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十五世纪之后，地理大发现和航海技术的发展，推动了欧洲国家持续几个世纪的对外殖民扩张，深刻改变了全世界的格局。实际上，在对全球进行扩张之前，欧洲内部也经历了殖民征服的过程，形成了相似的社会形态和文化格局，且这一进程恰好伴随着拉丁基督教世界的壮大。简单来说，向全球发起殖民征服进程的现代欧洲，本身即是殖民扩张的产物。
罗伯特·巴特利特在《欧洲的创生》中，详细分析了950—1350年之间发生在欧洲内部的征服、殖民过程，和随之产生的社会模式和文化变迁。他从欧洲内部扩张的动因、扩张方式、殖民城镇的建立和管理制度的执行、拉丁基督教在扩张中的文化影响、殖民城镇中的语言文化变革及种族关系等方面，全面阐述了“欧洲是如何创生”的这一主题。
从11世纪开始到14、15世纪结束的中世纪盛期，不断增长的欧洲人口从西欧的核心地区不断向边缘地区迁移，在原本文化多元的地方逐渐建立起聚居点、新城镇等同质化的社会形态，最终使得这些边缘地区在信仰的圣徒、使用的名字、交易的硬币、行政的令状、接受的教育等各方面都同核心地区具有显著的共同特征。
“到1300年时，欧洲已经是一个可以辨识的文化实体了”，这就是“欧洲的欧洲化” 。
欧洲的欧洲化，是典型的扩张过程，是在征服、殖民过程中逐渐实现的。作者明确指出，这一过程并非由王权体制决定，而是由骑士-教士-商人的联盟主导完成的。
骑士群体的增长和骑士所渴求的封地资源的缺乏，是促使骑士阶层对外扩张的一大动因。同时，骑士阶层所代表的军事力量，也为对外征服的实现和殖民权力的建立提供了充分保障。
10-11世纪，欧洲贵族家庭结构有所转变，对谱系的界定愈发清晰，长子继承原则也越来越受到重视，非长子、堂表兄弟等继承财产的机会逐渐被剥夺，通过移民征服得到封地成为他们获得财产的新机会。曾有历史学家把12世纪的苏格兰称为“属于非长子的土地”，点出了苏格兰对移民骑士的吸引力所在。因而，10-13世纪的欧洲扩张活动中，毫不意外地伴随着贵族的离散现象。
对封地的迫切渴求，同样促使那些出身低微又没有地产的骑士阶层积极加入扩张运动中。作者提到，获得移民封地的许多法兰克骑士缺乏欧洲的姓氏，这说明他们原本的姓氏地位并不高，不能为他们带来荣耀和声望，因而没有坚持保留下来的必要。相反，他们所掌握的移民封地及获得的新封号更能体现他们的地位和成就。
骑士阶层的对外扩张过程必然伴随着军事技术的传播。作者提到，在950-1350年的西北欧的中心地带，重装骑兵占据了统治地位，同时，能够重创骑兵的弓箭手尤其是十字弓手的作用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多的小而高的城堡被建立起来，城堡防御功能愈加完善，以抵抗骑兵的进攻，与此同时，攻城术也随之大大提升。
在征服者与被征服地区的军事较量过程中，通过征服、防御性的模仿和有计划的发展等方式，军事技术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最终，骑士和城堡的世界向欧洲边缘地区不断扩张。
拉丁基督教教士从宗教层面为推动欧洲扩张运动提供了思想动力。同时，基督教文化也为扩张后的殖民地建设提供了制度和文化基础，为塑造现代欧洲的同质化社会形态、文化统一性，做出了充分准备。
在中世纪盛期，轰轰烈烈的十字军运动令人瞩目。在教皇郑重的召唤下，大大小小的十字军军事修会不仅指向遥远的东方，更活跃在欧洲各地，将拉丁基督教信仰推送到更广阔地域的同时，占据了大片土地和财富，改变了被征服地区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习惯。根据作者的估算，950-1350年，拉丁基督教世界的面积大致翻倍。
教士在这场宏大扩张运动中的作用自然不可小觑。教廷成员非常注重与欧洲各国贵族之间的联系，他们通过联盟把教权和皇权紧密结合在一起，通过殖民征服实现扩大拉丁基督教世界的目的。拉丁基督教世界的扩大，本身就涵盖了地理上覆盖领土的扩大和文化上基督教信仰的推广的双重含义。如同作者所说，“殖民化和宗教皈依有时候是同义词，有时候不是”。
十字军整合了基督教世界，修道会提供了相通的制度网络，为基督教世界提供了广泛的文化认同。凭借高度清晰的成文规章法条和高度国际化的组织，国际性宗教修会在被征服的欧洲各地建立起成百上千家修道院。这些修道院数量多、分布广，并且维持着共同的宗教信仰、管理制度和文化特征，将地域广阔的基督教世界联系在一起。
为了拓展贸易网络，商人同样借助欧洲扩张运动，打通新的贸易路线，建立新的贸易殖民城镇。这一点主要体现在西欧海上贸易的扩展方面，意大利贸易和德意志贸易均借此得到发展。
来自威尼斯、比萨、热那亚的商人们，通过为十字军提供资源补给和各类援助，换取在十字军征服地区建立贸易飞地的权利。他们在飞地内建立起自己的生活设施，使用自己的货币从事交易，通过自己的法庭裁决内部诉讼。这些飞地最终发展为沿着主要贸易路线分布的、具有殖民主义文化特征的自治领土，把遥远的市场同母城连在一起。
当意大利商人在地中海拓展航线时，德意志商人在北部海域开展贸易活动。德意志商人在通向波罗的海的门户吕贝克建立了贸易定居点，开始通过波罗的海向东进行贸易活动，并以吕贝克或索斯特为模板，沿着波罗的海东岸的贸易路线，建立起一系列贸易定居点。
乍看起来，商人在扩张运动中的作用似乎远不及骑士和教士，但正是商人们打造的贸易网络，将距离遥远的地域联系在一起，让沿线的各类商品和消息，在作为国际化中心的沿海城市得以流通。所以作者说道：“中世纪西方世界的统一在某种程度上是商人的统一”。
可以说，950-1350年，欧洲的欧洲化过程，是一个征服、殖民化和基督教化的过程。这一过程并非由王权体制决定，而是由骑士、教士、商人这三个欧洲社会中的活跃群体，根据各自的需求、野心和目的，共同推动的结果。
这是一场持续久远的扩张运动，改变了欧洲格局，现代欧洲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形成。这也可以算是一场更宏大的扩张运动的预演，在欧洲本土完成扩张的数个世纪之后，骑士的升级版——拥有现代武器装备的士兵和冒险家、教士、商人，向全球发起了新一轮扩张运动，改变了世界格局。
2021.07.11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