。”
“你的皮膚不錯啊！”
“搽粉的。”
……
杭小夢胡亂的說着，說到後來她不想玩這一對一的聊法，便叫上了麻辣燙鍋，要了一隻羊腿，這回她想當着陌生人的面，使勁的喫，大口的喫，讓難看的喫相嚇跑他。
杭小夢想一出，做一出。陌生人看着卻沒笑，他也大口的喫着羊肉，並叫人拿來兩瓶白酒，開好了兩瓶，一人一瓶，邊喝邊說，“不錯，一樣的味道。”
“咱倆喝的都是一樣的酒，味道當然一樣。”
“既然這樣，公平，咱就幹了。”
等杭小夢半瓶酒下肚後，她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還像曾經那樣乾淨，一雙大眼睛從目鏡後面露了出來，小鬍子也被摘取了，原來那是假的。臉上的笑容更是似曾相識。
她認出了那是男老師，心裏撲通撲通地跳着。
她趕緊搶過男老師的酒杯，着急地說，“你怎麼不早說，喝那麼多，呆會又要胃疼了。”
男老師說，“與你相見，疼也是快樂的。”
杭小夢不以爲然地說，“虛情假意。”
男老師剛把筷子伸進火鍋裏夾肉喫，杭小夢就立刻阻止，並叫來服務生換一鍋白湯的鍋底。同時配了一些養胃的菜，把白酒換成了熱飲料。
而這些都被另外一個人看在眼裏。
她從後桌走上前來，自我介紹了起來，“丫頭，你好，我是這個大小夥的母親，剛纔你們的行爲我都看到了，所以我對你很滿意。”
杭小夢驚訝不已，她沒想到自己謊話連篇還能讓人說好，也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相親帶上自己母親的，便起身慌忙地向老人家行了行禮，又從吧檯端來一杯茶飲料遞到她手裏，並很有禮貌地說，“阿姨您慢用。”
這回，男老師的母親看着兒子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像先前男老師相親一次，母親瞪一次眼。
男老師高興地笑了，而杭小夢的心跳的更厲害了，她有些激動，不只是爲自己，同時也爲讓母親的頭髮慢慢地變白找回了一點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