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見外

響過幾陣不算大的雷聲之後,雨稍微急了一陣兒,接着便漸漸小了停了,只是天還是沒有放晴,依然還是陰沉沉的。昨天還有點暑熱,這雨一下,空氣涼了很多,風也是潮溼的,就這麼輕輕緩緩地吹到傍晚,外面又開始淅淅瀝瀝,小雨一直飄到晚上,還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九月十月之交,白天雖然還算不上涼爽,然而陰天加上下雨,室外的溫度便會下降很多。這種時節,大家還都穿着夏天的短衣服,在瑟瑟秋風中,裸露在外的皮膚便立時爬滿了小疙瘩,於是一到課間,除了去一趟衛生間之外,教學樓的走廊裏也冷清了許多。

整整一個下午,童天佑都窩在教室的座位上沉默地做題,就這麼坐到了晚上十點以後,對面高二的教學樓已經熄了所有的燈,他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專心致志了一個下午,此刻他確實也是有點疲了,而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沒有帶傘。傘放在宿舍裏。

班裏的同學其實也沒有幾個將傘放在教室的,因爲有段時間沒有下雨了,加上教室裏空間有限,桌椅和書籍已經把所有的地方塞得擁擠不堪了,因此很少有人還會時時刻刻準備着傘以備不時之需。

坐在教室後窗邊的同學用力將凳子往身後蹬開,他站起身將窗戶打開,好換一換室內潮悶污濁的空氣,涼涼的夜風伴着雨水的氣息吹進來,撲在童天佑的臉上,他不禁吸了吸鼻子,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上。

童天佑手裏拿着上週末考試的答題卡,傍晚已經發了下來,他還沒有來得及自己看一遍。低頭掃了一眼答題卡,童天佑收手揉了揉眼睛,重新將鏡框架在鼻樑上,同時瞟了一眼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陳昇。陳昇雙手背在身後,一截傘柄暴露在童天佑的視野裏,他又一次面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教室裏幾十名學生,然後轉身走出了教室。童天佑的目光順勢掠過走廊一邊的窗戶,中間一扇窗推開了一半的寬度,在對面教室裏透出的燈光的影射下,他看得出來,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童天佑收回視線,低頭將答題卡翻了一個面兒,伸手摩挲着上面大大的一個紅叉,筆尖接觸紙面的地方,一小塊乾涸發黑的濃重油墨,像極了傷口周圍的血液凝固後結的痂。

距離下課還有五分鐘。鄰桌的程碧晨合上練習冊,蓋好了筆帽,轉身望了望後面靠牆而立的架子,然後起身走過去,從裏面拿出一把傘,是這個學期開學前落在學校的,因爲她伸手去拽裝傘的布袋時,手指肚上沾了灰塵,因爲童天佑看到她隨即捻了一下手指。

程碧晨把積了灰塵的傘袋拽下來丟在書立旁邊,伸手想要去拿紙巾,發現紙包裏已經空了。她拿着空了的紙巾包裝猶豫了一下,伸手把傘袋塞了進去。

“用我的吧。”童天佑伸手抽了兩張紙巾遞給程碧晨,程碧晨笑了一下輕聲道謝,從杯子裏倒了點兒水把紙巾洇溼,然後將紙巾疊了兩下,纔去擦手指肚。

童天佑單手撐着側臉,注視着程碧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一邊想着白天裏鄭新建問的那個自己沒有回答的問題。其實,童天佑心裏明白鄭新建要說的是什麼意思,細細想來,這兩個星期裏,自己和程碧晨之間確實多了很多話。而在以前,童天佑和程碧晨幾乎是沒有說過什麼話的,頂多就是在從餐廳回教室的路上看到了,知道對方是自己的同班同學,也就多看那麼一眼而已。之所以他和程碧晨現在會多說幾句話,完全是因爲他們倆現在的座位捱得比較近,而且左右兩邊都沒有其他人。

“所以有什麼好懷疑的?”童天佑想不明白,雖然他也知道鄭新建和程……

“你沒帶傘嗎?”

程碧晨忽然擡頭問了一句,童天佑這才發現自己想得出神了,他眨了兩下眼睛,點了下頭:“嗯,沒帶。”

下課鈴聲響了起來,教室裏開始有一點騷動。童天佑和程碧晨各自望了一眼兩邊的窗戶,高二教學樓這邊一片黑暗,程碧晨那一邊,教室的門已經打開,她覷了兩眼,回頭對童天佑說:“還好雨小了很多,你快點回去應該沒關係,男生比較結實。”她一邊說一邊微笑,將傘袋放進揹包,解開摺疊傘的搭扣,說了句“先走了”便起身走了出去。

前排的程雨晨也剛剛從教室前門閃身出去,童天佑看着門口,忽然忍不住輕輕一笑:“要是剛纔程碧晨說把傘借給我,那現在懷疑我的,可就不只是鄭新建了。”

前排的姜晉還不打算立刻回去,童天佑站起來,呂栩回頭看了自己一眼,說等會兒雨停了再走。童天佑看看窗外,點了點頭,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

晚自習剛剛下課,童天佑當然又在樓梯上碰到了一起走的鄺誠和夏炎。

“真巧啊童天佑,又碰到你了。”說這話的是夏炎,在他們兩個面前,他總是能夠自然而然地抱着一種旁觀者的態度。

“前兩個星期下晚自習的時候都沒怎麼看到過你,你這兩天是不是故意的?”

“學了一天了,我就是想早點回去睡覺……怎麼就成了故意的了……”童天佑努力解釋又小聲嘟囔,儘管他確實不是故意的,但是卻始終無法斬釘截鐵地說出來。

鄺誠一開始就在旁邊靜靜聽着他們兩個人說話,他也聽得出來夏炎多少也是在揶揄自己和童天佑,不過他和夏炎畢竟從小學就開始做同學了,自然誰也不把這樣無關痛癢的玩笑放在心上。

等到童天佑解釋完了,鄺誠才清了清嗓子,問了佑佑一句:“你沒帶傘?”

“我?”童天佑用一秒鐘反應了過來,低聲續道:“嗯。我沒帶。”

“難道今晚天公作美?”

“也許吧。”鄺誠想起來自己前一天晚上說過的話,稍微咧了咧嘴角:“那……”他將剛剛揭開的搭扣又粘了回去,用傘柄碰了碰童天佑的手背:“你先拿去用吧。”

童天佑用手背將傘推開,站在一樓的平地上往後退了一步:“不用了,你要走的路比我遠得多,要是沒有傘,衣服就淋溼了。”童天佑回頭看了一眼,給鄺誠和夏炎指了一下那些沒拿傘的同學:“你看他們也沒拿傘,走得一點都不慌張,說明雨也不大,我稍微走快一點就好了。”

說完,童天佑就要轉身下最後的幾級臺階,鄺誠立即伸手扳住他的肩膀,把傘硬塞到了他的手裏:“你拿着吧,我去推一下車,先不和你說了。”

童天佑看看走遠的鄺誠,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傘,擡頭看向夏炎,還沒來得及開口,夏炎就連連擺手:“鄺誠給你你就拿着吧,你們兩個還有什麼好見外的?而且我們騎車回去,你給我兩把傘,我也撐不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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