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名
一覺醒來，四百年已過。別問我怎麼知道，眼下正襟危坐的後生說的。
“你說你叫嚴羽？”我打量那小子說道。
“回杜公的話，小生正是。”
“你的裝束好生奇怪？爲何此間行屋佈置如此繁瑣？”我不禁抿了一口茶，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
“前輩爲何如是說？這不就是大宋卞梁的普通建制府邸嗎？”嚴羽紅着臉小聲說道。
“大宋？”
原來世間已換了新顏，我的大唐哪兒去了？與其閒話間，我驚聞許多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
“盛唐氣象，只有兩個詩人足以震懾古今，完美代表詩國大唐。”
“讓老夫想一想：你說的是謫仙人李白和詩家夫子王昌齡？再者就是詩佛王維和詩隱孟浩然？”
“李白固然是這羣開掛詩人中最傑出的那個，奼紫嫣紅詩苑中最鮮豔的奇葩，是無邊林海中最亮眼的參天大樹。文可以變風俗，學可以究天人。只有這樣的強者，纔可以在絕望中搏殺。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我們宋朝的詩人和他比起來，真是判若雲泥，天壤之別！…。”
“媽的，你夠了，留一點美好的形容詞給我吧！你把李白誇上了天！”受不了他喋喋不休，我沒忍住爆粗口。
我知道，“謫仙人”的稱號，並不是對他的敷衍恭維，而是同行發自內心的惺惺相惜。但是我也是詩人啊，我可是詩歌的多面手，古體近體無所不善，五言七言無一不妙，五律七律都能稱聖。
“子美不能爲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爲子美之沉鬱。”
“你說什麼？我和詩仙？”我大喫一驚。
“嚴羽，你把我和李白相提並論？”我再次反問，以確保自己沒聽錯。
“我說，在我看來李杜是一樣厲害的，就像日月！李杜是整個大唐詩國的兩座高峯，別人只能望其項背。”
長恨春歸無覓處，無邊落木蕭蕭下。我內心五味雜陳，生活真是又驚又喜。
“這是晚輩最近新出的書——《滄浪詩話》中一段評議，寫的不對嗎？”
“倒是不錯，就是不應該是雙日當空嗎？
“那你說說誰是太陽，誰是月亮？”
聽完我的話，嚴羽直接無語暈倒，怎麼搖都搖不醒，但是我卻該醒了。
二 我不是現實主義
“你真的來自九百年前？”
“要不然呢？”
“來，詩聖，乾杯，都在酒裏。”
這小子叫我詩聖，不會是醉話吧？
他說他叫納蘭性德，字容若。非要把他寫的那不着音律，也不對仗工整的玩意兒給我看，說實話，我並不擅長詞，至少在我的年代鮮有人寫詞，正經人誰寫詞？但還是出於詩人的僞裝的謙遜，道一句‘不錯！’。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作爲一個詩中狂人，我從不認爲在放縱和疏狂上，我比李白差。看完他的詩詞，我並不急於點評。畢竟這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有點意思，勉強說得過去。
是夜，我倆攜手而行，倒也有幾分開元十五年我與李太白同遊蒙山的場景，花相似，人不同。
“李杜，李杜，一個浪漫，一個現實，整個中國詩壇有了你倆才大放異彩，真是詩家大幸！”
納蘭容若又開始商業互吹，但我對他說的有一點很不滿意，爲什麼說我現實？難道我老杜一直盯着腳下的土地，從來沒有仰望過星空，不僅與浪漫完全無緣，更和狂放不沾邊？
我也想：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可我的茅草屋不答應。我也想“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但是常常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沒有國，哪有家？大唐都由盛轉衰了，我哪有心思縱情歡樂，雲想衣裳花想容？
“罷了罷了，現實就現實吧。”我不盛唏噓，看一眼江水，想起了當年李白醉酒落水，飛昇成仙。果然當一個男人困惑時，想到的只能是另一個男人。
正當我陷入回憶時，納蘭突然開口。
“大師，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說吧，什麼問題？”
“您有過愛情嗎？”
“愛情？你是說女人嗎？”
“差不多吧。”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他。
“老妻畫紙爲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偶攜老妻去，慘澹凌風煙；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
“我數過您的八首詩，每首都把愛人稱爲老妻，連一個不貶不揚的形容詞都沒有……”納蘭容若有些奇怪的看着我說。
“哈哈，你可真無聊！在我看來，什麼海誓山盟，都抵不住烽火連天之時，對於老婆孩子日復一日的碎碎念。”
三 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睜眼，我知道我又穿越了，只不過周遭事物，讓我不辨年月。
這房間如一間鐵屋，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面有個熟睡的人。桌子上有本日記，我隨手翻開，上面記着：多看名著，不寫愛情，爲作家夢努力。
“你是誰？爲什麼翻看別人日記。”
“這是你寫的嗎？”
“就是我寫的，讓你見笑了。”
那年輕人若無其事地說，接着又道，“我叫劉赤軍，字子軒。未請教閣下名姓。”
“我叫杜甫，字子美。”
見我們都有個“子”，於是一起坐下愉快的喫火鍋，我從來像今天這樣喫飽喝足過。
“杜甫？我還李白呢？不過看你這服裝倒很像唐人，這cosplay得不錯啊！”。
少年斜視着我說，我從他的眼鏡裏看到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浮躁與喧囂。“考絲撲累是什麼東西？”，我問道。
“cosplay是一個英文單詞，大英帝國的語言你懂嗎？連這都不知道，你還是中國人嗎？”
“中國人爲什麼要知道別的國家的語言？”我不禁懷疑起來，看這年輕人崇洋媚外的表情，我知道我懷疑的有理。
“因爲歐美髮達啊，蘋果微軟麥當勞，耐克阿迪星巴克，咱中國有嗎？”
“可中國有李杜啊，這是國家的大幸！我路途中遇到的上一個人這麼說”我爲自己辯解。
“李杜，你不是說你就是杜甫嗎？哪有人這麼誇自己呢？”，年輕人不耐煩地說。
“年輕人，我勸你善良，我那是誇自己嗎？我只是維護中國的文化尊嚴，我不知你現在所處何年何月，但是你得記住，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能丟，中國不比任何國家差，我不要求你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家國情懷，但是你也應該拿出‘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意志來，剛纔看了你寫的一些文章，發現你有一點功底，但是缺乏一顆愛國之心，外國的月亮並沒有比國內圓。無論詩人、作家人格要健全，情感要深沉，眼光要敏銳，感受要細膩，體察要細緻。記住我說的這‘五要’，對你有幫助！”，我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只希望他能聽懂。
“多謝指點迷津！”
“你好自爲之吧，我只能說這麼多。”我看着少年，意味深長地說。
“晚輩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講？”，子軒說道。
“講！”
“如果您不曾浪漫疏狂過，那你也不會如此理解李白。可能……李白活成了您少年時憧憬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