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裏等黃昏風

有人相邀牌友去他家打牌,當然不是邀請我,因我不會,但又想去看他們新建的小院,蹭人家車跟着去了。

小院約莫兩百見方,建在一個尋常的村莊。大門臨路,路對面有一個空曠廣場,一個百姓舞臺,一個小型籃球場地,赫然把空地填滿。廣場臨路規劃有車位,看起來充實又不失整潔。

長久居住在城市中,走進大門便是正室,擁擠閉塞,少了中國庭院嫺靜、安恬的意韻。中國古老的庭院從不像西方那樣講究對稱,而是以曲折有情顯出它的情調。眼前這座院子大門不是開在側面,不在正中,迎頭是一面照壁。照壁是借了木屋的一面牆,巧妙設計了福字雕花。照壁之下引水上石山,憑水使靜的一面牆流動起來,和入門右側一籬修竹隱隱相和。




一開始並不太喜歡這位朋友,覺得他逢人冷着一張面孔,高傲得令人不屑。

古語有說:人無癖不可與之交。喜歡竹子營造出的靜深,以前讀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中的“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聯想到謙謙君子的清雅淡泊風姿,予人情操上的陶冶。

一個人對他所感興趣的東西總是飽含深情,且保持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執著,如果種竹人真的喜歡這一叢竹子,不難使人對這院子的主人有了一絲新的認知,或許還有商人身上最後一點謙遜,這點清高,應該尊重。


稍偏往裏走,兩層小樓出現,正對小樓上一口雕花青石水缸,工藝規整,算得上精細,雖不是我所喜歡的隨意調性,但在紛擾人羣中也算得上雅緻。院子被評爲“美麗庭院示範戶”“星級文明戶”“五美庭院”(五美爲:整潔美、衛生美、綠化美、文明美、和諧美)等。獎牌懸釘在院中對外的一面,專供人展覽似的,耀武揚威地。

邀請我們去茶室,茶室是木屋打造,驚訝地發現原來照壁竟是木茶室的南面一牆。朋友已提前開了空調,木屋裏幽涼,和室外高溫對比得明顯,也許在有所求也將預期到有所得時,確是用心。


實木桌椅,有老的味道。陸續入座,有人主位煮水,洗茶、倒茶,茶藝細緻、耐心。茶是十多年前的班章,口感尚可。習慣了的習慣,再難作輕易改變,喝慣了的茶,喝慣的沖泡工序,印刻在觸覺味覺之中,有一點點變化,如同傾城劇變。人們只想在千變萬化中尋求相對的安穩,所以變得敏感起來。

有人抽菸,煙味刺鼻,加之空調風涼腹痛難忍,到院子裏吹自然風。木製鞦韆,西式餐點桌椅,西柵上爬滿六月薔薇的荼靡,月季開得像牡丹那樣富麗,一蓬低矮無花果擎着小但飽滿的果實,無花果皮和牛油果是一樣顏色。植無花果樹的人很少,因其“千山花開萬樹香,唯獨無花不競芳”,綠衣婆娑,低調內斂,但成熟的無花果甜蜜可口。坐在鞦韆椅上漸漸西下的陽光陰影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溫暖,把人從疼痛中緩緩釋放。


有飛鳥落在流水的假山石間,落在院子薔薇旁邊的草地上,落在鞦韆架的螺釘上,飛降在陽光下或屋宇的蔭庇裏,鳥雀呼晴,是近來難得的孤獨。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麥秸清香,乾燥的,太陽火辣辣烤着,燃燒的苗頭也溫暖着痛處,治癒着自身。要在千磨萬擊中爲烈火焚燒找到恰當的理由,飛蛾撲火是生命的選擇,一種自我完成和救贖罷了。

一樣的,越來越多人選擇在偏僻村莊建自己的院子,面積不大,只是要它安安靜靜,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也是在爲自己找一個心靈棲息地。

在木屋外等黃昏風來,夕照之下,木屋外南天竹的影子搖曳在西窗紗網上,詩意,浪漫。院子並沒有足夠的樹蔭,顯得悶熱。如果現在植下幾株小樹,或許過幾年大樹長成,也可樹下納涼談笑,只是不知那時談笑對茶人是否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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