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中篇

【10】

自從這件事後,剛開始她覺得似乎人家都在背後看她,總有些不自然。宋工頭好像也不像之前那樣咋咋呼呼,不太敢迎接她的目光。

不過這種狀況沒持續幾天,大家似乎都忘記曾發生過什麼,又說說笑笑的。只是她再沒有踏進過宋工頭的房間,她覺得上次的事件在一種迷迷糊糊,說不明道不清的狀態下發生的,是在自己不認識自己的情況下做出一種奇怪的舉動。她不認爲自己會第二次做出這樣的事,因此便選擇了不去他的房間。

宋工頭看她這樣,也覺得落個輕鬆,沒有什麼麻纏事情。不像書上寫的,電影電視上演的,男女有了這事,慢慢地女人往往會以女主人自居。他覺得這事,就是生活中的一個意外,一個偶然,只是這個偶然事件有點大,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他也沒有認真想,只是在腦子裏過了一下電。

到了例假該來的時候了,竟然沒有來,她也沒有多想,也許是這段時間心裏亂,偶爾推遲早來也是常有的事情。過了好幾天還沒有來,她有些擔心了。加上最近老覺得口裏味淡,反正細細想起來,身體上有各種不適應。想到這些,她心裏有些慌。

在遲疑了幾天後,她終於走進了宋工頭的房間。

對於她的到來,宋工頭有些驚喜, 也有些意外,更有些擔心。慌忙站起來,只說到,來了,邊接不下去話了,只是乾乾站着。她一屁股坐下,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一時間氣氛凝滯,宋工頭看她這樣子,不知道出了啥事,她在琢磨怎麼挑明這件事。宋工頭想她突然來,肯定是要緊的事,難以開口,肯定是大事。他首先打破僵局,出啥事了,我能幫上忙。她瞪了他一眼,出了啥事,你想,你想,你想出了啥事。宋工頭撓撓頭,出了啥事?她有些生氣,哎吆,上次,不是那啥,這不是啥沒正常來。幾個啥繞的宋工頭有些暈,他一時反映不過來,靜了靜神,似乎想出來了,心裏一驚,啊!這,不可能吧?她一下子站起來,啥不可能,你還懷疑啥,懷疑我訛你,懷疑我其他的。哦,哦,不是,不是。

兩人慌忙決定去醫院做了個檢查。

本來宋工頭打算騎着工地買菜的三輪去醫院,後來覺得這樣太惹眼,自己騎車拉着一個女人進出工地,難免成爲別人聊天的由頭。別人議論到沒啥,只是隱隱約約還是有些擔心。兩人就坐了公交車。前往醫院的路上,兩個人懷着不同的心情。她心情複雜,就怕萬一是真的。宋工頭覺得肯定不會,自己媳婦懷孩子時,都是弄了好多回才弄成的,哪有這麼巧的事,怕是其他原因。他也想到也許有可能,但很快又被不可能否定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來到醫院。檢查結果真切地顯示,她懷孕了。她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只是覺得正常的日子似乎突然塌了,原先掙錢養家,陪着馬耀眼的正常日子眼看就沒有了。宋工頭剛開始似乎沒覺得是什麼大事,顯得比較淡然,後來也慌亂了,拿不出具體的主意。

她說要不就打掉,喫些藥就沒事了。他說行。她說那好。那就去找醫生開藥。他說,能再想想不。她說,想啥,有啥想的。他答覆,你現在就你和兒子,不是有些單,再要個孩子。她說,這咋能成,名不正,言不順的。他說,要不,你生下來,給我,萬一是兒子呢,我是兩個女兒,以後還能認你這個親媽哩。她說,不行,這樣弄,我咋活人呢。他說,想想辦法,想想,總有辦法的。她說,不行,我還有兒子呢,我兒子正在關鍵時刻,上初中了,將來要考高中哩,要上大學呢。

最後她妥協了,她覺得自己給宋工頭生個孩子也算是報答他,儘管這種報答、這份禮太厚重,用一個新鮮的生命來報答。其實,她也想多個伴,多一個親人,只要自己生下的孩子,走到天涯海角都是自己的親人。

馬耀眼就這樣來到臨平市。村裏人都說馬耀眼和他媽媽找了好人家,說人家多有福氣,給說了那麼多對象,人家都沒答應,就等,終於等到了,人麼,有時不能着急,要忍耐,要學會等待。只是馬她不知道孩子生下來之後,交給宋工頭之後怎麼辦?

拖拉機包給別人了,她和兒子馬耀眼過起了衣食無憂的日子,油鹽醬醋從工地勻一點就夠了,自己還能動,工地上看個庫房,有工錢還清閒,馬耀眼上學的事情也妥了,就是借讀。

肚子裏的孩子找黑診所已經檢查過了,是個男孩。她想要女孩,男孩也行,以後對馬耀眼也是個幫襯,這只是她的單相情願。宋工頭高興壞了,自己的香火終於有了接續,真是天賜的禮物,自己真是太走運了。好幾個黑夜裏,宋工頭在空曠的地上,擺了貢品,對照月亮,對着空無的虛無,向保佑他的各路神仙鞠躬致謝,感謝如此眷顧他,竟然在無意間得了一個親兒子。他覺得這是神靈在保佑他,要不他怎麼有這麼好的運氣。

【11】

說快也快。轉眼孩子要出生了。直到這個時候現實問題才真真擺到面前。人都以爲自己能面對一切,都希望自己能深思熟慮,能想到該想到的問題。可是當結果真切來到時,才覺得當初的抉擇也許不夠嚴謹,不夠細緻。

