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拯救奥林匹克(一)

北京奥运会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国家盛事。

那届赛事中,我第一次熟识了如下人物:

28岁的姚明、27岁的邹市明、郭晶晶和张怡宁、25岁的林丹、23岁的吴敏霞……

我记得林丹夺冠时,整栋楼都在颤抖。

竞技体育会令人热血沸腾,这是我所见过最共情的感情,在运动员胜利时张臂怒吼,肌肉线条露出时,支持他们的人很难不被打动。体育背后的共情是干净又不假思索的,他们代表着人类的胜利意志与赢家情怀,也代表着永不服输的拼搏与奇迹意识。

在那届奥运会中,我第一次认识了如下人物:

30岁的科比、23岁的菲尔普斯、22岁的博尔特与纳达尔、19岁的梅西……

科比在开幕式上被万人欢呼的场景,让我第一次看到了世界偶像的力量。

08年是一个美好的年代,倘若能一直留在历史中,我愿意以一位大学生的身份重新欣赏北京奥运会。略显遗憾,很多历史只能依靠别人的口述与记录来观看。大学生的身份代表了对于体育更能共情,只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08年时做一个小学生也未必是件坏事,任何热爱总要有一个起点。

当我成为了一名大学生后再去看奥运会,我忽然发现奥运会并不再是体育的盛事。当08年的小学生们成为了舆论的主导后,奥林匹克的另一面暴露出来,以“正义倾向”的姿态急速膨胀,冲垮了许多我们曾恪守或正学习的道德。

我的疑惑在于,这种“正义倾向”是基于年龄、阅历本身而致的,还是时代必然的前进。08年的舆论场中,我们究竟会不会因为这种“正义倾向”而误导体育本身的价值,21年的舆论下,我们究竟是为了欣赏体育而崇拜体育还是为了满足私欲而凌驾体育。

在有了十年去看体育赛事经历后,我很难不发出这样的疑问,奥林匹克究竟怎么了?——

“更团结”是否是意识到危机后所加的誓言?
爱国主义成为道德的制高点是好事还是坏事?
体育与政治之间的界限是否被逾越?
体育是否已经沦为彻底的利益对抗的工具?
而人们是否真正在意体育精神?
运动员作为“个人”的权利是否正在丧失?……

但无论如何阐述,我们都必须承认,这是一届精神紊乱的奥林匹克。

顾拜旦的理想

顾拜旦①承认奥运会是功利的,只不过这层功利仅仅体现在运动员的体育竞争上。

这里有两个词语,“运动员”、“体育竞争”。

“运动员”不是某个人或人群的代称,顾拜旦认为体育是独立于国家形态与政治意识外的。在他的思想中,体育是人实现尽善尽美的手段,最佳的参与方式是单个人的自由运动,为此,任何国家、种族、肤色、性别等差异在体育中都是平等的。虽然这种想法他本人都认为是乌托邦式的梦想,但“为之追求”与“延续追求”,并建立在人类发展趋势与潮流中,这种乌托邦在他看来有实现的可能。

“体育竞争”则更简单易懂,实力是体育唯一竞争的方式,为了保证这一方式的唯一性,公平的裁决显得尤为重要。为了确保公平,裁判必须摒弃自己是“国家”、“民族”的一员,也必须摒弃私人利益带来的错误想法。换句话说,裁判必须是理想中的上帝,在比赛中有绝对权威,并且对自己绝对束缚。

权威是对他人,束缚是对自己。这两点很难对等,而裁判的权威性又不容侵犯,一旦裁判失去了权威,体育赛事便失去了屏障,任何势力都可以左右体育的结果,但束缚可以被侵犯。88年汉城奥运会、02年韩日世界杯、20世纪末与21世纪初的中国足坛、NBA的联盟刻意造星……裁判自身道德被打破是常见的,主场哨这一体育潜规则也正在被熟知并接受。

而在实力方面,人们也绞尽脑汁暗地加强。

兴奋剂是绝对不允许被使用在体育竞争上的,依靠药物打败天赋与努力的行为可以被视为对于人类公德的挑衅。倘若这一行为放在大众舆论下,被谴责是必然结果,但另一个影响则是深远的——“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的可能性是各个行业领域竭力避免的行为,但人们对于此行为的道德观念正在松散。我盲目猜测,体育赛事是这种行为最后的道德屏障,如果有一天兴奋剂被允许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顾拜旦在承认体育功利的基础上,同时承认古希腊流传下来的高尚体育观。

