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蟬

我是一隻蟬。我的一生要從一段枯樹枝開始說起。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脫離蟬媽媽的身體時,我還只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芝麻粒”,人們叫我“蟬卵”。蟬媽媽把我和其它幾十個兄弟姐妹安穩地放在一根粗大的柳樹枝條上,她本人卻不知去向。不久以後樹枝枯萎了,一陣風吹來,枯枝斷裂,我牢牢地抓住它,隨着風掉到了地面上。

居然一點也沒摔疼,因爲地面上全是鬆軟的泥土,似乎還是有點潮溼。我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憑着生存本能,我知道要躲進泥土裏,這樣做才能保護自己。於是,我開始掘洞,小小的身體努力往泥巴里鑽。也不知鑽了多深,終於鑽到了一個體感舒適的區域。這裏可真好,泥巴牀又軟又暖和,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咕嚕咕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覺得自己又渴又餓。於是,就把隨身攜帶的“吸管”拔了出來。據說它還有個名字:叫“刺吸式口器”。我胡亂摸索了一會兒,最後準確無誤地把口器刺入了柳樹的根部。頓時,一股豐沛的汁液帶着草木的清香,順着喉嚨流遍全身的血液。我的五臟六腑,就像乾涸的田地得到雨水的滋養,暢快淋漓。我吸了個飽,感覺自己的肚子正在一點一點膨脹,接下來我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

這樣的日子,週而復始。可是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了——現在的我是一隻若蟲。泥土裏的世界是黑暗的,但是並不總是伸手不見五指。白天,有亮光穿透地表,照進這所小屋,夜晚則不然。

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我的感官對光卻是很敏銳的。我能根據光線強弱,辨別白天和夜晚。這個功能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因爲我們蟬族,要趁着夜裏其它昆蟲大叔大嬸們睡着了,隔三差五地出一趟門兒。

你別以爲我們是偷溜出去玩兒的,其實是要利用黑夜的掩護“退殼”。我們要通過一次次的銳化,一點一點地長大。我記得我總共換了四副“盔甲”。至於歷經了幾載寒暑就不記得。有時候泥巴洞裏的溫度過低,我覺得冷,就拼命往深土裏鑽。有時候深土裏又有點悶熱,我又往上走,仍然回到我的淺土層。這樣來來回回,大約經歷裏四五次吧。

就在我以爲,我要在泥巴王國裏打滾一輩子時。有一天,突然就改變了主意,特別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一下陽光的溫度。於是,趁着這次銳化的機會,我決定了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六月的一天,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雨水把土地衝得更加的鬆軟,空氣溼漉漉的。我輕而易舉地撬開了天花板,小心翼翼地爬到了洞口,冒出頭的那一剎那,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帶來豐沛的氧氣,夾雜着雨水的潮溼,讓我呼吸更加的暢快。外面的世界真好!雖然周圍沒有光感,跟在泥洞裏一樣黑,但是有新鮮的氧氣呀!有氧氣的地方,我就想歌唱!

於是,我用帶鉤的趾頭,手腳並用,順着潮溼的樹幹努力往上爬。我要爬得高一點再高一點。因爲我馬上要退殼了。歷經這一次,我將不再是一隻若蟲,而是一隻羽翼漸豐的金蟬。我的翅膀輕薄而有力量,可以從這棵柳樹飛到旁邊的李子樹,再從李子樹飛到那邊的桃樹上。可能,男孩子都比較調皮吧。哦,忘記告訴你們了,我是一隻熱愛自由的雄蟬。

帶着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我爬到了柳樹樹幹的中央部分。有前面四次的蛻變成功經驗,所以這個高度是換裝的安全區域。準備就緒後,我牢牢抓住樹幹,身上的“盔甲”從背部開始裂口,我的頭和胸最先脫離出來,接下來是我的腹部,背部和羽翼部分。

你真該看看剛從殼裏出來的我,一對豆大的黑色眼睛,炯炯有神。淡綠色的皮膚,吹彈可破。淺綠色的翅膀清澈透明,上面還有許多的褶皺。不過新生的我,還非常虛弱,如果此時有敵人襲擊我,我必死無疑。