孩子一落地,她就有養一輩子的想法,她就開始捨不得了。她不想答應宋工頭了。好幾次宋工頭和她商量,孩子幾時離開,她都不吭聲。後來宋工頭文武齊上,說自己老家如何如何看重傳宗接代的事,說以後等她老了,孩子也能盡份孝道呢,孩子跟着自己條件好,南方總比北方強。

她不捨,難受。可是冷靜下來,自己現在這個情形,養活兩個小子,的確不太現實,咬咬牙當然可以,可是送給宋工頭娃能過上好日子,爲了娃的幸福,爲了娃以後成人,還是跟着宋工頭妥當。

她掂量明白了,孩子送走是最好的辦法,她後來再也沒有堅持。她明白,宋工頭是不可能跟她生活的,不可能娶她的,她也不能這麼不清不白過下去,她得爲馬耀眼着想。

後來宋工頭也豁達,給了她和馬耀眼很打動心的錢財,並承諾以後合適的時機,一定讓她和孩子相認。

她和宋工頭的孩子養到什麼時候時候送回老家,太長她會捨不得,太短了孩子奶還沒喫夠呢,好養活嗎?不管什麼時候,心裏都糾結。

真正往回送時,兩個人商議了好幾天。回老家怎麼跟人說,都想好了,就說是人家不要,自己撿回來的孩子,可是老家人那麼容易相信,宋工頭的老婆能這麼好哄。又是一番合計,大致想了個萬全之策。

果然不出所料,宋工頭的老婆來了。悄沒聲的來了,她來時,宋工頭還在老家呢。

宋工頭老婆來時,先是在工地上週邊觀察,沒有冒然行動。等下工時,總有人落在後面,工地上總是有單個守場子的人,她就熱情地上去攔住,人家看她這樣,警惕的打量她,觀察她。這個女人好腰身,只是太瘦,好面容,皮膚有些發白,白裏泛着女人粉,陽光曬的黑色素似乎不深。她先開了口,喂,好兄弟哩,我是宋工頭的老婆。她聲音脆響,有些尖。被問的人心裏想,這個女人一上來就說自己是宋工頭的婆娘,真的假的?於是打斷她,你說你是宋工頭媳婦,有啥憑證,再來個女人說她也是宋工頭的老婆,我咋個證明,你說你有啥事。宋工頭的老婆一挺她的麻桿細腰,笑着說,這個還能有假,他有兩個娃娃,今年37歲,嘴邊下面有個疤,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說着,她拿出了一張紙,你看這是派出所開的證明。這個工人,拿過來像模像樣的看起來,只見上面蓋着大紅公章,想着八成是真的。他正要說話。宋工頭的老婆說,我知道你要問既然是兩口子,爲啥不直接去找宋工頭,搞得跟假的一樣。於是她把宋工頭突然把一個男孩送回老家的事情大致講了,說老家人有議論,說怕是宋工頭和別的女人生的,託辭說是撿的。她繼續說,好老弟,看你是個好人,你跟我說說,是這麼個事麼?那個工人把最一撇不屑地說道,別胡猜,要不是宋工頭這個孩子怕是沒人要,一大早就聽到孩子哭聲,不知道誰狠心把孩子放在我們這,也不找個好地方,城裏這麼大,不找個好人家,哎,也不找咋想的。說完就走了,也不理睬宋工頭老婆。

宋工頭的老婆通過這種方式打問了好幾個人,大致說辭一致,她覺得有些奇怪,只是找不出明顯破綻。還是後來一個工地的師傅幾句話說的她心裏的石頭落了下來,你胡操心啥麼,宋工頭是啥人你比我們清楚,夫妻要是猜疑就莫發弄,宋工頭這人沒有胡亂弄事,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有這個娃是福分,養着比親生的還親哩。都是緣分,緣分,你說不偏不倚地就放在咱工地邊上,你想想,誰會放這麼偏呢?怕就是躲計劃生育的,或者不想讓人見的,你這是白撿了個兒子,你養大了,誰說不是你的。

原來宋工頭想着直接送孩子回去,想着這還要堵鄉里鄉親的嘴,不如把老婆接來,就說這麼忙的不行,讓媳婦幫一段時間忙,然後懷孕,孩子一歲半歲的誰能看出來,到時候不是兩全其美,關鍵問題是要讓自己的老婆相信孩子是撿來的。

宋工頭的老婆也想明白了,反正宋工頭對她還以前一樣,往家裏拿錢只多不少,也許是天意,反正老家那麼大一攤子,他還能翻了天,這個孩子大小我養着,那就是我生的。

【12】

馬耀眼和媽媽還是回到了村裏,在外面總覺得日子是飄着的。

知道村裏人肯定會走背後說道什麼,但她知道這就是一陣風,大家就是過個嘴癮,圖個熱鬧,自己在城裏的事捂得嚴實,大多都是猜測,有人問起,自己要緊牙關就是。

拖拉機已經賣掉了,加上宋工頭給的錢,自己積攢的,手頭倒也寬裕,沒有啥大事,心裏倒是不緊張。但總不能坐喫山空,總不能閒着,總要做點事做。

這些年總在忙,懷孕養孩子這將近兩年的時間,她閒下來了。一閒下來就覺得原來的日子太苦,不太容易再去重複同樣的活。

她就想找個輕鬆的活,不在風裏雨裏來往奔波,能不能守在涼房地下,夏天不熱的、冬天不冷的舒展的過日子,還有小錢掙。

可自己的圈子就這麼大。回來待了一段時間,她還是覺得城裏好,城裏就是飯店當過服務員還給發衣服哩,活也不重。這些都是自己胡亂想的,畢竟自己家在村裏,還有守着馬耀眼,在城裏一點都跟不上,還是把這一年熬過去,看娃能上高中,考不上高中,還要費周折呢。