古希腊诗人品达的“体育诗”是专门为体育竞技所做的颂歌,他在其中赞美运动员的英雄主义与高尚情操。古希腊人崇尚“身心皆美”,他们不避讳裸体,在于他们对于存粹的尊重。

如果我们对于古中国与古希腊思想有所了解的话,会发现他们所推崇的精神是构成现代人伦道德体系的基础。在人类发展的设想中,这种基础本是一种底线,但实际发展后,这种基础则承认了圣人的标准。到了现在,这种圣人标准也正在贬义,正在成为所谓“圣母”的标志。

顾拜旦的理想用最直白的话语来说,是希望体育只是体育——他在要求体育的纯粹之后,希望体育可以作为完善人类身心的工具,避免一些重大社会问题的再度反复。对于他来说,这些社会问题最核心的是民族裂缝与国家争端,或许他不曾想过,百年后的新世纪里,这些问题从未解决,他所钟爱的体育成为了撕裂民族、国家间的新武器。

多数人的正义

“在任何民族中,如果这个民族从来不曾享受过一种自由政治的恩惠,它就不可能产生艺术和科学。”

休谟②在《人性的高贵与卑劣》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看来,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体育。

但有所不同,自由政治不一定会兴盛体育,专制政治也不一定会衰败体育。

我们姑且不做“自由政治”“专制政治”的辩论(也没有任何褒贬的解析),但从字面意思理解便有案例产生:前苏联在奥运会上的成绩是斐然的,他们曾经在第16、17、20、21、24届奥运会中力压美国拿到第一。成绩并不是体育在自由与专制中需要讨论的范畴,成绩背后的思潮才是需要被讨论的问题。

这里我们不用自由与专制去继续讨论了,换成“宽松”“约束”歧义较少的词语去讨论。

在顾拜旦的理想中提到了顾拜旦本人对于政治的排斥,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政治,奥运会的兴办才有了可能,政治的介入代表着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思想加入到了奥运会当中,体育精神不再纯粹但更为丰满。

但政治介入的弊端很快就体现了。无论是纳粹德国所办的奥运会还是美苏争霸期间所办的奥运会,政治大背景下的奥运会逐渐演变成为了国家利益与意识形态的对抗,体育夹缝求生。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是奥运史上的经典,它是自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之后首次未被抵制的奥运会,一共有169个国家和地区参加,创造历史最高水平。

但三十年过后,当我们再去欣赏奥运会时,政治所带来的影响再一次空前强大。

在本文开头中,我一直没有将爱国主义放到体育带给我的影响里,是并不客观的。08年奥运会即便当时我只是一个小孩,但夺冠时刻所带来的民族自豪感是发自内心的。这是一种正向的政治影响,奥运会的成功提振了民族自信心与国家凝聚力,自豪是必然的。

但我必须要将这种主观公开化,是因为人们不应该把爱国主义当作一种激进的武器,或者尝试更严肃的说,将爱国主义视为一种私人情绪的宣泄与无视规则、道德的正确。

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日本出人意料的通过舞踏的艺术形式来作为开幕式的艺术形式,引发吐槽热议。舞踏并不是大众美的艺术形式,像北野武也公开吐槽这种美的不被兼容。北野武与一些网友的想法是一致的,日本有自己的物哀美,也有符合大众审美的美学元素,在一个全球舞台上,为什么要用一种狭隘且不能代表日本的美来去展示呢?——这一观点我支持,但另一种观点便不可取了——一种带有极端民族主义的声音开始占据主流,成为了多数人口中的正义。在之前去阅读了一些关于该艺术形式的研究,我也去做了普及与观点的说明。“不认同但尊重”是我对于开幕式的看法,“不知全面不予评价”是对于整个事件的看法。但很多人并不会仔细思考,站在爱国主义的道德顶端开始了抨击与谩骂。

马克思主义中强调适度原则,儒家强调中庸,爱国主义也应一视同仁。粉红思想并不是爱国主义,而是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说到底,只是将自己融入到了民族的高潮里无法自拔,完全忘了自己尚且拥有“人”的思考与活动。粉红思想只是让我们去恨我们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去为了我们根本没有参与过的伟大时刻而陷入骄傲,我们常常炫耀民族成就,而误认为是自己的成就。举个例子:长城是民族奇迹,我们理应自豪,但同时要清楚,我们从未对长城的建立做出过一点贡献,我们也尚未在现实世界中为了“我们本身”所创造的价值而自豪。学业成绩是否让“我们”自豪?建设成果是否让“我们”自豪?科研结果是否让“我们”自豪?

多数人的正义认为,我们的价值只是作为“中国人”来体现的,为此,我们可以凌驾其他民族上,即便“他们”曾也做出过贡献、实现抗争;即便“他们”也恪守交通规则、品学兼优。而除了“中国人”,我们是否还有其他的身份?我们是否为父母的子女?是否为老师的学生?是否为公司的职工?是否为运动员或是教练?如果一个人尚且连自己的价值都无法实现,反而躺在历史建设者与伟大人物、英雄们的事业中洋洋得意,则他又有什么资格为“民族”骄傲到蔑视其他民族呢?

