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春末未夏,和風乍暖,往日裏起早貪黑爆肝煉器的白煉難得的睡到了日曬三竿。
甜甜美美地睡了一覺,過去十日裏的各種疲憊與情緒都能隨之撫平。
沒到晌午,酒樓裏冷冷清清,樓下大堂,只有穿戴整齊的上官罪坐在一張靠窗的臺桌旁。
簡單喫過東西,打包好路上用的乾糧,上官罪二人離開酒樓,繼續亡命天涯。
走在略顯擁擠的縣城街道,周遭店鋪雖多,但店裏的商品品類卻有些匱乏,多是些鄉間山貨,農家特產。
縣城的日子不緊不慢,城中的百姓步履悠閒,臉上少了幾分市儈,多的是幾許質樸。
每每與行人擦肩,歷經了前段在變態江湖裏的摸爬滾打,這些城中百姓哪怕面容淳樸,也還是時不時地讓白煉的神經爲之一緊。
他一路低着頭,目光警覺地左顧右盼。
“那個賣燒餅的大叔盯着我看了老久了……”
“後邊那個牽着女娃的嬸子,是不是從酒樓裏出來就跟上我了……”
“那個採蘑菇的小姑娘,揹簍裏是不是有什麼武器……”
“啊喲,剛纔那個漢子故意撞了我下……”趕緊摸摸身上,有沒有什麼不易察覺的口子。
白煉細細感受了一番,身上各處零部件還在,貌似沒有什麼異常,於是趕緊提心吊膽地跟上上官罪的步伐。
離開街道,城門前的人羣終於稀疏了起來,這讓白煉緊繃的神經得以稍稍放鬆。
“先等等”,走在前邊的上官罪突然停下腳步。
“又來?!”白煉怯生生地問到。
最怕的就是這種看不見的敵人,這羣老銀幣,你說要是都像昨個那夥三槍和七匹狼一樣,擺明了車馬炮,然後簡單粗暴的幹上一架多好,就會躲躲藏藏地在背後捅刀子。
上官罪搖了搖頭。
不是危險?那是什麼?
沒等白煉問出聲,二人前方一股氣息波動,一道棕色身影憑空浮現,是一氣質清秀,面容和煦的男子。
“罪。”
“陸栩。你怎麼來了?”
陸栩笑了笑,恰如這春末裏的暖陽。他將一張紙條遞到上官罪手上,而後目光繞過前者,在其身後的白煉身上打量了起來。
上官罪掃了幾眼,將紙條交給身後的白煉。
“你看看。”
收回目光,陸栩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真的要去哪裏?”
上官罪視線越過城頭,回答道:“如今唯有那裏,才能容得下我。”
陸栩繼續說道:“好吧,偌大一座江湖,也只有那裏敢將長老會的規矩不放在眼裏。”
“罪,這一路保重。處理完手中的事,說不定會去找你,會去看看她。”說罷,陸栩旋又消失於無形。
“你也是。”
白煉仔細端詳着紙條上的信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那日,他和上官罪甫才離開雲州城,君御府便發佈了絕殺令,賞百金絕殺上官罪,且生死不論。
白煉繼續往下看。
原來絕殺令裏已經挑明瞭我的身份,難怪這連日來,那些江湖人士,刺客殺手也罷,門派勢力也罷,都沒有刻意針對於我。
作爲長老會里的煉器師,白煉當然明白君御府,以及身後的長老會有多可怖。至少在齊衛兩國這座江湖裏,敢違逆者,不出一手之數,當中一個,如今還是自己的大腿。
嘖嘖,早知這樣,我就不用整天擔驚受怕的了。
誒?醬紫來的話,豈不是說接下來的日子裏,整座江湖,我都可以橫趟?