當馬耀眼沒考上高中成爲鐵一樣的事實,儘管她打馬耀眼,她氣得簡直要瘋,她覺得日子過着都沒有啥意思了,但不管怎樣,人總要面對現實,總要解決問題。平靜下來後,她開始向別人打問出路,有人推薦上職中,有人說花錢直接上高中,有人說學個手藝,比如報個烹飪學校,以後當個廚師,城裏飯館一茬接一茬的開,廚師不夠用,再說自己掌勺,還能少了自己一口,好喫的都先過自己的嘴。

高中插班儘管要錢多,有人牽線,八九不離十,基本能辦成。技術培訓學校,她也想讓馬耀眼去,她更想讓馬耀眼上繼續讀書多學一些知識,像軍成一樣,上高中,上大學,對了軍成今年高考呢。

她對馬耀眼說高中給你找好了,這下去了可要認真學,這可是要拿錢買呢,要對得起那些錢,要爭氣。

馬耀眼低着頭不說話,對上學這件事他已經極其厭煩了,他覺得老師講的都是天書,學着一點都沒用,就拿那麼可憐的一點中考成績來說,他基本上都是蒙的,有些覺得似曾相識就填個眼熟的,再去上學白白的折磨自己呢,還不如在社會上闖蕩闖蕩,早點掙錢,早點幹些事,也幫媽媽減輕點負擔,讓她歇歇,享享福。馬耀眼覺得他適合在社會上混,就是社會人,不是成才的料,那些偉大的科學家、啥啥家之類的,就讓班裏那些學校成績優異的同學去養成吧,自己以後當個暴發戶就行,當個富翁就可以了,他想自己是這塊料,有這個信心。

馬耀眼嘰嘰歪歪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不,花冤枉錢了,白,白,費錢,沒用。只是,她不退縮,嘴裏喊着,不成,我就是拿繩捆,也要把你捆到學校去,學不學都得給我學,也不是給我學,是給你地下的爹學,我們各做各的事,你爸有交待,我不能不讓你學習,你也不能不學習。

溝通進入了一個死衚衕。馬耀眼裝着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反正是支支吾吾答非所問。最後,她氣急了,直接操起一根棍子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剛開始記下,馬耀眼還能忍,到後來是在忍不住了,他瞅準了媽媽砸下來的棍子,趁着她手鬆不注意,一把握住了棍子。她吼道,鬆開。馬耀眼迴應到,不鬆開,就不鬆手。她急了,你到底鬆不鬆手,翻了天了你個小兔子崽子。馬耀眼堅定地說,不松。好,好,你不松,我松。看到媽媽鬆開棍子,又摸了一根更粗的棍子,他撒腿就跑。

一溜煙就跑出家門,沒個方向,反正胡跑,先躲了再說。

馬耀眼的媽媽生了一天的氣了,她不相信,馬耀眼斗膽跑遠,不相信他不回家。在外晃盪了大半天的馬耀眼,着急忙跑出門,啥準備都沒有,這會肚子裏開始造反,餓的前心貼後背。自己家族的家,他不想去,自從父親去世,親情似乎也淡了,爺爺奶奶儘管心裏疼,但是沒有自主權。

他貼着牆根往村子裏面踅摸,看見軍成家裏人進進出出的,他想,軍成家過啥大事呢,是不是能進去蹭個飯喫。慢慢晃盪着,他忽然好像明白了,哦,軍成考上大學了,家裏正在過事,給軍成賀喜呢。

進了門,他故意不看來往的人,只是盯着周邊的狀況,院子裏果真裏面有剛喫過還未撤下的酒席,馬耀眼也不怕人家說他,徑直找了一個桌子,一提屁股蹭上去,順手就摸了一個熱饃饃。正喫着,有人打他的手,去去去,到那桌去,這桌剩菜我要帶走。他瞪了一眼那個人,轉身就要往別的桌上挪。忽然聽到有人喊他,他心裏一緊,怕是媽媽託人喊自己的吧。擡頭一看,是軍成。

軍成說,咋在喫呢,來,給你重新弄點新菜。馬耀眼跟着軍成往裏走,軍成不經意問,看你這樣子跟沒喫飯一樣,有啥事情。馬耀眼也不隱瞞,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哎,軍成哥,就爲上學麼,我實在不想學。軍成停下來說到,這麼小,不上學能幹啥?還是好好想想,咬咬牙堅持。馬耀眼壓根聽不進去,他說,不是人人都像你,使勁學就能弄懂學通,我就不行,已經落下太多,心思已經飛了。軍成說,上了高中可以重新再來。馬耀眼說,總要人要早早離開學校,我就是早早離開的人,社會上需要你們這些上大學的,也需要我們這些人,你不要勸我,我都想好了,你幫我勸勸我媽。軍成想了想,你媽就指望你,我不去,我去你不成了反面教材,不是刺激你媽更想讓你上學。

最終軍成拉着馬耀眼回到了馬耀眼的家。看到軍成來,她不好發火,只好壓着火氣,軍成說,嫂子你也不要生氣,我們班當時考上高中也就十來個人,要知道當時年級要近百人,剩下的人都自謀出路了,現狀就是這麼個情況,能考上大學的也是少數,一百人也就有二三十個人,把人熬煎的。有人一直努力,就是不見起色,把人磨折的。馬耀眼的情況也不敢斷言,看他決心,如果硬逼着……

