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清明節前夕18

我看到自己繫着紅領巾氣宇軒昂地走進一年級的教室,這裏的老師不認識我,同學們大多很陌生,我的過往沒人知道,我想我可以有朋友了。

課間的時候我和班上的男生似乎都能玩到一起,我們下課後都擠在操場上玩老鷹捉小雞,老母雞後面可以有很多小雞,所以我加入進去的時候沒有什麼不妥。只跟着前面同學的步伐左右搖擺就能體驗遊戲的樂趣。

我區別於同齡人的靈敏被無限放大,很快我變成了老鷹,後面的小雞被我一抓一個準,他們累癱了在地上氣喘吁吁,前面的兩個男生爬起來一臉敬佩地對我豎起大拇指。我突然有一種不可一世的快感,從此這兩個男生成爲我短暫的朋友,或者我自認爲的跟班。

我們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傳紙條,討論怎麼抓龍蝦,怎麼釣田雞。我們的字歪歪扭扭,拼音也寫不連貫,臉上偷摸的笑卻也藏不住。

班主任輪流喊我們進辦公室,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子,滿頭當時時髦的捲髮,微胖,眼神咄咄逼人。在她厲聲質問中我們個個低頭認錯保證絕不再犯。出了辦公室的門卻是挺胸擡頭,沒有半點不安,剛纔的承諾早已拋向九霄雲外。

下課後我們三個並排從廁所出來,其中一個男生突發奇想地對我說:

“你要是能進去女廁所呆上一會,我們就叫你大哥。”

他沒說完,另一個男生就大聲附和:

“我同意!”

我先是不作答,只是拍了拍胸脯爲自己壯膽,表明自己的立場。我知道自己當時心底所想:不就是進個廁所麼,和進男廁所有什麼區別,我怎麼可能喪失這次做大哥的機會。

我走到女廁所門口慢慢地探過頭去,放眼望去黑漆漆的,沒看到人。身後的兩個男生推了我一把,我往前一個踉蹌摔倒在裏面。吱嘎一聲,旁邊隔間的門打開了,我的班主任正拉上褲子出來,我看到她穿了條紅色的棉褲。她冷漠地盯着我,我被她盯得發毛,顧不上說任何話,爬起來撒腿就跑。廁所外兩個男生早已不見了蹤影。

那幾天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我想老師會不會告訴我的父母,或者是把我送進少管所,我會被幾個穿着制服的人從家裏架走,我這一定是犯罪。父親的面子肯定又要丟了,伯母會譏諷我,爺爺奶奶會唾罵我,堂姐會離我更遠。

我驚慌地夜不能寐。

兩個男生搓着手過來問我看到了誰,我默默走開,沒有搭話,我依舊沒有朋友。

好幾天風平浪靜,直到那天在班主任的課上遲到了,鈴聲響起三分鐘後我才匆匆走進教室。

她以我遲到爲由,只讓我站着上課。她說這話時候散發出來的篤定氣息不容反抗,此後我便在班主任的課堂上站了整整一學期。

二年級的我終於擺脫了她,她冷漠的不可靠近的眼神讓我稍一觸碰便心生膽寒。

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頭成了我的班主任,他站在講臺前唾沫橫飛,時不時閃動他那雷達般的雙眼緊盯着我們。

這眼神似乎是班主任的標配,底下的人鴉雀無聲,沒有人敢注視他的眼睛,他能看穿所有人。

那次期中考試,我把試卷填得滿滿當當,輕而易舉答出所有題目。我以爲這次能有個體面的成績,沒想到發下來的時候卻是零分,原來我沒有寫名字。我又成了全班同學的笑柄,和幼兒園時期一模一樣。

他們看着我肆無忌憚地大笑,像極了我摔倒在伯母家門口,她在堂姐身後的捧腹大笑。

我好像一直是在歡聲笑語中長大的,只是那種笑意味深長。

我把紅筆學着老師的字跡在0前面添了個10,甚至顏色也沒有任何差池,我看着耀眼的分數,它散發出來的是令人着迷的氣息。

我以爲天衣無縫,還可以得到父親欣慰的眼神以及長輩們對我投來短暫的滿意目光。沒成想班主任來我家裏家訪,父親接待了他。

他們聊了什麼無關緊要,我只知道接下來父親要說的話像一座大山壓在我身上,壓了很多年。每每想起這句話我都會痛苦萬分。

父親送走了老師,我看到自己呆在原地手足無措,等待父親的謾罵。很反常的父親沒有厲聲罵我,一天的工作讓他累得睜不開眼,他閉着眼很久,屋內氣氛詭異,我倍受煎熬。良久,父親開口了,他說: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真讓我丟人。”

父親似乎再次覺得顏面盡失,他說完沒有喫飯便去房間睡覺了。我感覺自己孤立無援,我去找母親,母親也不理睬我,只叫我過去喫飯,喫完好好寫作業。母親知道這次是我錯了,父親沒有動手打我,她便不會幫我。

班主任家訪知道情況後,把我的試卷當做反面教材張貼在後面的黑板上,它在每月更換的板報裏穿梭,始終未被揭下。

同學們都盯着我說笑,我一整個學期都不敢靠近後面的黑板,那裏彷彿總會傳來低語,令我不寒而慄的低語。

我感覺目光不懷好意地聚集,讓我變得敏感和脆弱,又變得渴求另一種目光,那種關懷的充滿愛意的目光。

我回顧過往,原來我已經在很多人眼裏看到過這種目光,有父母有樊小美有周熙還有孫姨,只是我牢牢記住的只有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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