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在讲话


  男人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玩手机,他故意挑选的这个位置,上方的空调出风口还会滴水并发出嗡嗡嗡轻微的吵闹声,声音不至于影响台上教授讲话的传达,那种夹杂着流利英文的中文讲话,他试图听了一会,就继续玩着手机。他身边坐着的人还有很多,浑身都胖的男人,只有肚子微微鼓起的男人,穿裙子的女人,穿裤子的女人,等等,足足有几百人。

  他下意识擡起头看向四周,不带任何目的的张望,想到了昨晚他做的梦。他的梦里是有声音的,那个声音很像教授讲话的声音,怪不得他可以想起什么,然后就自然流淌着想着。

  他梦到有人追杀他,杀手没有头发,具体说是头顶部没有头发但耳鬓处头发很长直到下巴,手里拿着一把血红色的斧头,总是跟着他。他知道下一步那把斧头会挥向他,于是他理性地逃跑,绕过几条街道,转向一栋满是黄色木门的建筑。他一口气跑到了五楼,满走廊的木门都是关闭的,互相间隔两米,地毯的花纹是不规律的,红黄交错。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也是不规律的,起伏再起伏。他看到杀手踩上一楼的地毯,从东到西挨个踹开木门,然后再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到二楼,再挨个踹开木门。

  他很奇怪自己可以看到杀手的这一系列行为,他人在五楼的走廊尽头躲着,这不符合常理,但是杀手狰狞的面目他看得一清二楚,杀手踹门时扬起的灰尘一粒一粒的,杀手口中嘟囔时飙溅的口水是斜向长方形的,仅剩的几缕头发是动态飘逸的。他突然就不害怕了,他觉得五楼那个怯生生的自己不是他,就是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人物而已。

  教授咳嗽几声后陷入沉默,连贯的讲话被打断,他觉得应该是被打断的,因为这已经将近两个小时的讲话,教授没断过。现在断了,教授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他觉得教授糊了。他想了一会才想到这个字,他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声音有些大,那些胖不胖,裙子裤子的人突然看向他。教授请他站起来,教授是这么说的,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同志,请你斯旦阿普。

  他已经不是一个学生了,但是还是依旧惧怕这样的场合,这将近两个小时里他刷了微博,看了头条,不停地下拉朋友圈,他自己的时间已经被挤满,根本没办法分出任何一点去处理教授的讲话。他站起来看着能装五百人的报告厅,努力寻找关键词,在教授讲话的课件背景里,他不经意地挑选了几个,实验,考核,评审。他努力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并尽可能想到教授接下来会抛出的问题,教授会刁难一个在会议上傻笑的学员,这无可厚非,他必须想办法应对。人们都在盯着他。

  杀手上到三楼后,他鼓励五楼的人物别怕,他没有说话,不通过语言传达,他能确定五楼的自己接受到了信息,人物站起来,不再保持跪姿,挺直胸膛,看着楼梯。杀手会从那里上来,挥舞手中的斧头。他没有一点恐惧,也在安静地等着杀手上楼。杀手走到四楼后,他发现这一切没意思了,杀手去杀一个人物,跟他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有些失落,建筑的外墙开始剥落,木门挨个脱离门框,向空中飞去,他注意到飞到空中的还有杀手手里的斧头,在空中旋转,像一只竹蜻蜓。他还看到那一缕缕的头发也卷进了乱流,他知道他的梦碎了,他战胜了恐惧,达成了某个目的。他还不想醒来,闭上眼蜷缩在被子里呼吸着梦的残留。

  这是他早上的状态,他又回忆了一遍,他现在站在报告厅的某个座椅前,手机和手一起垂在裤缝,台上的教授在盯着他,他们之间相隔无数个头。他是不是应该道歉,他的发笑打断了教授的讲话,让教授陷入了尴尬。可是他明明记得是教授忘了什么让现场陷入寂静,这跟他有关系吗,如果没有关系,那他应该战胜恐惧的,像他梦里一样。可是他现在在发抖,他不知道哪里在发抖,手里的手机仿佛也在震动,像是来了谁的电话。

  教授拿着话筒盯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站起来。他也乖乖地站起来。大家都在等着,需要一个什么解释。他决定道歉,他发现自己不能像梦里一样抽离出来,这种感觉很难受。他准备说,对不起,我不该玩手机,也不该发笑,打断了您的讲话。他就要说了。教授说,我昨天感冒了,早上喝了两杯药,嗓子还是不太古得。说完教授继续看着他,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报告厅的某个位置响起掌声,随后整个会场都是雷鸣般的掌声,他突然懂了,鼓动两个手掌,拍得啪啪响。教授笑了,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他坐下后,教授继续开始讲话。他把手机放进裤兜里,端正地坐着。不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开始怀念起那个杀手,并努力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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