她對軍成說,我把你當弟弟看,我家的情況你知道,我就想軍成能出息,能給他爸掙點氣,露個臉,也讓我揚眉吐氣。現在看都落空了,一切都落空了。

軍成說,人各有志,日子長着呢,誰知道以後,說不上馬耀眼以後能當老闆呢。說起老闆,她想起了宋工頭。

【13】

她終於妥協了,其實是她對馬耀眼失望了,不指望他能光祖耀宗,不指望他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榮耀。

馬耀眼走了,到臨平城了。到了臨平城的馬耀眼覺得自己自由了,覺得自己到大海了,覺得有廣闊天地,可以逆風飛翔了。

馬耀眼走後,她就一個人,一個女人的日子真不好過,年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早早結婚,雖說生過兩個娃,可三十好幾,青春早已經不再了,以後咋弄呢?本來想守着馬耀眼,可是馬耀眼不爭氣,真的是好無奈呀!宋工頭曾給過她短暫的希望,只是她還算清醒,知道這只是個火花,最終沒有啥好下場,她至多有了另外一個兒子,想起這個兒子她覺得自己的心收到了很大的安慰,也許以後就指望這個兒子了。只是這個兒子現在在哪,長啥樣子了,她一點也不知道,就是把孩子帶到她面前,她也不敢冒然相認。

孃家人又開始勸她了,趕緊找個人家,離開馬家算了。馬家的自家兄弟心裏想,本來有馬家的香火馬耀眼,現在娃自己奔前程了,對她也不報什麼好的看法,不冷不熱的,想着她肯定會走,會另外成家,離開馬家。現在不走,可能是時機未到。因爲在村裏,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一旦丈夫出了意外,年輕女子至多守個1年多,就另嫁他人了,多數都是獨自遠行,把原先的孩子留給丈夫的家門子,然後就基本上斷了來往。

她想到城裏去,找找宋工頭,不是藕斷絲連,就是看他哪裏有輕鬆一些的工作,自己有個過渡,慢慢從長計議。轉了好幾個工地,沒找到宋工頭,也許宋工頭早就不知到哪裏。她想他肯定在,只是可能到別的地方去了,眼下自己要找個安生的地方,先過渡一下,以後再說。

帶人出來幹活時間長了,往往都是靠熟人攬活,陌生人打交道心裏還是不太踏實。況且宋工頭帶了好幾十人,許多都是跟他多年的兄弟。因此宋工頭必須靠人緣,靠日常的來往,靠別人對自己的信賴,最終還得是靠感情,靠長久跟隨。這個工程結束了,指不定下一個工程在哪?按理說,這縣城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宋工頭他們應該還能幹幾年,只是江湖的事說變就變,一夜之間被人家擠出去了,只能在尋新的工程。

宋工頭離開縣城時,還想着能看看馬耀眼的媽媽,但只是停留在想法上,他想起了他和馬耀眼媽媽的孩子他的兒子,想起了自己老婆總是疑神疑鬼的,總拿他和兒子進行對比,覺得兒子這像他、哪像他的,伺機套他的話,說是他的私生子,在辯駁了幾次後,他賴得多解釋,有時懟一句,像我說明是咱的孩子麼,你養着也像你,回到老家誰都不懷疑。人嘛,總是有感情的,慢慢宋工頭的老婆也喜歡上這個兒子了,覺得就是自己親生的。

宋工頭想以後會有機會報答馬耀眼的媽媽的,現在不是時候,以後也許自己沒機會,也許就是自己兒子要認自己的親媽。

馬耀眼的媽媽在一個賓館當了服務員,管喫管住,也算是有了暫時停留的地方。日子就這麼晃盪着,既有目的,也漫無目的。

【14】

馬耀眼一旦自由就想不起自己還有家,只是偶爾還想起自己有個媽媽,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什麼掛念的人,當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是,只是他們對他愛莫能助,他對他們也做不了實質性的事情,馬耀眼當下是自己先把自己顧好,自己先順當了,才能談得上其他的,自己整天不讓人省心,老人單是生閒氣就生不夠。

在學校裏馬耀眼不好好學習,早想着出來混社會,可是真的步入社會,只覺得滿身的豪情無處施展,找不到他大展拳腳的舞臺,不但找不到不說,反而處處碰壁,才慢慢覺得社會也不是那麼好混的,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在學校痛苦,整天聽天書,做一堆讓人腦發脹的題,尤其考試,一坐幾個小時,乾瞪眼,折耳撓腮,就是不能到處跑,真真把自己憋壞了。

總算有個小飯館收留了馬耀眼。馬耀眼覺得不要看現在自己在這麼個小地方,英雄不問出處,這就是自己騰飛的地方,這是自己練習基本功的地方,先把基礎打牢,以後再論山高水長。

飯館當小二跑腿的一箇中年婦女,一個比他稍大的姑娘,中年婦女還兼有收拾衛生、後廚臨時雜工,吧檯一些事物,真正跑腿傳菜實際就他兩人。主廚年齡稍長,剩下的都是一幫比馬耀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夥子。

當得着馬耀眼的名字時,大家心裏覺得可樂,這個名字太有意思了。喊馬耀眼全名,覺得太正式,簡化一下喊耀眼總覺得好像在表明對一件事情的看法,喊他耀耀,太親太那個,不太妥當,不能喊他眼眼吧?

