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寂:素朴日常》:“寂”的第三语义

《侘寂:素朴日常》

——大西克礼 著

王 向 远  译


对电闪雷鸣,不悟者,更可贵。——松尾芭蕉

“寂”的第三语义是“然带”。

日语环境中的“然带”,可以理解为“带有本然的性质”。

结合第一语义「寂寥」的空间性和第二语义「宿老古」的时间性,我们可以发现「寂」的美学倾向于“现象上的丰富性、充实性被逐渐磨减”。我们知道,古老的极端状态是灭亡,“物”的本质被完全破坏,「寂」的美也就无所依附。“「寂」存在的前提条件,就是经历「古老」与「劫」,让事物本身最重大、具有特性的本质能露出呈现,得以观照。”这层意义上的本质,就是事物本然的属性。

不过这种“磨减”在「寂」美学中并不具有某种消极的意义。事物的“磨减”是时间造成的,换言之,是时间在事物本身产生了“遮蔽”。消逝并不是消逝,而是部分事物被遮蔽了起来。比如一棵像岩石的古树,给人一种坚实、古拙的感觉,这是因为时间在其上形成了“遮蔽”,虽与植物柔软的本质矛盾,却表现出一种凌驾冬日凛冽、吐露古朴清香的特殊的美。而我们人类恰巧能感受到这种美。可以理解为,这是因为感觉的解离在直观上遮蔽了物的本质。

《芭蕉花屋日记》中有一段据说是芭蕉遗言的话:「若要舍弃我一生说过的话,只以一句话辞世……『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出处《法华经》)……」以这种精神态度观照自然,则一切的事物全都以寂灭相为本质,以「带有……的本质」的寂灭相映于心眼。

「句应如清水,没有厉害风味。有垢有污有拙。朦胧而内在的味道,高雅沉着,令人怀念。」(出处《芭蕉叶舟》)这段话将俳谐中形成「寂」的“消极”条件作了生动的比喻。表现上不宜过度露骨鲜明,要遮蔽;与此同时,内容上、本质上有深度的事物,自然会产生表达出「味道」的欲望。这种「寂」不只表现在俳谐上,任何以暗示、象征为创作手法的艺术中都存在。

本情与风雅

从「寂」的第三语义「本然的性质」出发,思考「本然的性质」与「寂」美学的关系时,需要了解支考等人的俳论中「本情」与「风雅」的关系。

「本情」就是事物的本然之心。《三册子》中说:“松的事情,向松学习;竹的事情,向竹学习。”是指将自己的感情移入对象物,物我合一,其情则诚。情诚,就会获得真实。物的真实性也指精神的净化下艺术的真实。

支考曾以芭蕉的「金色屏风上,古老的松树啊,也进入冬眠」为例,说芭蕉将物的「本情」(金色屏风的温暖)以独特的表现方法发挥,还下了功夫(将松的古老搭配冬眠),并说此句是「二十年修炼得来的风雅之寂」。这里将“风雅”与“寂”结合,正是我们所论述的「寂」的特殊美学意义。

「寂」当中包含对自然终极本质的思考,是一种「对极」的概念,是从物的本然之相到自然、世界的本然之相。它与一切的消极性(如这个现象界的有限性、无常性、空虚性等)对立,却无法透过思考确立对我们的精神而言所有的积极价值。

老子说:“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庄哲学强调的是,对于人类的精神不加以理论化、理想化,才是自然之道。要洞察世界的终极本质,需要反过来凝视现象世界中的各种事物现象。我们对于精神面向的所有积极价值现象,会有一种冷漠的「幽默」轻视,同时在相反的意义上,以「幽默」为基础,又可以得到一种宽阔的态度。

因此芭蕉会有:

「对电闪雷鸣,不悟者,更可贵。」

当眼前发生电闪雷鸣时,比起想要借此悟道的人,把它视为一种自然现象才是拥有离悟道最近的人格的人。

寂与总结

侘,是清贫、粗糙,在不足中见充足。

寂,是面对褪色、消逝事物的心境。

十六世纪,源自道家的“侘寂”精神,在千利休的侘茶中发展出日本人「和敬清寂」的美学意识。

「露地」通往原始心境,「障子」引进阴影,「围室」的竹枝茅屋暗示了短暂、轻微、拙劣。茶禅一味,是除去装饰、重复并接受劣化,让本质显现。

侘寂唤出的感官知觉与精神,开启了美学上的无限可能。

侘寂美学——

一千年的时间,大和民族的美学走向了空无的侘寂。

当空间缩减,时间积累,在象征虚空之所的茶室中,随处可得的简朴物品可以取代最高级的艺术,价值转换,概念更迭。

美是素朴日常的积累,不完美,未完成,当下即是永恒。

如果说「幽玄」属于一种崇高的幽暗之美,「物哀」属于一瞬间的唯美,那「侘寂」就是在平淡与有限的消减中道出的美。

三种日本美学的学习到此告一段落,最后,我们会再将它总结一遍,并加以区分和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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