大約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的翅膀逐漸變硬,我的皮膚逐漸變成褐黃色。我看了看身後那件沾滿泥漿的衣服,此時的它像一座空房子,一小時以前它還包裹着我的身體,爲我保駕護航。現在,金蟬脫殼的我,就要把它就在這裏,往高處飛了。“再見了,我的蟬殼。”我在心裏默默地道別,繼續一路往上爬。

突然,天邊的雲層裂開了一條縫,從那條縫裏露出了一片光。接着是一大片光,再接着天就大亮了。一輪火紅的太陽,放射着金光,透過柳樹的枝葉,射了過來,我禁不住高聲歡唱。

我唱着歌,忙不迭地從池塘邊的柳樹飛到榕樹上,又從榕樹飛到黃角樹,再從黃角樹飛到香樟樹,忙的不亦樂乎。渴了或是餓了就喝樹液,我把附近所有的樹液都嚐了一遍,還是覺得柳樹液最好喝,大概是我從小喝到大的緣故吧。

這次蛻變不僅讓我有了飛翔的本領,我的視力也變得很好。世界不再一片模糊,我碰見了許多的蟬,它們當中有的跟我一樣喜歡唱高亢的歌曲,主要是謳歌太陽,太陽越大,我們越興奮。奇怪的是:我們蟬類天生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種族,居然還有一羣發不出聲音的小啞巴。不過一看到它們,我會莫名奇妙地心跳加快。每當到了這種時候,我嘴裏就會發出短促的叫聲,然後快速飛走。

除了蟬同胞,我還看到了整天穿着燕尾服的麻雀,我的天敵蟈蟈和螳螂。每次看到它們,我渾身的汗毛就會豎起來,乾脆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有一次,我還在池塘邊的柳樹下,看到了一隻蹲着的青蛙。

我白天飛呀飛,晚上就棲息在柳樹的樹洞裏。有一天,我飛離了池塘,迷失了方向,誤入了一片灰色的鋼筋世界裏。這裏的夜晚,如同昏暗的白晝。奇怪?天都黑了,天上既沒有月亮又沒有星星,這裏的光是從哪裏來的?我定睛一看,天啊!這裏每隔一段距離,就掛着一個“小太陽”,我忍不住又要開始唱歌。

好奇心驅使我近距離地觀察它,它確實會發光,但是沒有太陽的熱力,不知道是個什麼怪物。它的周圍分佈着一大羣飛蛾,它們在光底下狂歡,一遍一遍去追逐,那樣子傻極了。

“嘿,你們不要這樣,那根本就不是太陽光”。我對着那羣蛾子大喊,可它們卻像看外星人一樣看我,於是我只得轉身飛走。

我停在離叢林不遠的一棵李子樹上暗中觀察,這裏到處都聳立着龐然大物,裏面還住着許多直立行走的“大青蛙”。寬大的路面上,還有體型巨大的“甲殼蟲”,貼着路面,咆哮着飛遠。

“嘿,小傢伙,你在這裏看什麼呢?”一隻體型巨大的金蟬落在我的身旁,對着我說話。

“噓!我在看那裏面的大青蛙。”我說。

“小心一點,別被他們抓住,不然你就慘了。前幾天,這些個“大青蛙”在夜裏拿着手電筒,到處搜索我們。有一隻雌蟬,剛剛羽化還沒來得及飛走,就被那隻“大青蛙”抓住放在了一個塑料瓶裏帶走了”。

“然後呢?帶走後會怎麼樣?”我問。

“不知道,反正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它了。”金蟬說。

“難道那羣“大青蛙”也是我們的天敵嗎?”我問。

是的,是的,他們比螳螂和蟈蟈還要可怕。金蟬兄氣憤地說:“那些大青蛙,成天說我們聒噪,還說我們是害蟲,把樹的汁液吸走了,樹就枯萎了。一邊又說,我們是如何如何的美味,特別是剛剛銳化出來,肉質鮮嫩不說,那什麼“蛋白質”含量還特別的高。就連我們脫下來的衣服,他們也當成寶貝式的收藏。說是可以如藥,治療咽喉腫痛”。