當真眼眼就成了馬耀眼的代名稱了。

這天后廚的劉爛嘴掀開簾子衝着馬耀眼喊,磨嘰啥呢,喊了幾聲了,你咋不吭聲呢。馬耀眼心裏想,沒有聽見呀!真真沒聽見劉爛嘴喊他,難道自己剛纔走神了,走啥神了。來不及思考,馬耀眼第二反應是劉爛嘴喊自己啥,他下意識迴應道,你喊誰呢?誰是眼眼。劉爛嘴滿不在乎的樣子,哎呀,碎碎個娃,喊啥不是喊,就喊你個眼眼咋咧,這不顯得親,你看人家小燕,人家都喊燕燕,多好聽。劉爛嘴一口家鄉土話,嘴裏的不停叨咕馬耀眼,把馬耀眼喊作眼眼。正在喫飯的人以及那個被稱作小燕的姑娘等等若干人,都覺得好有意思,一個人的小名叫眼眼,什麼一個眼眼,是井眼眼,還是貓眼眼,還是洞眼眼,還是衣服上一個破洞那樣的破眼眼呢?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對着馬耀眼喊到,嗨,小夥子這名字好,這名起得深邃,讓我想起了泉眼眼,有趣,有位。

在這種氣氛烘托下,馬耀眼漲紅了臉,畢竟年輕氣盛,他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衝着劉爛嘴就撲過去,嘴裏嚷着,你他媽喊誰眼眼,給誰胡起外號,你個狗日的……劉爛嘴不氣不急,站在原地不動,嘴裏叨叨,小屁娃,還來氣了,嫩着呢,喊你個眼眼咋咧,喊你算是高看你了。

馬耀眼罵了一句髒話,日你孃老子的!劉爛嘴笑着就衝過來,手裏順手抓起餐桌上筷子籠,有人趕緊上前攔住,老闆厲聲喊到,劉師傅,放下,你這是弄啥呢,跟小孩子計較,讓人笑話。然後對着馬耀眼說,好了好了,沒多大事,沒多大事,年輕人把這計較的這麼帶勁,沒意思,沒意思,又沒有啥惡意,不要放在心上。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馬耀眼在心裏恨極了劉爛嘴,總想着找機會和劉爛嘴幹一架,大不了不在這裏待了。可是劉爛嘴壓根不把這些放在心上,跟沒事一樣。不喊他眼眼了,而是喊他小馬老弟,小老弟,似乎顯得很親熱的樣子。馬耀眼不想理睬他,不冷不熱。但之後劉爛嘴也沒有再說他什麼,慢慢也就過去了,大家都是在老闆這裏謀營生麼。

可是眼眼這個外號的確是硬生生的喊出去了,有時來的客人會喊他,哎,小夥子,哎,眼眼,喊你哩!馬耀眼心裏很不爽,但有時候是不明所以的中年婦女喊,有時候是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姑娘,不好懟,只能硬忍。慢慢也無所謂了。

飯館的時間長了,就有些膩味了,每天睡到9點上工打掃衛生,10點喫飯,然後就開始忙,一直忙到下午2、3點喫午飯,稍微休息,一直忙到晚上9點以後,往往喫完飯都到11點了,12點從來沒有休息過。喫飯總是固定的,有時候老闆和他們一起喫時,還能有個肉菜,有些味道,大多時候都是一鍋燴菜。客人喫剩下的菜,大多會直接倒掉,少部分稍作處理,另做他用。有的菜,客人基本沒動,但老闆是不會讓他們分享的。再說,似乎這是規則,沒有人願意喫別人的剩菜,儘管幾乎完好。

有時候馬耀眼不想在飯館喫,就跑到街上自己打牙祭,所謂打牙祭,只是他自己的感覺,又沒有啥錢。

時間長了,他對街上一家包子店特別鍾情。馬耀眼喜歡喫包子,三兩個大包子,一碗餛飩或者紫菜湯,他就喫的舒服,覺得解饞。包子店很少,這邊包,外邊蒸,就跟家裏蒸包子一樣。店裏的人都對馬耀眼熟了。馬耀眼來時,直接坐下,只說要幾個包子,賣包子也不問他要啥餡的,麻溜給他端上來,今天有餛飩先上餛飩,沒有就是紫菜雞蛋湯。

一來二去,馬耀眼和包子店的人就熟的不像啥了。馬耀眼在小飯館也紮下根來,雖說在學校裏不是個好學生,但跑腿會看眼色,不怕喫苦等等秉性在馬耀眼身上格外明顯,雖說偶爾會和大家有小摩擦,但沒有過激的行爲,都很快過去了。不能說人人都喜歡馬耀眼,但至少大多人對他都要好感。老闆尤其是捨不得,這年頭找個好夥計不容易,有時請神容易送神難,走時往往鬧得不愉快。

包子店是兩口子開的,夫妻在加上一個幫工的,幫工的是兩口子的外甥,時間長了,馬耀眼和包子店的外甥也混熟了,包子店的小夥子喊馬耀眼飯館馬總,馬耀眼喊包子店的包總。年輕人總是願意相互靠近,不要不討厭。

這天,飯館馬總和包子店包總難得有輕鬆時刻。兩個年輕人能做的就是在城裏溜達,看看繁華世界,兜裏沒錢,又不能親自體驗。他倆進了城裏的大商場,就看那個物品貴。馬耀眼看到一條男士褲頭,好奇地打問多錢,服務員賴洋洋的說,200元。包總聽見了以爲服務員嫌棄他兩,故意亂說了,不屑的說,胡吹啥呢,一條褲頭還能比一籠包子值錢,一籠大包子有十幾個夠三四個人喫,你一個褲衩子金子做的。服務員覺得好笑,就有點故意逗他倆,2百元還貴,我這裏還要兩千元的褲子,你算算要抵多少包子。馬耀眼說真真想不來,穿這樣褲子的人那腿還是人退嗎?服務員說少見多怪的,現在人追求的都是享受,是感覺,那是光喫飽的事情。還有十幾萬的手錶呢。馬總和包總驚訝的連連嘖嘖的咂舌。

