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若水
不管原著還是劇情，張恨水的《金粉世家》裏有一個鐵打事實：金銓酒後突發中風，百藥無靈，很快過世。金家頂樑柱轟然倒塌，全家人悲情痛哭。讓金太太寒心的是，丈夫屍骨未寒，金家卻彌散着“樹倒猢猻散”的分家消息。
人心齊泰山移，如今兒子兒媳只顧小家，勉強湊在一起只會讓金家敗亡更快。捱到金銓下葬，金太太便召集兒女進行財產分割。四個兒子分得最多，但拿到錢的兒子們，喫喝嫖 賭不改以往。金太太撐不動每月動輒一兩千元的伙食費，執意分家，將子女“趕出”金府，另立小家。
首先搬離的是慧廠夫婦。搬家那天，金太太專門交代廚房多做幾道菜，送別小夫妻。慧廠走出院子好久，金太太依舊站在上房門口，對着她的背影遙遙望着，兩行眼淚如拋沙一般，依依不捨。
但玉芬搬家時，原著卻這樣寫道：
這期間，玉芬夫婦也是急於要搬走的人，好在有人（慧廠夫婦）開始了，這便也用不着顧慮。第二天隔了一天，當天晚上便在金太太屋裏閒談，坐了很久的時候。金太太一想，兒媳們既是要走了，也犯不上和她（玉芬）孫龐鬥智似的，再弄什麼手段……
“孫龐鬥智”與“勾心鬥角”同義，詞性上偏貶義。度娘有兩種解釋：1）比喻昔日友人今日卻爲敵，各逞計謀生死搏鬥。2）比喻雙方用計謀較量高下。
金太太一向寬厚仁慈，對兒媳關愛有加，視如己出，尤其對玉芬，大加讚賞，及其喜愛。舉兩件事證明。
第一件，佩芳因鳳舉納妾大鬧離婚，金太太說和半天僵持不下，玉芬開個玩笑便化解僵局，金太太情不自禁誇她道：“玉芬就是這樣嘴尖，說了話，教人氣又不是，笑又不是。”
第二件，燕西過生日，玉芬夫婦合演一出滑稽戲，臺下鬨堂大笑，金太太樂不可支，評價玉芬夫婦簡直是一對怪物，稱讚玉芬扮相漂亮。就連玉芬自己都說，老七沒結婚的時候，她是最受寵的兒媳婦。
但從搬家這件事看，金太太對玉芬，明顯寫滿不滿與厭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一個過程，人對人的感覺變化也是如此。金太太對玉芬由喜愛到反感，究竟經歷哪些事？
1，阻攔燕西娶清秋，玉芬遭搶白：咎由自取
認識冷清秋前，金燕西的女友是白秀珠，這兩人的關係在別人看來，只差結婚這道手續。
但在金家人眼中，白秀珠脾氣大，任性不包容，並非金燕西的良配。只是金家婚姻自由，金太太對子女婚事一向不干預，只要子女看重，願意就好。
冷清秋逼婚後，金燕西的行爲簡直要燃燒：力邀四姐道之牽頭婚事，強求父母同意婚姻，閃電結婚，上下時間不到一個月。
金太太認爲“事緩則圓”，婚姻大事不宜操之過急。但道之姐妹一致認爲清秋容貌好，學問好，品行好，性格脾氣挺適合金燕西，金太太接受了冷清秋。只是催婚匆忙，又沒有合理解釋，恐難通過一家之主——金銓。正猶豫間，玉芬卻拐着彎來阻撓，極力勸說金太太接納白秀珠。
道之看到玉芬嘴上恭喜金太太得了一場喜事，話裏話外卻極力阻擾這段婚姻，道之恨她從中作梗，拋下一句難聽話：
以前他（金燕西）愛秀珠妹妹，現在他不愛秀珠妹妹，這有什麼法子？旁人就是打抱不平，也是枉然……婚姻自由的年代，父母都做不了主，哥嫂還有什麼力量？要不服，也只好白不服罷了。”
玉芬被駁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生氣出門。
金太太看到兩人因此事開火，玉芬憤然離開，連個招呼都不打，氣得半晌不說話。一個巴掌拍不響，雖然道之對玉芬講話難聽，但他真心爲燕西幸福考慮，而玉芬這番操作，只是爲表妹着想，即使如同劇情所演，玉芬撮合燕西娶白秀珠，是爲金家政治前途做打算，但誰想讓自己的婚姻成爲政治犧牲品呢？
玉芬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高估了自己的掌控能力，不該管的亂管。就像劇中道之恨罵玉芬：“她只是姨太太生的女兒，卻管東管西，把這個家搞得亂七八糟！”
2，起鬨挑唆，逼清秋報告戀愛經過：極不“厚道”
燕西與清秋這段婚，事前很保密，進行卻緊鑼密鼓，他們的交往過程和結婚原因讓人好奇。
結婚那天，女賓們聚在清秋房裏說笑。有人提議，讓燕西報告戀愛經過。玉芬卻提議，這裏全是女賓，由清秋報告更合適。那個年代，這個提議本就讓女子羞於啓齒，何況清秋有未婚先 孕這個羞事。但玉芬的目的要讓清秋當衆出醜，因此，她步步緊逼，說不報告就是瞧不起他們，不知如何應對的清秋，只臊得轉了身，低了頭。
金太太見到清秋被逼得厲害，上前解釋：
