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憶母親

又是一年中秋至,明月千里寄相思,年年中秋待月圓,月圓最是相思時。


活了40多歲,過了40多箇中秋節,每年都有不同的情懷和感悟。然而,今年的心情卻格外沉重。

像往年一樣,單位放假以後,我又準備着和家人一起到老家過中秋節。臨出發時,妻子突然變卦。妻子疑惑地對我說,咱媽都去世啦!咱們還有必要回老家過中秋節嗎?回去咱們住哪兒呀?

我這才恍然,母親已經離開我們快一年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是呀,母親不在了,我們住哪呀?”在片刻的猶豫後,我堅決地說:“咱媽不在了,不是還有大哥嗎?”

妻子回答:“大哥能和咱媽比嗎?要去你自己去”。在妻子的堅持下,我只能一個人踏上返鄉的旅途?

還是那個村子,還是那個小院,院子裏的那棵生長了30年的蘋果樹仍然抖擻端立傲視蒼穹,整個樹冠遮蓋了大半個院子,秋風吹過依然沙沙作響。只是,只是再也不見母親佝僂的背影。

大哥仍然高興地接待了我,只是說話的語氣,好像客氣了許多。這種客氣一下子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因爲一家人是不需要客氣的,我的內心深處突然覺得——這裏已不屬於自己。

喫過晚飯,仍然是老規矩——拜月,只不過每年都是母親來主持,今年換成了嫂子。只見嫂子兩手端着那個母親用過無數次的木頭盤子,盤子裏堆放着月餅,蘋果和葡萄,嫂子把盤子向着月亮的方向擺好,然後又點上香,學着母親的樣子,對着當空皓月跪拜起來。

皎潔的月光透過蘋果樹灑滿整個小院,陰影斑駁隨風而動更顯靜穆。此時,我和大哥坐在蘋果樹下,望着裊裊上升的香菸,誰也不說話,像是在沉思,在回憶,又像是在憑弔着什麼?突然,大哥的孫子從屋內跑出來打破了這種寧靜,只見他歡呼着就要去鄰居家玩,被大哥一聲呵住,“現在別人家都在燒香拜月,你去搗什麼亂?”然後大哥又從樹上摘了一個蘋果遞給孫子,讓他在家裏自己玩,沒想到孫子接過蘋果直接丟到地上,並大聲說誰稀罕你的蘋果,我就要出去玩。此時大哥正要大發雷霆,又覺得當着我的面,又在這樣一個莊嚴的場合訓斥孩子有些不妥。正在大哥不知所措時,我走到孩子面前,拿出手機對孫子說:“聽爺爺的話,我教你打遊戲”。孩子接過手機,大聲說我自己會打遊戲,不用你教。說完雀躍着向他的房間奔去。

我從地上撿起那個蘋果,又回到座位上。看着手中的蘋果,我突然問大哥:“還記得咱們倆小時候到鄰村偷蘋果的事嗎?”

大哥說怎麼會不記得,說完,我們倆都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

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我的年齡就如同現在的小孫子一般大小,大哥也只有十一二歲,那時候父親在市內一家工廠上班,母親帶着我們兄弟四人和年邁的奶奶在村裏堅難度日,每到月底,我們一家總是老農企雨一樣期盼着父親那微薄的薪資。儘管母親每天精打細算,安排着每一分錢,可父親每月的工資仍然不能支撐一家老小的喫喝拉撒,母親總是每天農忙之餘去刨一些野菜來補貼家裏的伙食。

眼見中秋佳節日漸臨近,仍然不見父親的影子,看着鄰居的孩子拿着蘋果在我們家門前晃悠,我和哥哥只有眼饞的份兒,母親對此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上,終於在中秋節前一天的下午,哥哥帶着我跟着村裏的幾個大人到鄰村的一家果園買蘋果,在那家果園裏看着那一個個在陽光下泛着紅光的蘋果,大哥和我終於“見果起意”,大哥引着我偷偷摸到果園的另一端,把玉米杆扎的籬笆牆撕開一個口子,我和大哥爬進去,大哥爬上樹摘我在樹下撿。此時,我們倆早已被蘋果的香氣迷得神魂顛倒,大哥在樹上邊摘邊喫,我也迫不及待撿起一個蘋果大嚼起來,我們兩個都沉浸在美味的享受中,孰不知危險已悄悄向我們襲來,正在我抱着蘋果大塊朵頤的時候,一條大狼狗狂吠着向我們撲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惡犬嚇得站在原地大哭起來,那狼狗可能覺得我沒有他高,不會對它有什麼威脅,直接繞過我對樹上的哥哥咆哮起來,哥哥緊張的抱着樹枝一動不動?正在我們倆不知所措時,同一個方向,又跑來兩個彪形大漢,他們跑到我們跟前把狗呵住,然後讓大哥爬下樹來,要把我們兩個一起帶走。大哥高聲對他們喊:“蘋果是我偷的,隨便你們怎麼處置,但必須放了我弟弟”。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