露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白煉心中感嘆,這種感覺簡直不要太爽。
^O^
上官罪逃亡十日,途遇截殺三十二次,死於他手中的各路勢力人馬五十五人。
沒想到那七匹狼和三槍居然還是在江湖上排得上號的人物,如今看來也是稀鬆平常得很嘛。
然後情報裏又簡要敘述了一些每次截殺的情況,關鍵是對每個人怎麼死的都有提及。
這一點就讓白煉很受用了,等到世人皆知上官罪花裏胡哨的殺人手法,被後都有出自他手裏的那些殺人利器的功勞的話,到那時候,嘿嘿,光是想想就讓人期待啊。
君御府的這份情報還真是貼心啊,白煉讚歎道。
現賞金已提升到了黃金二百兩。
嘖嘖,才二百兩,看來我還得下點血本纔行,起碼要賞個千金,白煉暗暗想到。
最後情報上寫到,“上官罪疑入邕州,現不知所蹤。”
白煉滿意地將紙條疊好,收入懷裏,這些可都是以後晉級的憑證啊,何況還是君御府自己發佈的。
然後白煉滿心期待地問道:“上官,剛纔你和那個陸栩說的那裏是哪裏?我們要去的地,如今都走了大半個州了,你好歹給我個準信,也讓我心裏有個底不是?”
“罪州。”
“什麼?!”
罪州,要不要這樣啊,說好的橫趟整個江湖呢?
>3<
那地可不是我能橫趟的,別說君御府,長老會,就連兩國的皇帝老兒的聖旨在那都不怎麼管用啊。
罪州,本名靖州,是前朝國都所在。
前朝末年,帝王昏庸,受妖道蠱惑,迷戀長生,修道煉丹,禁錮善類,崇信宦官。
朝中有宦官弄權,勾結妖道,迫害忠良。
民間又逢連年天災,民不聊生。
天道坍圮,羣雄並起,兵戈不止。
當中,當今衛國太祖皇帝趙乾和齊國太祖皇帝薛寧兩部日漸式強,終於收攏各部諸侯,決戰于靖州。
戰事曠日持久,殺得山河破碎,血流漂櫓。
僵持不下,兩位太祖皇帝在長老會從中斡旋之下,最終於靖州泰安城外簽訂盟約,劃漢江而治。
戰後,既因戰火波及,靖州萬物凋敝,物產資源空乏,且新立兩國百廢待興,國力羸弱,皆無力整飭。
又有兩國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留下一州之地作爲彼此間的力量緩衝。
自此,靖州都被兩國有意無意地棄於國境之外,漸漸淪爲無主之地。
州內流寇橫行,又有罪民,死囚,和亡命之徒,或流放,或逃命至此。
當中勢力不下百餘股,彼此勾結,又相互傾軋。
直至十年前,一江湖女子孤身入州,憑藉超高武藝和雷霆手段,先後收服數十股弱小勢力,積小流而成洪濤。
此後異軍突起,三年內遠交近攻,以狂潮之勢迅速蕩平各方,將靖州境內的勢力劃分爲十份,設九侯一王,自封女帝。
同年,對外聲稱,將靖州更名爲罪州,罪民之州。
如今的罪州,不啻於齊衛兩國之外的第三國。上官罪若是真的入了罪州,得九侯一王,或是女帝庇護,那自然有了無視君御府絕殺令的資本。
畢竟罪州和長老會一般,都是超然於兩國國祚之外的勢力,長老會至少還和兩國有着糾纏不清的淵源。
罪州,雖然只有一州之地,但完全是根本不賣兩國和長老會面子的存在。
關鍵還在於,那裏就是個毛屎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兩國和長老會根本不會去碰,省得喫力不討好,還弄個滿身屎臭。
真個到了那裏,自己這個處處受着長老會庇護的煉器師,戰力值五的渣渣,還趟個屁的江湖啊。不被人生吞活剝了,也得是扣押下來,爲婢爲奴的說。
煉器師紮根長老會超然而豐沃的土壤,向來自傲,我命由我不由天,且永不爲奴。
想到這,白煉彷彿被當頭棒喝,躍躍欲試的心緒,也頓時蔫吧了起來。
“此去罪州山高路遠,憑你我腳程,起碼還有大半年的光景,途中我自是護你周全。等到了罪州,你只需幫我完成一件在你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我自會放你走,並託人將你送回長老會。”似是知道白煉心中所想,上官罪開解道。