“害蟲是什麼?我們爲什麼是害蟲?”我問。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我們吸食樹液,樹就長不好。不過我們也只是爲了活下去,不是嗎?其實他們自己也喫其它動物的肉,可是他們從來不說自己是害蟲。”金蟬說。

“小傢伙,你就盡情地享受吧。你還有兩個月的好時光,我就不一樣了,下個月,我完成了使命,就要離開了。”金蟬說道。

“離開?你要到哪裏去?”我問。

“到來處去,總之天機不可泄露”。金蟬對着我扇了扇翅膀,飛走了。

金蟬走後,我就在那棵李子樹上睡着了。等到天光大亮時,我又看見了來時的路。於是,我逃也似的飛回了池塘邊上的那棵老柳樹上。不過,我今天一點也不想唱歌,一來因爲昨晚的事情,心情鬱悶。二來,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天正在醞釀着一場大的暴風雨。沒想到,其它的蟬也不唱歌,我們在陰天裏集體沉默了。

其實,我們不是害蟲。你看,我們還能預測天氣呢!

時間過得真快,我每天都在驚喜中度過。七月來臨了,這期間我又數次銳化退殼,而且感覺自己一次比一次強壯。我今天居然喝到了比柳樹汁更清涼解渴的樹液,叫什麼“苦楝樹”。不過就是生長的位置有些靠近那羣“大青蛙”的居住地。我想了想,還是白天去安全。看到他們,我就立刻飛走。

於是,在美味的吸引下,我冒險去了。這一次,我站得很高,三兩個大青蛙在樹底下晃動,從我的角度看下去,他們居然有些像“巨型黑蟻”。黃昏的落日,彷彿在天邊燒了一堆火,把雲朵烤得紅彤彤的,樹葉遮擋了我的視線,爲了能夠看得更清楚一點,我的腳步慢慢往下滑……

“媽媽,這裏有一隻蟬。”當我聽到聲音時,兩隻大鉗子似的手,牢牢地扣住了我的羽翼和身體,讓我動彈不得。我絕望了,索性不再掙扎。當那隻“大青蛙”把我翻過來時,我看清了這張臉:其實長得一點也不像青蛙,還怪好看的。

“媽媽,我從來沒有抓住過蟬,這是第一次。”男孩說。

“哦,那你想把它怎麼樣?”媽媽問。

“他能夠拿來幹什麼呢?”男孩問。

“它可以拿來喫,也可以拿去賣,有人專門在收蟬。”媽媽說。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金蟬兄說的沒錯,“大青蛙”果然是我們的天敵。

男孩想了想,居然把我放在了另一棵樹的樹幹上。距離那棵“苦棟樹”大概有一百米的距離。“我不想喫它,它的爸爸媽媽找不到它一定會很傷心的”,男孩依依不捨地告別了我,轉身走了。我腿都嚇軟了,所以也沒有立刻離去,而是把自己藏在了一片陰影裏,偷偷地打量着那個遠去的背影,內心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激。

我的心臟還是跳得很不規律。看來,金蟬兄的話,也不是全對。“大青蛙,哦,不對。他們稱自己爲“人類”,“人類”裏也不都是壞人,當然,也不盡都是好人。我很慶幸:我遇到了那個善良的男孩兒。從那以後,我不敢隨便冒險,當然我也不怎麼討厭人類了。

八月到了,我的內心變得異常的躁動。我不再喜歡品嚐樹液,我發出綿長的叫聲,試圖引起那隻叫“清露”的雌蟬的注意。我的歌聲非常的嘹亮,我就不信她不動心。果然,幾天以後,我和清露就躲在一段茂密的高枝上交尾了。我知道,交尾後的我意味着什麼,金蟬兄沒有說出來的事實,我通過眼睛觀察到了——我身邊無數的兄弟四腳朝天地倒在了樹下,那裏意味着死亡,我也不能例外。

也就是說:我快死了。死在八月的驕陽裏。但我們蟬族傳宗接代的使命,因爲我得到了延續,我深感欣慰。我知道,“清露”也會在生下小寶寶不久後死去,這就是我們蟬族的命運。所以,面對着太陽,我要抓緊時間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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