由此来说明,“宽松”“约束”的政治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了。当我们谈论奥运会时,“宽松”忽然失效了,全民将奥运会约束到了爱国范畴,将“体育精神”归结到爱国;“个人生活”归结到爱国;“通识言论与科普”归结到爱国,在此基础上,人们自己闭塞了言论自由,而将这种爱国情绪扩大到“赠予《老人与海》”“自拍、个人收藏”“逼迫捐款”上。所谓理智、理性与真相的探索均被盖棺定论——

在此最终说明,这种思潮并不只有中国,在日本同样如此,日本网友对于大阪直美③等带有外国血统或改国籍的运动员带有民族的排外,对于未能夺冠的日本选手谩骂诋毁,对于他国同样不尊不敬。多数人的正义更是一种国家内的正义,本质一样,却互相对立。如此爱国,令人悲观、失望又恐惧。

运动员的悲剧

体育的功利性告诉我们荣誉高于一切,但体育不只有功利。

“冠军只有一个”是悲剧的代名。我们必须清楚,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全世界地位最高的运动会。

08年北京奥运会一共有11438名运动员参赛,里约奥运会也有11303名运动员参赛。而这些运动员,代表了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最高水平。有最高,就意味着淘汰。运动员的竞争直观而又残酷,实力不行自然被淘汰,实力背后是先天的天赋,如果天赋不行则努力无用,天赋相近的背后是努力,如果不刻苦且科学的努力则意味着失败。

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位运动员,可能只有权威数据的人才知道,但冠军数量路人皆知。没有一个运动员不愿意得到奥运会金牌(除了足球与一早打算靠体育谋生的人外),所以说运动员之间的竞争为战争毫不为过。

而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又极其短暂,对于体操运动员来说黄金期甚至只有两三年而除去运动员的身份外,他们也只是需要为生活打拼的普通人。

我非常欣赏刘德华对于自己职业的态度:仅仅为打工赚钱的人而已。刘德华是在谦虚,但我们不可否认,脱去不必要的神化外,运动员也仅仅是想去赚钱养家的普通人。

当我们质疑他们丢冠时,我们究竟在愤怒什么?

是愤怒自己失败了吗?还是愤怒自己丢了脸面?

这仍然是民族主义的讨论,与自豪相反的一种表达。在这里我换一个角度去思考,在于站在运动员的视角,我们究竟有没有真正关心运动员本身

16年梅西在美洲杯失败后宣布退队,一时间引来全民批评。在这场风波平息后,我常常会去想的一件事是梅西自身的感受。他究竟承受多大的压力?会有怎样的情绪后遗症?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

即便是这个星球上最杰出的运动员之一,人们也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解读他。无论这些解读是正面还是负面,本质上只是自私的观念。绝大多数人并不把梅西视为一个“打工赚钱”的普通人,而视他为一种信仰或辱骂的工具。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梅西是幸运的,他的天赋完美契合了世界第一大运动,为此他可以受到更多关注、赚更多的钱。但很多冷门项目的运动员则更加悲剧,即便他们是奥运项目选手,但甚至连被视为“打工赚钱”的普通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绝大多数人对他们并不认识。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更重的夺冠包袱,但却有着职业生涯结束后的生活的担忧。我们常常会在网上看到一些新闻,一些奥运冠军家徒四壁被迫去卖金牌,而这些新闻也只是昙花一现,除了博得同情外得不到实际的帮助,即便得到帮助,可那些没有“奥运冠军”称号的、不被报道的运动员们连博得同情的机会都没有。

当我们为运动员绑上了必须要达成的光荣使命后,我们的苛责、不满、宽慰与鼓励便全围绕着这种“光荣使命”,而并不是运动员本身。若我们真的关心运动员,奥运会也不只是我们唯一关心他们的比赛。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不再视奥运会为唯一的综合体育赛会,我们便会更加理解运动员,不再过分神化他们,也不再过分苛责他们。

在《超越》看完后,我发朋友圈说这真是一部好电影,很多人并不苟同。我同样对于其艺术价值保有怀疑,但这部电影将视线对焦到了运动员的退役生活,就此一点,我很难不推荐它。


by 佐也.

备注:

①:是法国著名教育家、国际体育活动家、教育学家和历史学家、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发起人。被誉为“奥林匹克之父”。
②:苏格兰不可知论哲学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被视为是苏格兰启蒙运动以及西方哲学历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③:日本网球运动员。其父是海地裔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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