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鹿三僅僅因“殺媳”壯舉抑鬱去世?其實,白嘉軒難逃其咎

文|若水  【文字來自原著】

在創作《白鹿原》前,陳忠實專門翻閱過陝西的《藍田縣誌》,其中四五卷記載的都是貞潔烈女,尤爲讓他震驚的是這樣一則:某女15歲時出嫁,次年產下一子,20歲時丈夫去世,餘下的時光孤獨難熬,獨自照顧兒子,伺候公婆,直到老去。去世後,她換取了一釐米寬的貞潔記錄

陳忠實構思了田小娥一角,他想讓小娥走一條不同尋常路,於是有了田小娥不堪忍受老丈夫的人格侮辱,與黑娃私奔。

陳忠實想讓小娥過上好日子。可是,在封建禮教層層束縛女人的時代,田小娥逃不出悲劇宿命。她和黑娃不被承認,她的“出格”行爲遭到白鹿村人鄙夷,最終,她被公公鹿三用一把梭鏢戳進後心,死相殘忍。

鹿三說:“她害的人太多了,不能讓他再害人啦!”

殺小娥,鹿三完成了生命中第二件“壯舉”,小娥的死沒有喚起族人同情,老少的男的女的,沒有人替她喊冤。

按說,除掉這樣一個“髒”女人,鹿三該出了一口惡氣,更好地活着,不想,他的精氣神自此走了下坡路,時而正常時而瘋癲,神情木訥,行動呆笨,很快去世。

仔細閱讀原著,我認爲鹿三的死,白嘉軒難逃其咎,他無意中充當了殺死鹿三的儈子手。

1、鹿三對白嘉軒的敬仰

與黑娃不同,鹿三對白家父子的感情是敬仰。

鹿三家貧,15歲出門做長工。他的婚事,由白嘉軒父親白老漢出面掏錢,連訂帶娶,一手操辦了婚事。這件善舉至今被人傳頌。

白老漢在世時,和鹿三一個臉盆洗臉,和鹿三一起坐桌喫飯,和鹿三一起下地勞作,完全沒有主僕階層分化。

鹿三知情感恩,品行好手藝好,是白鹿原上最好的長工。白老漢留話後人:關照鹿三一輩子

白嘉軒對待鹿三,同樣不以主僕相待,他喊鹿三“三哥”,鹿三直呼“嘉軒”。

鹿三對白家的敬仰,點滴可以看出。

黑娃長到17歲,不想和父親一樣,世代做白家長工,他想自己闖世界。鹿三勸阻道:“白家人老幾輩兒,都是仁義居家,人家的長工也不是隨便僱的。”當勸阻無效後,鹿三道:“你出去闖蕩兩年,經見幾家財東心裏就有數了,不走高山不顯平地嘛!”

當黑娃領回“爛 女人” 田小娥,鹿三聽從白嘉軒的提醒,得知這是一樁不合禮數的戀情後,大罵黑娃,甚至以斷絕父子關係相逼。

和黑娃同齡的還有白孝文,鹿兆鵬。

鹿兆鵬結婚的拜祖儀式,是在鹿子霖的三巴掌下勉強完成的,黑娃則連進祠堂拜祖的資格都沒有,而白孝文的拜堂儀式,則那麼和順美滿。

鹿三比較了這三個孩子後,由衷感嘆,白嘉軒教子治家不愧爲楷模,這是白家祖德厚,家風正的結果。

在鹿三意識裏,白嘉軒不僅是自己敬重仰慕的對象,更是白鹿兩姓人的掌舵者、主心骨。對於這樣德高望重之人,常人能得到他的讚譽是榮譽,就像鹿三一生引以爲豪的“交農”壯舉。

2、鹿三“交農”壯舉

鹿三領導“交農”這次壯舉,可以說是時勢和機運促成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潛移默化的力量是巨大的,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什麼行事風格的下屬。鹿三是不愛出頭的忠厚老實人,但他受果敢的白嘉軒影響後,在特定的環境裏,激發出悲壯舉動。

白嘉軒是“交農”事件的祕密發起與策動者,但舉事當天他被鹿子霖和田福賢困在家中,不得而出。面對羣龍無首的追隨者,鹿三毫無畏懼,自薦成爲帶領鄉民的領導,完成他生命中引以爲傲的壯舉。

細讀原著,發現鹿三的這次壯舉,完全是在隨波逐流的狀態下成就的。

舉事那天,白嘉軒抹不開身,作爲他的長工,鹿三扛着犁杖走出白鹿村,湧入浩蕩人流。當羣龍無首,人羣騷亂,人流開始倒流,鹿三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