受了一番刺激之後,兩人說這麼幹乾地逛着不行,要不找點事做,兜裏好壞也有幾毛錢,要不也瀟灑一下,到哪裏去消費。一看有個遊戲廳,裏面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裏面全是學生模樣的人,甚至是小學生。兩人儘管是頭次來,但相互壯膽,故意顯得老成,向這裏的老顧客一樣,其實啥套路都不懂。兩人商議,花一分錢,兩個人享受。在踅摸了一陣後,角鬥、槍戰和賽車人最多,最刺激。

兩個人你來一句,我來一句,越玩越瘋狂。正在得意飄忽時,瞅見了幾對男男女女的年輕人,人家玩嗨了女的哇塞大喊,有時候還會相互親一下,一點也不避人。包總在心裏罵了一句,一看都不是好貨,明晃晃地弄這事。不過他馬上想咋沒有一個女娃娃陪自己,也這樣放肆的摟着自己。想到這裏,他竟然有些生氣,喊馬耀眼,走,不想玩了,沒意思。馬耀眼正盯着畫面上的賽車女郎,也正在出神。被馬總這一喊,攪擾了興致,心情不悅地說,還沒有玩盡興哩。這個時候,他也看到了摟地親熱的男男女女。這種狀況他沒咋見過,在飯館喫飯時見男女之間餵過飯。到時他想,這是多此一舉,自己不會喫嘛,還要別人給喂,真是矯情,作作。

兩人帶着一絲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遊戲廳,漫無目的的走着。馬耀眼看着街上紅紅綠綠的洗浴按摩招聘對包總說,要不咱倆洗個澡去。還是包總經驗豐富,罵道,你個瓜皮,這地方是咱去的,你沒看門口都停的是啥車,你沒看進出都是啥人,有咱倆這個慫樣子的嗎?馬耀眼撓撓頭,說這倒是沒主意,想着既然這麼大的招牌,都是歡迎人進去消費的麼,咋咧錢還咬人手呢。包總罵道,你個瓜皮,你是裝瓜皮還是你就是個瓜皮,好像生捉來的,好單純的樣子,你不知道這裏面都是弄啥的,這是咱去的地方。馬耀眼說,咋咧,不讓咱進?包總說,進去了,褲子脫了都出不來。馬耀眼揣着明白裝糊塗,你看城中村不是****啥的挺多。包總這會真生氣了,你他媽的,那我逗樂呢,城中村你咋不去呢。馬耀眼說,我還沒準備好呢,說不上過幾天我就去了。包總說,你就是個傻叉叉中的戰鬥機,你沒看城中村的**都是啥貨色,你不怕把你的小**弄黑了。兩人一陣子的胡說亂說。

又轉悠了大半天,兩人往回返了。包總嘆氣到,我姑和姑父兩口子人挺好的,哎  !他使勁拍了一下馬總的肩膀。馬總有些不高興,回了一句,你有病,拍我幹啥。包總說這不是把你當兄弟嘛,無意間就把心裏話掏給你了。

包總兩口子爲人挺好的,有兩個孩子,兒子大了真的不由娘,外出打工一去就不回來了,後來找了個對象,仔細一瞭解才知道,相當於倒插門,我姑兩口子氣得差點吐血,有啥辦法,指望兒子養老了,結果兒子跟着人跑了,十萬八千里的,跑到南方,後來孩子都跟了人家姓了。

馬耀眼還得知,包子店老闆還有個女兒在老家沒有帶出來,聽包總說他姑家的女兒好像身體有缺陷,具體是啥,包總也沒有說明白。總之兩口子對這個姑娘挺愁的,嫁入吧,女兒一走,就剩下老兩口自己了,在農村相當於孤寡老人,會被人家瞧不起的。如果給女兒招女婿,可女兒這種情況,能找上好的嗎,人家願意嗎?

包總看着馬耀眼,想着,如果馬耀眼同意,也許是個好事呢,只是不知道馬耀眼心裏咋想。於是他想法設法瞭解馬耀眼的情況,其實大致情況大家都知道,包總想知道更詳細的。

馬耀眼對未來沒有啥想法,就想着走到哪,算哪。至於未來能不能成家,和誰成家,他壓根就沒考慮過,日子一天天就瞎混,他想一切也許會水到渠成的,不用自己瞎操心,該來的事情總會來的。

包總心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馬耀眼這個飯館馬總其實人不壞,雖然有時有點缺心眼,但人心底好着呢,如果能到他姑家,對錶妹,對姑姑兩口子都是個天大的福分。

包總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想到那麼長遠。

【15】

馬耀眼的媽媽在賓館當服務員有一段時間了,相比以前開着拖拉機飛馳在路上,相比以前的風風火火,賓館的日子平和了不少,不用風吹日曬的,皮膚也好了許多,住在裏面的人素質顯得似乎都很高,總是那麼的有禮貌,還不是對自己說聲謝謝,不過她總覺得在這裏的日子不太踏實,在這裏自己就是最底層,客人吩咐,領班板着臉檢查,看着表面容光,可是考覈嚴着呢。她總覺得有些壓抑,雖然一切還好,她想有陽光的日子,不想每日空調陰涼,不想每天裝着有禮貌的樣子,見了客人就讓道,就靠邊,見了主管就心裏七上八下的,生怕人家跳出毛病。

一來二熟的,服務員之間也有了朋友圈,也結交了好姐妹。女人之間能聊的話題總是很多,小宋比她小一輪。小宋喜歡在賓館,小宋的理論是自己年輕,指不定那天被人看上,說不上母雞變鳳凰呢,在賓館總比在飯館強。小宋沒事有事就請教馬耀眼的媽媽,請教她關於她曾經的故事,請教她對生活的看法,希望能給自己指出一條光明坦途,直達人生頂峯。

