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四叔和小姨的愛情

在我七歲那年,無意中撞見四叔和小姨在我家西屋裏“談戀愛”,我既害羞又興奮!

父親兄弟六個中,四叔是最帥的一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帥哥必定是多才多藝的,四叔笛子、曲胡、笙,樣樣精通,我這個小跟屁蟲,常在村東的樹林裏聽他“百鳥朝鳳”、“萬馬奔騰”……

姥爺家和我們村,只隔了幾塊田,雞犬相聞,父親常出外打工,母親地裏活忙時,常把我託給在我們村念初中的小姨照看;小姨常在我頭頂做“惡作劇”——不是給我扎幾個小辮,就是給我剃個“小紅孩”似的頭。

爺常罵四叔“二流子”,頭髮絡腮鬍子一大把,不理也不刮,整天跟着一幫子唱戲、敲梆子、拉弦的瞎跑,瞎溜達,不幹個莊稼活,誰家閨女能看上他!

母親姊妹五個,四個文盲,只有小姨上了初中,成了姥爺嘴裏的“金鳳凰”,本打算招一個乘龍快婿,光耀一下“陰盛陽衰”的門楣。哪知道“金鳳凰”翅膀硬了,咋籠也籠不住了,纔去縣城學了半年技校,心就野了,不回來還好,一回來,不是去鎮上瞎逛,就是找同學玩,一天到晚也不着個家!

小姨,每次從縣城回來,總愛往我家跑,姥爺問她“幹啥去!”她冠冕堂皇地說:俺去幫俺二姐,她家恁多地,俺姐夫又沒在家。

小姨幹起活來,風風火火,姥姥常說她是個男孩託生的,這也難怪,姥爺一直把她當男孩養,我曾拾過小姨的衣服穿,姥爺家堂屋西牆上掛着的七十年代的全家福相片中,小姨還戴着警帽。

一向不幹莊稼活,四處溜達拜師學藝的四叔,只要聽說小姨來我家幫忙,駕子車拉得幾乎能飛起來,害得坐在上面腿腳不好的奶奶,恨不得下來用柺棍敲他。

那時候,“自由戀愛”在農村還是件“新鮮事”,青春騷動的小夥子,小屁孩們,常像是電影裏偷地雷的鬼子似地,偷偷跟在小姨和四叔身後,偷聽,偷瞧他倆到底在幹啥!

紙終究包不住火,小姨與四叔“在談戀愛”的“新鮮事”,還是傳到了姥爺的耳朵裏,姥爺將小姨攆回了城裏,母親也受了“牽連”,上過幾年私塾的姥爺怪她“知情不報”,“有意縱容”,八月十五母親回孃家的那天,姥爺竟然將大門緊閂,要不是我從大門底下,像條小狗似地鑽進去,從裏邊把門閂拉開,母親特意打的五仁月餅,非曬乾晾硬不可。

四叔等了小姨一個多月,沒見到她的影子,茶不思飯不想,心裏坐了病,高亢的嗩吶,被他吹得鬼哭狼嚎似地,臨近村東樹林的人家,不堪其“騷擾”,找到爺家,將四叔告了。

被爺趕出家門的四叔,在鄰村朋友那兒“胡混”了兩宿,被朋友的父母客氣地請了出去,走投無路的他,在朋友的介紹下,左腋下夾了根嗩吶,右肩上挎了把曲胡,乘坐兩個小時才跑一趟的少林牌的小巴,來到縣城一家迪斯科舞廳,找份活幹。

此時豫東水鄉鳳凰城,大波浪、喇叭褲、迪斯科正盛行!

舞廳老闆見四叔一頭費翔似的長髮,再加上兩鬢絡腮鬍,喜歡的不得了;又見四叔手裏拿着的“傢伙什兒”,當場讓他吹了一段“萬馬奔騰”,拉了一曲“瀏陽河”。舞廳燈紅酒綠中,翩翩起舞的紅男綠女們投來了異樣的白目光!

老闆豎起大拇指,誇讚了四叔一番,問道:“兄弟,願意跟哥幹嗎!”

四叔這些年來,爲了學吹嗩吶、拉弦,跟着一幫唱戲的,不是掂茶倒水,就是點菸捏腿,卻從未有一個戲班子老闆,說讓跟着一塊幹過!

四叔把舞廳老闆當做了知己,學着那戲裏桃園三結義的誓詞,豪邁地說:“大哥有何吩咐,小弟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沒想到來舞廳的第二天,四叔就犯了難,老闆大哥將他帶來的嗩吶、曲胡全沒收了!帶他來到一家高級理髮店,其實與其說是理髮店,倒不如說是一家樂隊,只見那理髮廳裏架子鼓、貝斯、吉他、鍵盤一應俱全。正在搖着頭,敲擊架子鼓的理髮店老闆,見戴着副墨鏡的舞廳老闆進來,慌忙起身,小跑來到他身前,親切地稱呼了一聲“二哥”,將其迎到擺着一圈真皮沙發的貴賓室!