＂結婚要報告戀愛經過，這也是有的。但是向來是新郎報告，沒有新婦報告的。除了小姐，其餘諸位，都是當過新娘的，諸位當新娘子的時候，報告過戀愛經過沒有？若是都沒有報告過，舍下的新娘子，也就不能例外。”
金太太這段公道有力的解釋，讓衆人心服口服，本來大家只是起鬨熱鬧，無意爲難清秋，見金太太如此維護兒媳，只說這婆婆太疼愛新娘子，找個藉口一鬨而散。
如同大嫂佩芳所說，玉芬這個人太沉不住氣。俗話說“看破別說破，看穿不揭穿”，其實，給人面子就是給自己留尊嚴，鋪後路。玉芬緊逼清秋，讓人面子掃地，實在不厚道。幸虧遇到的是寬厚的金太太，如遇道之，豈不是尊嚴碎成渣？
專欄作家李月亮說：“精明的最高境界是厚道，修養的最高境界是善良。” 處處給清秋難堪，揭她所短的玉芬，消費了金太太對她的信任與喜歡，讓人看清她精明臉孔下的不厚道。
3，“投資”事件始末：自作聰明，聰明自誤
金家的太太小姐們，有錢的不止王玉芬，但大家只知道拿錢做投資的是王玉芬。
玉芬不僅買公債，還和別人湊錢入股一家“紙老虎”公司。一夜之間，公司倒閉，負責人消失不見，玉芬的錢像斷線風箏，難以追回。急火攻心下，玉芬吐血昏厥。丫鬟想給玉芬找醫生，她卻怕別人知道她私房錢數目，寧願熬着不看醫生。
病得不輕，誰敢瞞着消息不上報？玉芬弟弟自作主張告訴了金太太，但他只是避重就輕說公債失敗。金太太似信非信，原著這樣寫她的心理，
金太太聽到起病的原因，不過是如此，卻也奇怪。心想，玉芬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就是公債上虧空兩三千，也不至於急到這田地。
然而，僅一日之隔，玉芬卻脫胎換骨，有說有笑。就連清秋都心生疑惑，“她（玉芬）鬧了大虧空後，病得死去活來，只昨天沒有去看她，怎麼今天完全好了？”玉芬並未解釋其中緣由。
金太太作爲金家掌門人，看似不聞窗外事，卻洞悉一切。
分家那段，金太太分析了四個兒子的家庭組合，說到玉芬夫婦，金太太弦外有音：
你（鵬振）處事很精明，不過用起錢來，也就有點糊塗。這一件事，我不免替你發愁。好在玉芬很能補你這點不足，你也非要她來幫助你不可……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過猶不及，無論什麼事，做得太過分了，總也是不妙。我告訴大家一句話，以後做事，總要適可而止……我這幾句話，還得補充兩句，這個年月，人跟着人學，大家都學機靈了。自以爲機靈，要去把人當傻子。結果，也許是傻子玩機靈人。多少人都是自作聰明，結果是聰明自誤了。”
如果這段話裏的“適可而止”，勉強理解爲警示大家，但“自作聰明，聰明自誤”這句話，明顯指向玉芬投資這件事。
玉芬的款被白秀珠追回後，自以爲神鬼不知，卻不料別人早已知曉，只是不說而已。
金銓剛下葬，玉芬去佩芳屋裏說分家，看玉芬說得頭頭是道，佩芳心想“機靈究竟是機靈的，大家還沒有夢到分家的事，她（玉芬）連分家的辦法都想出來了。”佩芳寬慰玉芬私人積蓄不少，不必憂慮分家，玉芬假模假樣感嘆道：“上次做公債，虧得一塌糊塗”，而佩芳一句“你還在我面前弄神通嗎？你去了的錢，早是完全弄回來了。連誰給你弄回來的，我都知道，你還要瞞什麼呢？”玉芬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玉芬總愛自作聰明，自以爲手段頭腦高過別人，其實，有些人的精明寫在臉上，有些人的聰明卻在心裏，後者大智若愚，卻更高明一籌。金太太佩芳之流，明顯屬於後者。
寫在最後
玉芬性格外向，嘴巴靈活，到哪都是一團火，化解很多尷尬事。但玉芬做事不懂適可而止，即便清秋已嫁給金燕西，仍處處給清秋難堪，挑撥離間兩人。不可否認，燕西嫌棄清秋，靠近白秀珠，王玉芬推波助瀾的作用可謂不小。
金太太當初確實讚賞王玉芬，但日久見人心，交往見人品，經歷清秋婚姻這件事，一心盼望家族平安團圓的金太太，看透了玉芬尖刻挑事，自作聰明的本性，怎能一如既往喜歡她？
玉芬的經歷留給我們反思：
你能說會道，不見得別人不能，只是不說而已；
你有能耐，鋒芒畢露，但人家只是不顯山不露水；
你能算計，不代表別人是心裏沒數的傻瓜；
你欺負人時，人家不言不語，或者只是暫《金粉世家》原著：＂逼清秋講戀愛＂的玉芬，被金太太讚賞變嫌棄時忍耐……
很多事情，並不是對方不知道，不在意，只是不想斤斤計較，不想戳穿你，罷了。
做人不妨寬容厚道。唯寬可以容人，唯厚可以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