小宋說,女人嘛,靠啥麼,還不是靠臉,靠着身條。這就是資源, 趁着年輕不把握機會,等年齡大了,誰稀罕呢,才真成了雞肋了,賓館這地方藏龍臥虎,誰知道住進來的人都是啥人,咱只要服務好,遇見大領導到人家屋當個保姆也容光一輩子呢,要多個心眼,多跑着點,多勤快點。馬姐說(小宋喊馬耀眼的媽媽爲馬姐,儘管她不姓馬),哪有這麼好的事,還是腳踏實地,憑着力氣喫飯,自己養活自己。小宋說,要靠男人,馬姐當時你要把宋工頭,竟然和我一個姓,你把他賴上,怎麼說你都給他生了個男娃,這是最大的砝碼。馬姐說,哎,強扭的瓜不甜,萬一弄不成了,娃跟着我還受苦呢,成全他們一家,也是一種積德,我就是做好事呢。小宋有些埋怨地說,好姐姐咧,你這是害自己哩,你想想自己的親兒子這輩子都可能見不到了,再說你也沒落下啥,宋工頭現在連人影子都沒有。兩個女人囉裏囉嗦說個沒完。

這天,小宋無意間說家裏給自己尋了個活,工錢可以,就是有些累,週末可以休息,工作相對自由些,她自己不想去,覺得沒有啥前途,她在賓館再幹些日子,好好尋找一下機會。馬姐連忙問,是好活,你就去嘛,年紀輕輕守在這賓館不行,這裏看着光鮮,其實沒有啥奔頭,我都想有個啥好營生,不再這裏幹了。小宋說,地方倒是個好地方,只是活有些粗笨,不太適合我,我看你去到時合適。

小宋家裏在一所職業學校給她尋了個食堂活,給人家幫廚,待遇不錯,還能學個手藝。小宋覺得做飯太累,不想去。馬耀眼的媽媽說她不嫌棄,後來給小宋家裏買了禮品,託人家,她就去了,小宋還留在賓館。

學校學生都是當地的,老師大多也是本地的,到了週末基本上沒人在食堂喫飯,食堂的人也大多週末回家的回家,忙其他事情的早早走了,留下值班的沒幾個人,馬耀眼的媽媽沒有地方去,往往就留下來值班。

她發現學校的周老師不怎麼回家,一直就待在學校裏,起先他以爲周老師不回去是給學校補課或者幹別的事情。她覺得好奇,就有意無意打問了幾句,周老師週末也不出去,我看你一直在宿舍不出來。周老師笑了笑說,哦,我在房間裏看書。她說,周老師這麼有文化了,還天天學習。周老師繼續微笑着說,閒書,閒書,打發時間。她說,我看別的老師要麼逛街,要麼回家,要麼忙其他的。周老師說,哦,哦,各人有各人的事情麼,我回家時,你沒看見而已。

一個週末食堂值班就她和一個廚師兩個人,廚師忙完有事給她交待了一下就離開了,喫飯的人斷斷續續,到後來一個人也不見來了。她想着周老師應該來喫飯,只是不見他人。她早上還看見周老師了,在學校裏呢,難道中午出去了。

好奇心促使她決定要去瞧瞧,周老師宿舍的門開了一個小縫。她屏住呼吸,透過縫隙向裏面瞧着,周老師好像躺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她輕輕地敲了敲門,無人迴應。她稍稍用了力,正在等待時,門忽然拉開了。周老師站在她面前,她忽然感到一種氣息,一種神祕的吸引力把她的心抓住了,她變得有些緊張。周老師平靜地說,是你呀!她連忙迴應,我看過了飯點,沒見你來打飯,想着是不是忘記了,或是……她沒往下說。周老師連忙說,哦,哦,早上看了一陣子書,累了,剛走椅子上給睡着了,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她想不明白,周老師爲啥晚上還休息不好,也不能多問。周老師問,今天是什麼飯菜。她連忙說,炒麪。好,我喫點。說完轉過身去拿飯盒了。她朝周老師的宿舍裏面打量,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房子的主人很愛乾淨,裏面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書桌上倒扣着正在看的書,旁邊有一個本子,放着一支筆,一切似乎簡潔到剛剛好。

後來她發現周老師起得很早,總是在天微微亮時,他就若有所思漫步在校園裏。她不知道處於什麼目的,她也沒有故意靠近周老師的意思,只是覺得他與她不同,他對她來說是另一個層次的人,他說的話,總是那麼的讓人神往,就像戲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不像他們食堂的這些人,都是說些粗話,說的都是芝麻穀子的事,都是煙熏火燎的凡事。

一個週六她莫名早早醒來,醒來後,眼睛睜得圓溜溜,再無睡意,於是她索性起來。起來後,也沒有什麼事,她想到校園裏看看。她也不知道看什麼,但就是想去看看。

在操場上她遇到了周老師。

周老師走走,停停,擡起頭凝望着天空,她好奇地跟着他看向天空,出了越來越亮的雲彩,發藍的天空,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

他還在凝望天空,她走了過去,周老師,周老師,她輕輕喊他。他慢慢地收回目光,移向她,哦,是你,你也起這麼早,這麼寧靜的早晨,一切彷彿剛醒來,這天空,這雲彩彷彿是你的,你能感受到生命的張力。她笑着說,就是涼快,你說的我聽不懂。周老師繼續遊走在他的思緒裏,這是思考的絕佳時候,無人打擾,對着身邊的萬物,放空,凝視,想象,參悟。哦,對了,我正在構思一部小說,有空給你讀讀。小說,她很詫異,周老師會寫小說,她聽說過楊家將,還沒有讀過任何小說。