一個月後,四叔成了“皇城舞廳”的臺柱子,無論是長相、吹拉彈唱,簡直是縣城一絕!一曲低沉悠揚的薩克斯,一首自彈自唱的吉他,不知迷倒了臺下多少燙着香港“大波浪”,蠢蠢欲動的時髦女郎。

不久後,鳳凰城糧食局局長家千金,麗莎小姐,看上了四叔,這事傳到了村裏,“好事”的村民一半是看熱鬧,一半是來祝福,把爺的臉說得一會兒紅,一會兒綠。可爺早把四叔定性了,就是個“二流子”,再見有人來,就把大門緊鎖,避而不見,充耳不聞。

麗莎小姐,是鳳凰城有名的“交際花”,聽說他父親的這個糧食局長,就是她從前縣長公子那兒“交際”回來的,只是前縣長後來升遷到了市裏,做了副市長後,與市長家千金聯了姻,麗莎小姐又從副市長公子的“金窩”,重新飛回到了鳳凰城的“老鴰窩”。

在鳳翔技校念中專的小姨,聽同是老鄉,比她大一屆,學賓館服務與禮儀實習的學姐,說四叔在“皇城舞廳”做了臺柱子,小姨打死都不相信。

逃了晚自習的課,小姨特意去了“皇城舞廳”一趟,當她見到四叔在一羣鶯歌燕舞中,甩着齊秦似的波浪卷長髮,陶醉地撥弄着吉他,身旁高腳椅上,“秋波暗送”坐着一位紅嘴脣、紅皮鞋的癡情女郎時,小姨知道她再也不是四叔眼中的“王祖賢”。

小姨在舞廳裏找到了那位正在實習“服務與禮儀”的老鄉學姐,在她的酒水單上,寫了七個大字“杜老五你不要臉”,疊成一個癩蛤蟆形狀,讓學姐遞給正搖着撥浪鼓頭,她眼中“明星”似的老鄉。

四叔表演完,打開“癩蛤蟆”,看到“杜老五你不要臉”這七個熟悉的大字,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慌忙跳下舞臺,掛在胸前的吉他,都忘了摘,急忙衝出舞廳,叫了一輛三蹦子,直衝鳳翔技校的大門,來到大門時,學校已黑燈瞎火,大門緊鎖,四叔急中生智,跳上三蹦子的車頂,急速撥動懷中的吉他,邊彈邊唱Beyond的《喜歡你》。

頓時,黑燈瞎火的鳳翔技校,燈火通明,四叔大聲呼喊着小姨的名字,即興把Beyond的《喜歡你》改成了專屬唱給小姨聽的一首激情澎湃深情的歌。

門衛大爺吼了幾聲,沒起效果,打了專抓校紀與安全責任副校長電話,電話竟然沒人接。門衛大爺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憑四叔在校門外“折騰”。

半個小時後,四叔終於把哭成淚人的小姨,給“彈”了出來……

多年後,當我領着媳婦回老家辦喜事時,小姨問我:“你咋把媳婦騙到手的?”

我說:“俺對她唱了一首Beyond的《喜歡你》。”

小姨說一陣臉紅……

那一晚是小姨和四叔一生中最浪漫的時光——四叔牽着小姨的手,坐上那輛載着幸福歌聲的三蹦子,從南向北穿過整個縣城,來到鳳凰湖邊,蕩一葉扁舟,載着滿天星斗,把他會的歌,全彈唱給了小姨聽……

受過一次“情傷”的“交際花”麗莎小姐,絕不允許再出現另一個女人搶走她的“意中人”,她給四叔兩個選擇:一、離開那個黃毛丫頭;二、留下一隻手。

胳膊擰不過大腿,四叔不願意連累舞廳老闆大哥,他做了第二個“選擇”。

小姨和四叔從兩家親人中消失了十年,奶奶每當想起聽人說斷了一隻手的四叔,眼淚婆娑;每當外人或家人無意中提到四叔時,爺總說“沒這個兒”。

小姨和四叔私奔的那年,姥爺摔傷了腿,父親從外地打工回來,帶着他老人家愛喫的道口燒雞去看他,被攆了出來,燒雞也給扔了出來……

五年後,村支書在大喇叭裏,喊着村民們去領小奶牛,原來鳳凰城著名的“交際花”麗莎小姐,攀上了省裏的高枝,做了省裏某位大員的小老婆。麗莎小姐的親爹,原鳳凰城的糧食局長,五年中連跳三級,當上了省裏的畜牧局局長(正廳級),爲了彰顯自己的業績,也爲了能在鳳凰城流芳百世,他準備在鳳凰城建立一所“鳳凰牌”的牛奶廠,廣告的明星都定好了,就是那位爲小霸王學習機做廣告的成龍,廣告詞也想好了:喝鳳凰牌牛奶,望女成鳳!哪知沒過多久,和他歲數差不多的“老姑爺”出事兒了,“拔出蘿蔔帶出泥”,聽說查案人員從麗莎老家的茅房裏,翻出了兩千萬……

十年後,我考入鳳凰城一中時,正值50年校慶,學校請來了來自鳳凰城的8歲小童星——春節時梨園春金獎獲得者,爺爺、姥爺兩個老戲迷眼中的“鳳凰城出的金鳳凰”杜小鳳。

當兩位老人家得知杜小鳳這個“鳳凰城出的金鳳凰”竟然是自己的孫女、外孫女時,兩位老人家喜極而泣,早把小姨和四叔十年前那“不光彩”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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