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陀螺

01                  

一段時間以來,我所居住城市的大街小巷,隨處都能見到早起轉陀螺的人們。不得不說,是他們那份認真執着的勁頭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便停下晨練的腳步,駐足觀望。久而久之,與他們混成了個熟人。每次路過那些臨時的“訓練場” 時,他們除了要與我打個招呼外,還讓我上手試試。

那東西叫陀螺,不用人介紹我也知道。小時候我就玩過它了,只不過那時我玩的與他們今天玩的有着天壤之別。名字也不一樣,我們玩的叫“橡轉”。

我不扯那麼遠了,等會兒會在文章的後面專門說這事,現在還是順着來先說說眼前的事吧。

面對這等“大傢伙”,我反倒不會玩了。不會玩的原因,不是我多年沒玩了、有點兒手生的緣故,而是這比拳頭還大的陀螺,我也是第一次見。先不說其他地方還有些啥樣子的,僅他們這五六人的小團隊中,就有好幾個品種。大的、小的、木頭做的、鋼做的……而這木頭做的,又有紅木、雜木……多的去了。

這些傢伙懶得很,非要用“鞭子”抽才跑。抽的快,跑的快。那些“鞭子”也不盡相同,有布條做的,有縮筋狀的圓形,有韭菜葉子寬的扁形……它們都拴在一根食指粗的一小段圓棒上。

它呼呼呼地響起來後,聲音刺耳。

他們向我介紹了要領後,我的動作仍有些生疏。他們只好爲我開了“局”,讓我照着打就是了。這動作我當然會了。

我腳旁的陀螺,在我手上鞭子的伺候下,很快就咆哮生風了。我使出的唰唰唰的鞭聲,以及陀螺的呼呼聲,很快就加入到了他們那雄壯聲音的陣勢中。

可沒打多長時間一一頂多二三分鐘吧,我就有些受不了,而且很快敗下陣來。首先是汗水一個勁兒地流,其次就是胳膊痠痛,腰也有些不對勁了……

我拿自己才獲得的這短暫體驗與他們交流。有人回答我,一開始我們也一樣,但只要不半途而廢,那些不好的症狀便會消失。我們天天轉陀螺,鍛鍊的就是腰、臂、頸椎……

他們年齡與我相仿,他們談到的平時手臂麻、頸椎疼、腰桿酸的中老年病症,在我身上也有,只是苦於鍛鍊無方,才讓它們經常作怪。

聽到他們的這一席經驗之談,我也有了照此行事的想法。便有意打聽起了陀螺的來處。

陀螺的事簡單,有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者也不忙活手上的陀螺了,那陀螺還在原地順勢旋轉着呢,便徑直走到我面前說,這東西網上就能買到,只要你一搜就能搜到了。

又有一個人過來說,到網上去買比實體店還便宜不少,我這個纔買成幾十元。他指了指旁邊地上正工作着的陀螺,那個是鋼做的,要一百多,還重得很…

看他們那熱心勁兒,我完全猜到了他們是想要我也加入進來、以便壯大他們的隊伍。

02

晚上,我把早上轉陀螺的事,如新鮮事一般告訴了妻子,她也確如聽到了新鮮事一般產生了好奇。興之所致,我們立即上網一搜,果然如老者們說的那樣,各形各異的陀螺,讓人賞心悅目。價格低至幾十元,高到成百上千,沒想到這玩藝居然還做成了大產業。

圖片畢竟是圖片,肯定不如實物來得真實,我們決定先去本市的實物店先一睹爲快,再做決定買與否。倘若真把它買回來了,就不能束之高擱了之。問題是,我終歸沒有這份寬裕的時間,連我早上的晨跑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斷斷續續。

當晚我們爲陀螺的事長談了很久,最後爲這事竟沒了睡意。妻子說她小時候也生活在農村,最喜歡轉陀螺,她轉的與我轉的一樣,都叫橡轉;我呢,則老想着今天這繁榮的陀螺市場,怎麼不穿越到我們小的那時候去?如果果真成那樣,我們小時候的業餘生活就沒那麼枯燥與無聊了。

相同的談興,我們便圍繞陀螺這個相同的話題談開了。在那個窗外漆黑的夜裏,我們如同又回到了童年一般……

每年春天來臨,從越冬的枯樹上,最先披綠的是油桐樹和青槓樹。白晃晃的油桐花開過之後,綠色的油桐葉便染綠了油桐樹,但油桐樹只在層層梯田處纔有,它們錯落地分隔着廣大的良田;山坡上的青槓樹,從光禿禿的枝椏間發出了灰白色的小芽,長着長着,葉片兒上就披上一層細小的絨毛了;又長着長着,灰白色的小葉兒呀,在變成綠色的大葉片後便停止了生長。只是在歲月的磨礪下,它們變得厚實,最終成爲金黃色。在秋天的某個黃昏,秋風把它們全給帶走了。

我說,當青槓樹開始長葉子的時候,我們就在期盼它早點兒成熟了。一個原因是,老的青槓樹上,會長出像“鑼鼓”形狀的“橡子”來。我們玩的橡轉就是由青槓樹提供的;另外一個原因,落地的金黃色的青槓葉,在那個缺少燒柴的年代,我們撿的柴中就有很多的青槓葉一一或用細黃荊棍穿成串,或乾脆零亂的弄在背篼裏一一淡季時,小手伸進刺藤或在懸崖間撿拾的青槓葉,是帶着風險的。

薄薄的青槓葉倒在竈門前,是引火的好材料,但不等其他冒煙的柴燒完,它就提前沒了蹤影…

妻子說,她們家屋後就有一片青槓樹林,按理她們三姊妹撿柴是不愁的,但就是不經撿,她們懷疑過肯定有人來偷竊,卻苦於沒證據。秋天沒完,她們家就沒了青槓葉引火,可別的人家,到了冬天都還有青槓葉在燃燒…

我說,在萬山綠遍的時候,我們在青槓樹下躲貓貓,頭上盤個綠色的黃荊圈,要“找”的人根本就沒辦法找到。

妻子說,我們在夏天天熱的時候,頭上盤的圈子也是黃荊條做成的,好像大家都不捨得用青槓樹枝做遮蔭的頭圈……

你知道爲什麼嗎?我問道。

可能是青槓樹的枝條上會結出很多橡子吧?