就這樣,她和周老師有了接觸,她覺得人和人咋這麼不一樣呢,周老師的腦子裏不知道是啥結構,咋和她、和食堂裏的人不一樣,想的事情不一樣。

後來她聽說周老師以前可有名了,不知道啥原因被調到距離他家很遠的這個學校了,好像犯了錯誤,具體是什麼大家都是猜測。有人說,周老師的妻子不要他了,所以他週末不回家,最多回父母家轉轉,因此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學校領導對周老師很關照,學生們對周老師很尊敬,周老師知識淵博,經常給老師講課。

在她心裏給老師講課的老師,那該是多厲害呀!有時候他喫飯晚了,她會去喊他。有時候他遲遲不來,她就有些着急。她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情況,她只覺得這是對周老師的尊敬,對他的關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這天是個雨天,雨不大,毛毛細雨,這天也是個週末,學校裏的人大多都四散了。校園裏顯得有些空曠,平常遇到這樣的天氣,她大多會待在屋內,躺在牀上睡一覺或者看電視,做點雜事。今天,雨落下來,她倒是有些心慌,於是她想出去走走。

周老師喜歡這樣的天氣,濛濛細雨,似乎到處散發着浪漫,散發着詩意,適合聯想,適合構思,也適合忘掉一切。走在這樣的雨裏,輕輕地,慢慢地,細雨輕輕的包裹着自己,想告訴自己什麼祕密,卻也什麼都沒告訴,但卻那樣的親密。

她看見了周老師的背影,她想走過去,可覺得有些不合適。孤男寡女的,她這樣去找他算什麼,想想也是。於是她往相反的方向走,走出校門,心裏毛躁的,她又走了回來。她故意走些小路,眼睛想往四周看,確也不想看。當她穿行校園中間那條小樹林時,忽然看見周老師向她招手。她有些不知所措,大腦一片空白,似乎沒有了意識,卻又感覺強烈。周老師問她下雨天在這裏幹啥。她答不上來,只是說閒的無事。周老師問她,能讀書嗎?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後來她跟着周老師到他的宿舍去了。周老師的宿舍有些特殊,本來老師的宿舍都是在一起的。這間宿舍是周老師自己挑選的。他來時,學校給他分好了一間宿舍。他在學校轉悠了一圈後,要了學校操場邊的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這裏原來是存放體育器材的。周老師覺得這個地方寬敞、清靜,就和學校申請搬到這裏。學校本來宿舍就緊張,周老師願意來這裏,學校也樂意,一番收拾,竟然隔出來一室一廳。

周老師的宿舍她只到過門口,她從未踏進過。這次,她跟着周老師就要走進他的宿舍,對於曾風風火火開拖拉機,揮汗如雨的工地上搬磚,和村裏人吵架,打過零工,在賓館也見識過大領導,算是經歷豐富的,見過世面的人,可是面對周老師,她有種莫名的壓低感,總覺得周老師高大,好像天邊來的人。

她小心翼翼的跟在周老師後面,周老師打開門,輕輕地說,進來。她顯得有些僵硬,手腳不自然,眼睛也不敢亂看,就看着眼前視野裏的場景。坐坐,周老師指着椅子。她慢慢坐下,這才偷偷環視了一下屋子裏,靠門的地方是一張書桌,對着窗,桌子靠牆那一面的牆上掛着一個大字,這個字她覺得自己認識,應該是個默字。桌上有些散亂,紙張、書不規則的堆放着,其他地方到顯得很整潔,屋子裏沒有男人的汗味。在宋工頭工地時,每次路過工人們房間門口她都能聞到從裏面飄出來的濃厚的男人的各種混合味道,宋工頭的屋子裏也有一股子味道。周老師房間沒有什麼味道,如果非說有,就是有種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味道。因爲是隔間,她看不到裏屋,外屋出來書桌,一張小圓桌,一個爐子,兩把椅子,在沒有其他物品了。靠裏屋的牆上有一排掛鉤,掛着周老師的衣服,還有包。

喝水嗎?周老師問她。她連忙說,不喝。周老師看着她淡淡地問道,喜歡看書嗎?她搖搖頭,話好像是從嘴裏順着氣息吹出來的,嗯,我能認幾個字,小學上完,初中家裏就不讓上了。周老師又問,家裏都好嗎?也沒見你經常回去。她想起了兒子馬耀眼,想起了死去的丈夫,想起了曾經的家,慢慢說,有個兒子。她說的這個兒子指的是馬耀眼。說完這句話,她又想起了自己和宋工頭的孩子。那你兒子應該還在上學?周老師問道。這個時候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突然提高聲音,唉,沒有,在城裏打工呢。周老師有些惋惜地說,孩子還是應該多讀書。她好像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語氣了有點委屈和抱怨,哎,沒辦法,我也這麼想呢。兩人長長短短拉了一陣子話,周老師問她看過小說沒?她搖搖頭說道,以前在收音機了聽過評書。周老師說聽評書和自己看書是兩回事。

周老師站起來,走進裏屋,邊翻書邊問,想看什麼書。她怎麼知道自己想看什麼書,只好回答說隨便。當把《紅樓夢》擺到她面前時,她面露難色,心裏想,這麼厚的書,啥時候能讀完呢。後來周老師給了她一本《城南舊事》,看着書的封面,她有些喜歡,再看看厚薄,她覺得這本書自己能翻完。臨出門時,周老師說,不着急,慢慢讀,讀完可以想想,如果是自己怎麼做,把自己放在書裏面去,可以多讀幾遍。

走出周老師的宿舍,她一身輕鬆,覺得全身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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