聽了上官罪的話,白煉心裏的兩個小人拼得死去活來,直到看到上官罪手裏握着的黑刀,白煉才一咬牙,一跺腳。
“行吧,半年就半年,我跟你去便是。”
現在我只剩下半年的時間,晉升天級成與不成,就看這半年了,白煉心裏補充道。
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有了明確方向,二人也就不再耽擱,繼續啓程。
遠在數百里之外的雲州城,君御府天字一號廂房裏,鎏金薰爐裏升起縷縷如綢青煙,周衍坐在大案前,拿着剛剛飛鴿傳書而來長老會問罪令。
問罪令措辭極其嚴厲,痛斥周衍放任上官罪出刀而不攔,挾持侍奉而不救,潛逃出城而不阻,枉顧長老會十年來的潛心栽培,置於長老會規矩於不顧,使長老會威嚴掃地云云。
最後,命周衍提高賞金額度,務必絕殺上官罪,不死不休。
放下手中絕殺令,周衍嘴角抽抽,嗤笑道:“就知道你們這羣糟老頭子壞的很,當日要不是我故意將白煉那小子送到上官手上,今日這道問罪令恐怕就不會這麼雷聲大,雨點小了。”
“絕殺令,呵,追殺上官郎,你長老會自己的勢力不出,哪怕再將賞金提升到千金又有何用?”
“看來長老會對白小子的重視程度,還要在我的意料之上啊。”
城中另外一處小院,此處是此前雷萬鈞在位時,雷不悔偷偷動用雷鈞幫勢力,從一富商手裏半買半詐弄來的。
往前,多用於銷金會友,白日宣淫。現如今,成了雷不悔和幾名心腹扈從唯一的安身之所。
“嘭!”一塊花梨木茶盤被雷不悔給狠狠砸在牆上,木屑紛飛。
“上官罪!”已經不復往日風光的雷不悔,整個人消瘦了何止一圈,眼眶深陷,鬍子拉碴。
緊緊攥着一份君御府發佈出來的情報,雷不悔無能狂怒,神情暴戾。
“老三,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雷不悔咬牙切齒地問到。
一旁的扈從將眼光從地上破碎的茶盤上收回,“如今江湖上都在推測,上官罪唯一的去處只有罪州,等他入了罪州,那就真的是蛟龍入海。但是明知如此,試問當下,又有幾人能夠阻攔?”
“那些個爲財帛所動的雜魚蝦蟹,如今都已成了閻王殿裏的孤魂野鬼。就只能盼望那些想要踏着死神名號,登頂江湖的真正高手能夠出手了。”
“畢竟隱退了十年,這是將上官罪拉下馬的唯一機會。再等下去,等到他一身本事盡數找回,整座江湖又要被他壓下一頭。”
聽着扈從老三的分析,雷不悔慢慢冷靜下來,“之前聯繫的那兩方勢力如何?他們可有答覆?”
老三再次開口,“五弟傳書,那邊已經回話了,不過他們提出的條件,就怕公子難以接受。”
“但說無妨。”
“他們同意咱們開出的百金價碼,事成之後,君御府絕殺令的賞金他們全要。”
雷不悔點了點頭,“嗯,給他們便是。對付劉義的事呢?他們有何條件?”
老三回答道:“共分雷鈞幫。”
“啪!”
雷不悔一掌重重拍在花梨茶几上,不顧掌心傳來的陣陣疼痛,憤然起身。
“這羣王八蛋,當真這麼不顧喫相!當年要不是父親助他們一臂之力,他們能有今日?!”
老三說道:“公子,……”
雷不悔擡手製止了扈從,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他也知道,這位從孩童時便護在自己身邊的扈從都是爲了他好,但是這種規勸,只會動搖自己內心裏復仇的決心。
一次退,那就只能次次退,他生怕有一天,真的退到了他連復仇的勇氣都沒有的境地。
所以他只能不管不顧,只要是他能付得起的代價,他都可以給。只要能讓上官罪死,他可以付出一切!
上官罪二人一路向北,出了慶遠,毗鄰的是一座同屬邕州的縣城,名爲橫縣。
讓白煉意想不到的是,他所謂的暴風雨竟會來得如此之快,且是如此之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