三官廟的一個和尚,冒充並主動擔起舉事人責任,鹿三突然很羨慕和尚的勇謀。當和尚需要三個人和他一起領導時,鹿三果敢站出來。當鹿三被身邊人簇擁擡起時,他不相信能做出這樣舉動的是鹿三,他覺得這是白嘉軒。

鹿三領着衆人洪水般地滾向縣城,撞開城門,卻被縣長作揖讓步,作廢徵稅通令。鹿三憋在心中的怒氣尚未爆發,就靜悄悄宣告結束,他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此時,他順水推舟從了衆人的意向,轉向懲罰那些沒有參與交農,卻坐享成果的人們。

不管怎樣,在外人眼裏,鹿三是毫不懼怕的舉事領導人。成就壯舉的是他鹿三,不是白嘉軒。鹿三回到村子,受到族人仰視,尤其主人白嘉軒,站在街門口迎接他,給他深深一鞠躬,說道:“三哥!你是人!

這次壯舉,是白鹿原人不可磨滅的榮耀,是鹿三一生最輝煌的舉動。

後來的鹿三,看到因田小娥而苟延殘喘,垂死掙扎的白孝文,腦子裏噼啪一聲閃電,亮出了祖傳的梭鏢,他,要用這個去了結田小娥。這個“爛”女人,不僅污了兒子黑娃,還害了德高望重的白嘉軒的好兒子。

鹿三心裏說:我就要做成我一生中第二件大事了,去殺一個婊子去除一個禍害。

3,鹿三殺小娥,是“壯舉”嗎?

不可否認,白孝文的人生由天堂身陷爛泥,與田小娥有很大關係,但是,就像白嘉軒所說,“她害誰不害誰,得看誰本人咋樣,打鐵需得自身硬,凡是被她害了的都是自身不硬氣的人。”畢竟,蒼蠅不叮無縫蛋。

鹿三看着白孝文出生,長大,穩步踏上白鹿村至尊位置,成爲一個有學識,懂禮儀,儀表堂堂的族長,鹿三是心滿意足的。

自從孝文和田小娥在一起,寡廉鮮恥,噬吸大煙,踢田賣地,最後淪落到土壕裏坐等野狗分屍。鹿三與白嘉軒一樣,感覺敗興和撕裂。在鹿三的意識裏,田小娥,是孝文敗家的紅顏禍水,鹿三殺婊子兒媳,去除禍害的心,一下被激發。

鹿三自認爲這是一件爲民除害的事,巴望着族人,尤其是白嘉軒的認可。卻不想白嘉軒知道後,他們之間有這樣的對話:

白嘉軒:“三哥,你不該殺黑娃媳婦……”

鹿三盯着白嘉軒:“我不害怕,也不後悔。”

白嘉軒:“既然你不害怕,那咋不光明正大在白天殺?”

鹿三說:“那個害人精不除,說不定還要害誰哩!她死在窯裏臭在窯裏,白鹿村裏沒聽到一句說她死得可憐的話,都說死得活該”

……

白嘉軒:“你殺人家做啥?你生氣你怕人戳脊梁骨嗎?我不這樣看。孝文活他的人我活我的人,各人活個人的人。”

白嘉軒的話,不免讓鹿三心裏泄氣。他自認“壯舉”並沒有得到白嘉軒的認可。其實,鹿三將梭鏢戳進小娥後心的當晚,小娥垂死前那聲悽婉的“啊……大呀”,已經讓鹿三的殺人動機動搖,小娥絕望驚恐的眼神,讓鹿三很久以來處在無法排解的憂鬱中。

而現在,自己的做法又被敬仰的白嘉軒所質疑否定,鹿三該多麼泄氣,自責,甚至厭惡曾經引爲自豪的行爲。鹿三的憂鬱更深一步

鹿三抑鬱成疾,常發生被小娥魂魄附體的恍惚事,精神萎縮,行動木訥遲鈍。就連黑娃走上正道,在朱先生的陪同下回村祭祖,風光無兩,鹿三依舊癡呆木訥,這是白嘉軒沒有想透的怪事。

其實,鹿三的心理,我們可以拿親子關係來解讀。如果父母異常優秀,孩子卻言行平庸,孩子就會長期生活在父母的光圈陰影裏。孩子從內心期待父母的認可。如果孩子自信做的一件重要事得到的是否定,是責怪,他的心情一定是失望,甚至對孩子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心理坍塌。

白嘉軒想不透,功成名就的黑娃不僅沒有使鹿三振作,反而更加萎縮遲鈍,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的言行會成爲一根鋒利的針,將鹿三的精氣神一把戳破。鹿三的去世,白嘉軒無意中成了儈子手。

莎士比亞說,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以上是我的一點見解,如有不妥,請友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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