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

公共汽車喘着粗氣停下,司機按下“開門”按鈕,伴隨着高壓氣流“吱咧”釋放的聲響,氣動門緩緩打開,他們像兩顆棗核一樣被吐出,扔在水泥村道上。汽車絕塵而去。

“哎呀,我的裙子。”她低頭拍打身上的灰塵,頭上戴的滌綸編織帽被風吹起,滑翔一段距離後降落在低矮的桃金娘灌木叢上。她跑去撿帽子,路上鋪滿石子和泥塊,鬆糕鞋讓她走得歪歪斜斜的。風將她的裙子甩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音,她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

她用帽子按住裙襬,站在筆直的水泥路路口,惱怒地瞪回他。

“還笑!還笑!再笑我生氣了!”

他喜歡看她嬌憨的樣子,她越是這樣顯出傻氣,就越讓他升起強烈的保護欲。過去很多個類似的時刻,他反覆論證並一再確認着保護她一輩子的決心。

他止了笑,走過來握住她的手。

“走吧,家離這不遠了。”

他們牽手走在水泥道上,路兩旁是綠油油的稻田,稻浪一層層蔓延開去。一條高高架起的水渠穿過稻田通向他的村莊,一共由92個水泥垛子支撐,每個水泥垛子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這條水渠在他小時候負責全村人的飲用和灌溉用水,現在已經廢棄多年,村裏早通了自來水。他從這裏出去,現在回來,帶着心愛的姑娘,以後他們還會帶着孩子們,每年一到兩次,走在這條通往爺爺奶奶家的路上。

夕陽落在高架水渠的下方,他們停在第52個垛子細長的影子裏,旁邊是一條青苔斑斑的石梯。他攥緊了她的手,她的手心潮溼溫潤,臉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裹着粉底和塵土,留下一條條淺痕。

“累了吧?歇歇。”他拿起她頭上的編織帽,把她散亂的髮絲撥到耳後,揮動帽子爲她扇風,沒有察覺這多餘的動作也冒着傻氣。

風越來越大了。

“你家太美了,像是一幅新海誠的動畫。”她迎着風發出讚歎,面對陌生的風景,一刻都停不下來。“我們爬上去吧,好不好,看看夕陽吹吹風什麼的。”她站在頭幾層階梯上央求道,臉上細小的絨毛豎立起來,大寫着興奮和期待。

他過了許久才分辯出虛幻和真實的界限,依靠彩色的回憶艱難地存活,向來不過於如此。在他的夢裏,她是乘坐一隻巨大的紅色氣球離開的。氣球表面撐得很薄,有些地方泛出透明的白,她坐在氣球底下的鞦韆上,悠悠飄蕩在綠色稻田的上空。氣球被他牽拉着,他輕輕一揚手,她就隨着氣球飛走了。有的夢裏他卻怎麼都不肯放手,一隻怪鳥張開碩大的烏黑的羽翼飛來,用又尖又長的鳥喙啄了一口,“啪”,氣球在半空中爆裂,他大汗淋漓地醒來。

那天,太陽和她一起急劇墜落,再也沒有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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