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的悲劇

  ——重讀白先勇的《謫仙記》

《謫仙記》是作家白先勇的短篇小說, 創作於 65年,收錄在小說集《紐約客》中。這部小說集以《謫仙記》開篇,以《Tea for Two 》收尾,從創作時間看,歷時38年。共收錄6篇小說,兩兩成篇,彼此呼應。與《謫仙記》相對應的是《謫仙怨》。

所謂謫仙:原指神仙被貶入凡間後的一種狀態,後指才情高超、清越脫俗的人物。而此文中的“謫仙”是指主人公李彤由天上的仙境(上海)到了落魄的人間(紐約),而身份也由中國的公主淪爲漂泊的異鄉人。


小說是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的,用的是慧芬的丈夫陳寅的視角。

中國公主的故事是從妻子慧芬嘴裏聽來的,煙火一般的女人才是陳寅親眼所見。

聽妻子慧芬說:李彤在上海時家裏最有錢,父親的官做的最大,住在虹橋路的德式別墅裏。二戰後,李彤,黃慧芬,張嘉行,雷芷苓一起去美國留學。 那天在機場,四個穿紅色旗袍的女孩宛如一片紅霞,把上海龍華機場都照亮了。在美國麻省的威士禮女子大學,她們出盡風頭,但與李彤相比總是矮了一截。這個“以衣相人”的地方,李彤“一天一套”的綾羅綢緞,就像是中國的皇帝公主,把美國的富家女都壓倒了。她還被選爲“五月的皇后”。變故是太·平輪沉沒,李彤的父母雙雙罹難。李彤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從那以後,李彤變的不討人喜歡了。


太平洋不再有彼岸,就如天上的那條銀河,隔開了李彤的天上人間。跌落人間的謫仙,從此也失了重心。


陳寅第一次看見李彤,就知道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準的。李彤“美的驚人”,“紅的刺目”,“像一輪驟從海里跳出來的太陽,周身一道道的光芒扎得人眼睛發疼”。她的性子是烈的。喝酒要喝曼哈頓,討厭香檳象水一樣。打牌要和大的,嫌麻將太溫呑。她的脾氣是倔強的。賭·馬要賭·冷門,當別人告訴她這是一匹壞馬,她反而把籌碼翻倍。她又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她賺的最多,卻不拿錢當回事兒。慧芬的女兒莉莉問她手上的鑽戒是什麼?她答:這是石頭。隨手就把鑽戒送給了莉莉。


李彤與各種男人周旋,卻從不把他們放在心上。無論是王珏,周大慶,鄧茂昌,結果都是這些男人從她身邊走開,各自成家。周大慶視其爲白月光,每年都要給她寄聖誕卡,婚後亦然。但李彤拒絕他的理由是:“不會賭·錢的男人再好有什麼用”。當閨蜜們都忙着結婚生子,她還在周遊世界。有人說她和一個美國人談戀愛,也有人說她和一個南美商人不清不楚。她就像是一隻無腳的鳥,一株無根的樹,宿命就是漂泊。最後在威尼斯跳河自盡。

故事講的很美。開始像煙花一樣絢爛,結局也如灰燼一般淒涼。


這篇小說只有8000多字,作者當年也僅28歲。如今讀來,依然感到文字的細膩,情感的漂泊,人物的栩栩如生。在白先勇的小說中,筆墨總是留給主角的。看似衆多的人物,主角其實只有一個,其他人不過是陪襯人,是對比度。她們美,李彤更美。她們有錢,李彤賺的更多。她們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轉身成爲洗手做羹湯的普通婦人,過上了隨遇而安的生活。只有李彤,永遠那麼佻撻,那麼不馴,好像永遠不肯睡倒下似的。

簡單幾個場景,就烘托出故事的氣氛,預示了人物的命運。足見作者古典文學的底蘊和功力,賦予塑造的人物長久的生命力。而文字背後的深意,也常常令喜愛者反覆思考玩味。

李彤可以是漂泊海外的異鄉人,也可以是不願循規蹈距生活的任何人,甚至還可以把她看成遊離在東西方之間的中國傳統文化。


謫仙,也只是作者對生活中異類的溢美之詞。 哪一個女兒,不是父母的公主。長大後,哪個女兒又會逃脫“謫仙”的命運呢。天上的仙女如何在人間生活,悲劇的宿命早已寫好。只是年輕時並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小說的藝術之美,更是讓人過目難忘。白先勇是懂得戲曲的,文章中的色彩也如戲臺上的人物一般,奼紫嫣紅。從李彤的名字,到她的紅袍,紫裙,再到她火爆的性格,讓人覺得她就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如果有一天火燼了,她的生命也萎了。


後來《謫仙記》改編成了電影。白先勇力邀林青霞出演李彤,但終因種種原因錯過了。後來在林青霞和白先勇的書中都提到了此事。而潘虹當時定的是出演女二號黃慧芬,臨時改演李彤。客觀地講,演員的年齡都略偏大,氣質也與書中人物有很大的差距。這是當時的文化背景和演員的普遍素質決定的。


不過,最後一幕還是非常令人動容的。在威尼斯的橋邊,李彤把身上所有的錢給了流浪藝人。縈繞水面的小提琴曲,是李彤生命中最後的和音。“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吧”,李彤最終還是沒有跨過那條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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