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漫說夢事

一夜無夢。

鬧鐘響起,迷迷糊糊間生出幾分惱恨,哪來的討厭噪音?響了好一會,才驚覺是鬧鈴。

昨天打掃衛生,爬高就低的,累着了。一晚上嗖一聲就沒了,彷彿眨巴眼的功夫。

說到無夢,想起湯顯祖,他傲嬌地說,“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意即他的“金銀氣”在黃山白嶽,而不是富裕得令追逐者趨之若鶩的徽州。

這位東方的莎士比亞,無夢到徽州,卻畢生留夢於鬼俠佛仙間,給世人留下了濃墨重彩的文學瑰寶——臨川四夢,即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南柯記,用四夢演繹蕩氣迴腸的人間繁複情與事。

說到無夢,想起《蕩寇志》裏的《宋江自言無夢》章節,這標題起得實在妙,連失泰安三城,無奈求助九天玄女,行完諸法事,靜待九天玄女託夢。可次日醒來,竟是:

宋江自言無夢,吳用、公孫勝亦言無夢。衆頭領或有夢,或無夢。其幾個有夢的,說出夢來各各不同,而且模糊影響,難以憑斷,衆人都狐疑不決。

喜歡《水滸傳》,卻討厭宋江,什麼宋公明又及時雨,道貌岸然,沽名釣譽罷了,殺人是刀不見血,分明是梁山衆好漢之殺手,毀梁山大業之元兇。幹着邪惡勾當,竊取仁德美名,“德之賊也”。

唯獨豪爽義氣的晁蓋早有覺察,爲梁山泊長遠計,臨終遺言說,“賢弟保重,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可惜那托塔天王晁蓋,一片芳心錯付君,暗香湧動非良人。

不明白施耐庵爲何如此偏愛於他,寫到九天玄女爲其助陣,託夢於他,讀得讓人鬱悶無比。再輕吟一句《蕩寇志》裏的標題:宋江自言無夢。哈哈,活該憋氣的宋江。

湯顯祖無夢去徽州,是淡泊名利,是文人傲骨;宋江自言無夢,是乾端坤倪初顯,是失道寡助。

北宋的安樂先生邵雍雲:至人無夢,聖人無憂。夢爲多想,憂爲多求,抑或人世間就是聖人的夢?想入非非,欲求滿滿,就會入夢就會憂慮。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夢是願望的滿足。

夢是白日夢的延伸。

窮書生有夢,呂純陽,枕在道士枕上做的黃粱美夢,榮華富貴如夢短促而虛幻;

困窘於寫文者有夢,博學之羅含,夢見毛色絢麗鳥入口,羅含夢鳥,從此文采蓋世。虛幻不可能實現的空想而已;

黃帝亦有夢,華胥夢,沒有貴賤尊卑的華胥國,百姓無慾無病,神仙生活。

莊周夢蝶,哲人醒來有了疑惑,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周與?莊周夢中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成莊周?莊變蝴蝶脫俗成仙,蝴蝶變莊墮凡塵?

韓愈詩云:猶疑在波濤,怵惕夢成魘。說的是噩夢。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夢到被對手追殺,陷入絕境,驚醒後,看到帳篷外站崗的忠誠勇士朮赤臺。當即把自己的妃子連同其傭人財產一同贈予朮赤臺。

真是人在帳外站,福從天上來。

漢武帝夢見自己被木頭人用棍子打,引發巫蠱之禍,前後有數十幾萬人被殺,包括自家三個皇孫。

同爲皇帝,黃帝做清靜無爲的華胥夢,悟出治國之道,漢武帝的木頭人夢,父子猜忌結局慘烈;

同爲做噩夢的皇帝,成吉思汗賜下屬自己的妃子及財產,漢武帝則成殺妻殺子孫的惡魔屠夫。

噩夢不可怕,有食夢者。

看《後漢書·儀禮志》篇: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伯奇喫夢,不幸的伯奇,被輕信後母的父親殺死,變成能食夢的伯奇鳥。

還有種冉遺魚,吃了它就能驅走噩夢,《山海經》有記載: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英鞮之山,上多漆木,下多金玉,鳥獸盡白。靼涴水出焉,而北流注於陵羊之澤。是多冉遺之魚,魚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兇。

英鞮山的河水裏,有很多冉遺魚,吃了它的肉,睡覺不做噩夢,還能闢兇邪之氣。

這魚是否有輕微毒性,致人昏睡而無夢?

不論是美夢噩夢,都是生活的饋贈;不論有夢無夢,都有俗世的味道。

秋風吹過大院裏的那株銀杏樹,一地落果一地夢,有人拾果有人拾夢?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