這是主要的。還有一點,青槓樹長得高,不容易折枝,黃荊條是矮叢,隨手就能折了。當然,也許還有一層意思吧,成熟後的青槓樹葉可以作爲柴來撿,而黃荊樹的葉兒小得很,一掉落就風化了。

我們那時哪想的有那麼多,後面的內容是你按今天的思維才設想的吧?!

這倒也是。你比如青槓樹上結的橡子,我們那時只用來作橡轉玩,私毫就沒想過它能補充我們的口糧……

啥意思,還能喫呀?!

是能喫。我也是到了部隊上才知道當地有賣的。一次,有個戰友探家帶家鄉的特產到部隊,我們喫過,炒熟了喫可香了。

妻子說,我記得每年到了秋天,我們就去青槓樹下撿拾掉到地上的橡子,把它儲存起來,上學放學一有時間就拿來轉一一就是今天轉的那種陀螺。爲轉陀螺,我因誤事還捱了幾次打。一次是上山撿橡轉,到了天黑背篼還是空着的……一次是爲轉陀螺,忘記了做作業。

我說,一提起橡轉一一就是你剛纔改口叫的陀螺,我的故事就更多了,挨的打也應該超過你了。我肯定撿的橡子也比你多呢。在我們家裏,幾個妹妹並不怎麼愛玩,偶然受我影響她們想玩了,我便分給她們一些,但都是穿好了的橡轉,她們不會做。

我每年都會儲存很多橡子。一方面自己玩,另一方面還要送出去不少,所以每年採來的橡子只夠當年用。

還要送人?妻子好奇的問。

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作業根本做不起,就拿做好的橡轉換家庭作業來抄。你不知道,我有一個綽號就是同學們取的一一橡轉,老師也知道這個綽號。有一次,上課鈴已經打了,我們還圍在課桌上比賽看誰的橡子轉的時間長,結果老師把我隨身帶的橡子全沒收了,有十多個呢!

你的癮也太大了嘛。在學校裏,我可沒你那麼瘋狂……

我的癮還不光學校大呢。在家裏,我與妹妹們比賽,我先轉一陣子、她們後面才轉,結果她們的橡轉停了,而我的還在轉。我們比賽的獎品是半顆水果糖,父親從外地回家帶的水果糖捨不得喫,我的就用在這上面了;就連在生產隊掙工分時,我們也比賽,結果影響了任務的完成,隊長的嘴都氣歪了,扣過我們好幾次工分。扣工分挨的打可不是一般的疼,母親說讓我長長記性,但我的記性就是沒長多少,每次玩興來了,就好了傷疤忘了痛。

我的右手拇指與食指,常常就讓橡轉中間那根小纖子磨起了泡,還長了繭疤。

就是嘛,穿橡轉的那個小纖子就是很傷手,你別說做橡轉還要有經驗纔行,下面的那一截要剛剛好,弄不好會轉不長的。還有,用拇指和食指兩個手指頭轉“陀螺”還要用力,我每次的都轉不長……

橡轉中間的那根小纖子,可能大多數人是隨便找一根細棒棒穿的,我開始也是這樣。可後來我自己砍竹子,做成竹纖穿,不但容易穿過,而且轉的時間還很長……

不知不覺間,妻子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儘管夜已經很深了,想起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我的瞌睡還沒有來,便只好靜靜地躺着,等着它的自然來襲。

03

一個月以後,我從老家返回。利用晨跑的機會,又去到了那個地方。那裏是一片被冷落的清靜。街中間的道上車輛川流而過,旁邊的空場地上,幾個老人在比劃着拳腳。人行道上,有零星的路人打此經過。

我有些納悶,轉陀螺的人哪去了?

我走近其中一位練拳的老人。他認出了我,點頭向我示意。他曾熱心爲我介紹過網上可買陀螺,並說過他的腰椎間盤突出就是天天轉陀螺差不多給練好的……之類的一大堆話。我當時信以爲真,還爲他祝福過。

怎麼不轉陀螺了,我問他。他們都沒練了?

人家不讓練了。他不無遺憾地向我說起有人向城管舉報的事。其他人我也沒見到了,聽說有的回鄉下轉陀螺去了。

他們爲什麼要舉報呢?

說是噪音擾民,吵得人不得安寧。還有,陀螺下面那顆鐵釘,廠家設計的也有問題,容易破壞地面……

我從他那遺憾的眼神裏讀出了無奈。

還是以前的那些小橡子好玩,不擇位置,什麼地方都可以轉起來……不過,現在已經找不到那種東西了。

以前轉的橡子好是好,就是太小,沒現在這樣過癮,也達不到鍛鍊身體的目的呀!那時候轉它,是沒法選擇的。

在長長的思考後,他回答我說,那時候的身體也不需要鍛鍊呀!

……

我們席地而坐。惺惺相惜愉快地談到了小時候很多天真的事來……

末了,他告訴我,他打算把陀螺拿到鄉下的老屋去轉。不管從那方面說,他都想堅持下去。

我說,好呀!說不定我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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