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張小晩如月
90年代初，我們全家喜氣洋洋地搬進了新造好的窯洞裏。整個院子平入平出、寬敞向陽，正陽邊有四口大窯洞，自北向南分別是竈房，爺爺奶奶的住所，我們一家的住所，二爸二媽的住所。雖然後來因分家我們離開了這裏，但這幾口窯洞裏依然留下了我童年時代最難忘的記憶。
我生在窯洞，長在窯洞。我的祖祖輩輩都擇崖鑿洞而居，他們一代又一代地開創了被稱爲綠色建築的黃土高坡窯洞文化。我們村裏的窯洞一般分爲靠崖式和下沉式。靠崖式就是平出平入四方四正的造型，它是所有打窯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居住方式。兒時的記憶中，靠崖式窯洞的鄉親們生活大都紅紅火火，蒸蒸日上，就連光棍的比例，也比下沉式家庭少了好多。
下沉式也叫地坑莊子，正如其字面意思，這樣的窯洞都是在一塊平地上掏一個坑再去挖鑿而成，其工程量之巨大可想而知。生活在這樣的窯洞裏的，一般都是一大家子幾十口人。以前沒有自來水的時候，村民們都用架子車拉着大水桶去泉邊打水，每天進門出門，都要經過各種大坡小彎，所以在家庭境況差不多的情況下，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到這些住地坑莊子的人家裏去喫苦受累。
很慶幸，我的童年都是住在沒有坡的窯洞裏。新地基裏除了陽面有又明亮又寬敞的四口大窯洞之外，陰面還有兩口小窯洞，分別是牛窯和兔窯。牛窯在陰面的最北邊，和最南邊的兔窯遙相呼應，但卻比兔窯豪華很多。
走進牛窯，一股複雜的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印有螺旋花紋的長方體石槽就像一扇屏風一樣遮擋着來者的視線。仔細一瞧石槽旁邊堆滿了新軋好的幹麥稈。石槽的後面就是牛兒的起居地，縱使牛兒的大管家二爸把這裏打掃得乾淨利落，但空氣中依然會有不好聞的氣息瀰漫着。儘管如此，這個地方卻成爲了我的開心樂園，只因它是我有限的認知中少見的豪華套房。
石槽對面有一個高兩米深五米的微型窯洞，平時主要放一些農具。自從那次玩捉迷藏我藏在這裏沒有被一個小夥伴發現之後，這裏就成了我的祕密基地。
在這裏，我一邊剪着煤油燈燈芯上的火苗一邊寫着作業。
在這裏，我一手拿着油餅一手玩着像雪花一樣的麥稈碎。
在這裏，我一邊害怕老鼠出現一邊數地上的螞蟻。
在這裏，我就是自己的王。
這裏是臭烘烘的牛窯，這裏也是暖烘烘的樂園。
諾大的院子裏除了日常起居的窯洞，一些常規性的點綴也是必不可少的。菜園、花園和各種果樹自不用說，必定是標配。還有一樣東西也是窯洞居所的黃金搭檔，那就是——水窖（一個類似於井的儲水深坑），尤其是下沉式的院子裏，必定會有一口窖，它一般建造在院子下手地勢比較低窪的地方，一方面避免暴雨時節雨水蔓延，另一方面也爲了喫水用水方便。
牛窯的南邊，有一口像窯洞一樣大的門洞，夏天，大人們在門洞的過道里乘涼納鞋底，孩子們在門洞裏坐在牛鞍上盪鞦韆。
門洞的外面就是大門了。大門的北側面有個小窯洞，是柴房加狗窩，印象中那隻狼狗灰白相間，耳朵總起高高豎起，一副特別勇猛超級不好惹的樣子。只要聽到陌生的腳步聲就汪汪大叫，它經常連我這個小主人都不放在眼裏，遠遠看到我就叫個不停，害得我每天路過都像螃蟹一樣扶着牆根匆匆跑過。我懷疑我至今怕狗是那時留下的陰影。後來那隻狗因狂犬病而亡，它那歇斯底里的狂叫聲至今在耳邊迴盪。
狗窩的上面是一片空地，種滿了各種時令蔬菜，其中香菜佔的面積最大。因爲我奶奶實在是太愛喫香菜了，每天做飯都會拔幾根，切成碎沫再油潑一下，拌着面喫，或者直接放在羊肉泡饃的湯裏，大家都說好喫，唯獨我不喫。
記得有一次奶奶叫我起牀晚了，導致上學遲到幾分鐘，我直接跑到門口去把她種的香菜都給拔光了。現在想想真是太任性了。也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卻愛上了香菜，燉湯做面都會放上一些。
我們這個院子在周邊方圓幾裏都是最大的，爺爺奶奶住的窯洞裏每天都特別熱鬧，有時候老人們一起坐在熱炕上耍花花牌，我們圍坐在周圍數豆豆。過年的是時候最熱鬧，喫完年夜飯之後我們都不願回自家窯洞，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爺爺奶奶的窯洞裏躺了一炕。
現在每次回家探望爺爺，兒時的記憶就浮現在眼前。窯洞裏的裝飾物幾十年來從未改變，玻璃相框裏的革-命-領-袖大合影依然清晰溫暖，貼在牆上的鄧麗君掛曆已經略微發白，窯洞後面的牆角里也長了一層溼滑的苔蘚。如果非要說增加了什麼，那可能就是奶奶的一張遺像吧。如今牛窯兔窯早已被貼滿瓷磚裝修時髦的大平房所代替，可是爺爺還是喜歡住在窯洞裏。
一年四季，炕火不熄。
冬暖夏涼，歷經滄桑。
一口口窯洞見證着一代代人的成長。
一彎彎弧形定格了一段段動人故事。
本文編輯指導老師：韓涵微語，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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