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河往事 4


良田没了,那几亩薄田难以糊口,尤其到了青黄不接的初春,饥饿使人放弃了尊严。为了能有一口饭吃,爹被迫去了毛家做了长工——为毛家放牛。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爹忍气吞声,此后便在毛家当牛做马,忍辱偷生。

放牛回来,爹还有个任务,就是要接送玲儿上学。私塾在村东山尖尖的一个家庙里。真不知道毛老爷是怎样想的。也许是因为那儿高,看得远,能开阔人的眼界?也许那儿有老祖宗庇佑,能有所成就?反正,学堂就放在那儿了。

从村到庙,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高低不平,途中还要路过一个黑瞎子沟。如果没有人接送,可想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家该是多么的害怕。爹接送玲儿上学,也可想玲儿对爹有多么依赖。

初时,爹极不乐意。可是,一个打工的娃娃,对主家吩咐的事要照做,不乐意也得乐意,由不得你。但爹每次去接,都没有笑脸。他没有,玲儿有,见了爹就嘻嘻哈哈,书包往爹身上一甩,一个人蹦蹦跳跳往前面跑,还时不时的向爹甩鬼脸儿。有时,也跳上爹的背,让爹不情不愿的揹着。尤其是每天过那道沟,沟里面有水,水里边有一道石子儿水路,玲儿都是趴在爹的背上——玲儿见不得水,晕水。揹着揹着,就成了猪八戒背媳妇儿,两个人有了感情了,离不开啦。

玲儿放学,就成了爹最爱做、最快乐的事情了。就这样,一个对毛家充满仇恨的穷小子,和一脑门子对美好未来向往的毛家小姐,粘糊上了。

那是一个傍晚。玲儿在学堂里学识字,回家晚了。

爹揹着玲儿,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扒紧玲儿的屁股,紧赶慢赶往家赶。半边月牙儿悠然飘上树梢,树影儿就在爹的脚下左右摇晃。晚风习习。玲儿骑在爹的脖颈上,一边歪头看爹,一边咯咯笑着拿小手当鞭子,“驾,驾”的抽打着爹的后背。爹小跑着,满头大汗,一脸的心花怒放。翻过沟,爬上岗,前面就是村庄。爹有些累了,放下了玲儿。

就在刚刚放下玲儿的当儿,爹惊愣愣地定格在那里。

爹从没听说过黑瞎子沟里有狼,而此刻,十数头野狼正虎视眈眈。一头灰色大狼,慢慢走了过来。停住,一腚坐下来,望着他。头狼不动,其余的狼也不动,站住,前腿弓后腿蹬,直直地望着他们。这是马上要攻击的征兆。

爹半弓着腰,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浑身的汗毛炸开,内心惊涛骇浪到了极点。

爹不动。狼不动。

爹脑门的那根弦像秒针一样一下一下地在紧张的拨动。

玲儿不知,兀自咯咯笑着,要往前跑。

“玲儿别动!”

玲儿这才看清有狼,立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爹说:“到我后边。”眼盯着狼,身子不敢有半分动弹,满脑子在翻江倒海: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

爹不敢露出半点怯意。狼通人性,你露怯了,死期也就来了。

爹不动,狼不动。一时间空气紧张起来。

玲儿倒也乖巧,躲于爹的身后,在爹和狼对视的当儿,掏出了爹的火镰,点燃了棉袄,爹接过来,一手扔成一个大大的火圈,一手拉着玲儿,冲向狼群,狼群怕火,他走几步,狼群退几步。眼见得火苗渐弱,狼群不走,而离村庄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中间又隔一片松树林,山风吹来,松涛阵阵,纵然你人大声喊叫,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怎么办?怎么办?爹紧张的思索着。大滴大滴的汗珠从爹额头上滚落下来,湿透了衣衫。脚步一个踉跄,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跌倒。爹眼前忽然一亮。爹忽然想到,左方不远处有个大山洞,孩提时曾和彭和尚一道进里面捉过鳖,结果鳖没捉着,反让鳖咬去一个手指头,四指和尚的名头也是打那时叫起来的。其实那里有个水帘洞,人只要使劲一跳,就会跳到对岸,站在对岸,能看清在面,但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想到这,爹立马兴奋起来,求生的欲望让爹力量大增,就在火光即将熄灭的那一刻,一把抱起玲儿,奔向山洞。在一只狼扑上来堪堪将要咬住他的那一刻,纵身一跃,跳在了水帘洞的对岸。转回头,见水帘洞外,群狼正站在洞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样。他知道它们看到的都是水。这就对了。想当初,他和彭和尚刚一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也是无尽的流水。如今到了晚间,更是只闻水声,难见人影。

  玲儿这时爬了过来,猥在他的怀里,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爹轻轻抚摸了一下玲儿秀发,说:“玲儿,莫怕,有我呢。”玲儿使劲点了下头,便转脸往向洞口。洞口,群狼仍在定定地坐在那里,不走,不动,仿若老僧入定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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