其中一個又矮又胖的大漢,聽了大哥的話更是來氣,衝着哥哥罵道:“偷我家的蘋果,還有理了,敢對我這樣理直氣壯”,說着朝大哥的屁股一腳踹過去了,哥哥被踹得向前一步趴在地上,兜裏的兩個蘋果也不合時宜的滾落地上,然後一路高歌滾到另一個大漢的腳下,我見大漢踢我哥屁股,一步上前抱住大漢的腿,並哭喊着不許打我哥,不許打我哥。那壯漢見我如此小的年紀卻有這般勇氣,也沒有再對大哥動手。此時,另一個高個子大漢撿起地上滾落的蘋果,對我們倆說,你們倆都站起來,讓一個人回去叫家長留下一個跟我們回去。大哥站起身毫不猶豫的讓我先回家了。

我哭哭啼啼向家走去,哥哥卻跟着兩個壯漢走了。

後來母親跟着我來到果園邊上的一間小屋內,那個高個子大漢,對母親進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批評教育,你家孩子小小年紀就敢爬樹偷蘋果,將來長大了,還不去偷銀行偷商店呀,你們這些做父母的在家裏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哎,對了,孩子他爸呢?

母親恭恭敬敬回答:“在市裏工作呢!每個星期天才來家一次。”

哪壯漢聽後更加得意起來?這麼說,孩子他爸是有工作的人,照理說你家應該不缺這倆買蘋果的錢呀,怎麼還讓兩個孩子跑這麼遠來偷蘋果呢?

母親站在門口,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邊向壯漢鞠躬,一邊道歉說,對不起,都是我沒有教育好孩子,對不起了,對不起了。在我的記憶裏,母親從來沒有如此卑微地向一個人說過如此卑微的話,想必母親內心那時候一定悲痛極了,也屈辱極了。

後來母親牽着我們兩個一左一右回到家裏,一路上,母親一句話沒有說,眼睛充滿怒火,似要把我倆送上刑場一樣,我們兩個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喘。

來到家裏,母親的怒火徹底爆發了,在我和哥哥的屁股上一人打了兩巴掌,然後趴在牀上嗚嗚大哭起來,哭的希斯里底,哭的蕩氣迴腸,好像要哭岀多少年來所有的愁苦和委屈,看母親哭得如此傷心,我和大哥也趴在牀邊哇哇大嚎起來。

人總要經過一些磨難和挫折,才能慢慢成熟。那天,我們拭去傷痛的淚水,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再哭鬧着要求母親買小人書,也不再羨慕同學的白球鞋,更不去和別人盲目攀比。

那件事情之後,母親似乎更加疼愛我們了,並且在次年春天鎮上的集市上破天荒地買了一棵蘋果樹。我知道母親這是在補償我們,在母親心裏,總覺得我們在這個家受了莫大委屈,沒有得到應有的幸福,總覺得虧欠我們。

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三,四年功夫,哪棵蘋果樹就岀落的高大挺拔枝繁葉茂?並在那個春天開出幾朵鮮豔的花朵,這讓母親更加對它努力照顧,小心呵護。我和哥哥更是在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奔至樹下,仔細觀察蘋果又長大幾分?我們一家人就像等待孕婦分娩一樣,期待着蘋果快快長大。母親見我們急切的樣子,就告誡我們,凡事都有一個過程,不能急於求成,待到中秋時節,蘋果自然成熟,於是我們又開始盼望着中秋節儘快到來。

那個中秋節,我們終於喫上母親自己爲我們種的蘋果。記得那年離拜月時間尚早,我和哥哥便自報奮勇上樹摘蘋果,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上樹,我們搬了一個凳子,哥哥踩在凳子上謹小慎微地摘,我在樹下小心翼翼往籃子裏放,生怕把蘋果碰傷了。我記不清春天開了幾朵花,反正除了中途夭折的,最後摘了七個蘋果,我們一家人剛好一人一個。

在我的生命中,那大概是最甜最香的蘋果了!

後來,我們都長大成人,母親親手栽下的蘋果樹也已亭亭如蓋,可我的母親卻一天天衰老了,直至去年走到生命的盡頭。

講到這裏,我和大哥都流下悲傷的眼淚,不知道母親在那裏是否也過中秋節?是否也能喫到香甜的蘋果?

今年雖然母親不能和我們團圓,但可以肯定,她和父親一定在某處遠遠的守護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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