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潮223:廢名詩中意象的幻美特徵

廢名小說的研究者大都從他具有詩化傾向的小說中捕捉到一種彼岸美。這種彼岸色彩往往體現爲作者對心象與虛像的刻意營造。應該說,這種意象的幻美特徵在廢名的詩中體現得更加鮮明也更加純粹。如《太陽》:“太陽說,/‘我把地上畫了花。'/他畫了一地影子。”又如《夢中》:“夢中我畫得一個太陽,/人間的影子我想我將不恐怖,/一切在一個光明底下,/人間的光明也是一個夢。”再如《秋水》:“我見那一點紅,/我就想到顏料,/它不知從哪裏畫一個生命?/我又想那秋水,/我想它怎麼會明一個發影?”

這裏的“影子”,“夢”,“秋水”,“畫”,可以說是由“鏡”衍生出來的一個意象羣,總體上編織成了“鏡花水月”的幻像世界,一個理念化的烏托邦存在。用周作人評價廢名小說《桃園》的話來說,即是“夢想的幻景的寫象”。從這個意義上講,廢名的詩歌語言,是一種幻像語言,其中“鏡像”式的隱喻(鏡,影,夢,水)構成了最主要的語言手段,一個幻像化的本體世界在這些隱喻的背後得以生成。

除了這種以“鏡花水月”一類的隱喻營造幻像之外,廢名在詩境的組織上還運用了使詩中具體化、現實化的實像“虛化”的詩藝技巧,如佚詩中的《梧桐》:

我望着我的梧桐好一顆大葉兒,
於是我彷彿想到一個仙人,
我的這個仙人就好像一株樹,
一顆葉兒一顆露水。

詩人把聯想的思路引向“仙人”,從而梧桐的一片葉子便超脫了作爲大自然一株植物的人間屬性而升入了“仙境”,“我的這個仙人就好像一株樹”,更使這株梧桐成爲承載“仙人”本體的一個喻體;最後一行中的“露水”也不再是大自然中一顆葉片上的晨露,而同樣令人聯想到餐風飲露的仙人。詩人的聯想脈絡正是使實像虛化的過程。這種技巧到了1936年的《十二月十九夜》中更臻佳境:

深夜一枝燈,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鳥林,
是花,是魚,
是天上的夢,
海是夜的鏡子。
思想是一個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燈,
是爐火,
爐火是牆上的樹影,
是冬夜的聲音。

這首詩堪稱“意象的集大成”,詩中幾乎所有的意象都是具象的,是可以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對應的美好的事物,然而被詩人串聯在一起,總體上卻給人以一種非現實化的虛幻感,似乎成爲一個詩人蔘禪悟道的觀念的世界。一系列現實化的意象最終指向的卻並非實在界,而是一個想象界,給人以可望而不可及的飄渺感。所以有史家稱這首詩“洋溢着悽清奪魂之美”。詩人所表現出來的,正是這種編織幻美世界的詩藝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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