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北湖糟魚,一生永不忘的故鄉味兒

從小在澗崗集上,見到賣糟魚的,就走不動的我,第一次喫上睢縣正宗北湖糟魚,卻是在清湯寡水的老睢中校園內。

99年,老睢中我高一同學裏,有位帶一副瓶底厚眼鏡,姓錢名博,人送外號“錢博士”的“回回”。

錢博家住縣城東關,父親在北湖邊老十字路口經營一家清真飯店,近水樓臺先得魚,隔三差五地,錢博揹包裏,常帶來一條用報紙包裹嚴實的糟魚,給班裏一天到晚清湯寡水的寄宿生,解解饞。

自從學校宿舍被淹,我搬到北湖南沿兒宿舍管理員大叔家居住後,上完夜自習常和錢博士作伴,一同跑步去東關清真寺附近錢家羊湯店裏,喝羊湯啃羊頭。

一來二去,錢博的“巴巴”(回民對爺爺的叫法)把我這個外族外姓人,當成了自己人,飯後常拉着我和錢博的手,圍在一個煤火爐前,喝着大麥茶,講東關回民的歷史,老錢家糟魚與衆不同之處,常把我這個不經世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聽得目瞪口呆!

公元1227年,蒙古鐵騎攻入西夏國城內,西夏這個在中國歷史上,偏居西北一隅,只存在了189年的王朝,從此被淹沒在了歲月的風沙長河中。

錢氏一族,在戰亂中,由西夏遷到汴京(金朝早期對開封的叫法)。

公元1234年,蒙古滅金後,錢氏一族東遷至睢州(金朝睢縣的叫法)。先是住在南魏張(河集鄉魏張屯村),後又遷到康河(西陵寺鎮康河村),1380年後,才定居於城南核桃園(今睢縣東關)。

回回們居住的地方,必定會有清真寺,回回們信仰伊斯蘭教,真主安拉是他們唯一的神,《古蘭經》是他們生活衣食住用行,婚喪嫁娶遵守的唯一聖經。

清真寺,是回回們講經、祈禱、齋戒、聚會的神聖之地。

睢縣東關清真寺,始建於元朝中期,距今已有600餘年的歷史,寺裏面那棵有580年樹齡,直徑2.5米,高35米的古皁角樹,就是錢博巴巴的巴巴的巴巴……親手所栽。寺東南角,還有一口用石頭圈成的古井,古井外圍55公分,內圍33公分,古井雖然不深,但水質甘甜清爽,無論田裏多麼乾旱,這口古井從不枯竭。阿訇用古井水宰羊,羊肉不僅香嫩可口,而且久放不腐,這口古井被稱睢縣的回回們稱作“聖井”。

有一次,頭頂白色“禮拜帽”,留着山羊白鬍子的錢博“巴巴”突然問了我一句:“小,恁家祖上是做啥的?”我不好意思的說:“俺爺說俺們祖上都是農民,俺爺是個木工,給白雲寺修過寺廟。”

錢博的“巴巴”突然來了興趣,拉着我的手激動地說:“小,下次你回家,問問恁爺83年他是不是進城修過老東關清真寺?”

老睢中,寄宿生一月只能回家一次,這天正趕上“大赦”的日子,我喫完午飯,回到教室,正興奮、坐立不安地期待着下午的上課鈴聲響,錢博從後門急急忙忙貓了進來,手裏還拎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他剛坐穩,整個樓層,掛在我們教室牆外那唯一的電鈴,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當我拎着錢博“巴巴”的心意——七條糟魚,帶給爺爺喫時,爺爺眼中竟然湧出了淚……母親瞧着七條每條足有一斤多重的大糟魚,不解地問:“咱們這兒送禮都是成雙,回回咋送單呢?”

爺爺坐在冬天用玉黍秸、玉黍皮鋪成的地鋪牀裏,給我和母親講了回回們的習俗:“七”在回族是個神聖的數,回回們每隔七天,做一次禮拜,禮拜真主時要“七竅”着地,禱告時要說七遍;結婚七天後舉行紀念,孩子出生七天後,宴請賓客……

每次我們家做魚,愛喫魚頭的母親,卻從不喫爺爺給我買的小糟魚的頭,集市上賣的糟魚不摳鰓,不刮鱗,有的甚至不擠魚腸子。母親覺得把那麼大的糟魚頭扔掉挺可惜的,就試着嚐了嚐,沒想到錢博家的糟魚,一點兒苦味都沒有!

我將從錢博“巴巴”那兒聽來的他們“錢家糟魚”的祕密,告訴了母親和爺爺:錢家糟魚已有140餘年的歷史,到錢博“巴巴”已第四代,原先是用半斤左右的鯽魚不去鱗,掏乾淨內臟,摳乾淨魚鰓後,再清洗乾淨,清洗乾淨後再掛起來的風乾,風大天干時需半天,風小天溼,有時候要等上一整天,直到魚身完全自然風乾後,再刷上一層祕製醬油,當魚身的醬油乾透之後,再放進油鍋裏去炸,經過這樣一炸,做成的糟魚會酥到連骨頭都可以喫,炸好後的魚被整整齊齊,像鐵鍋餅子似地,一圈圈、一層層碼在大鍋內,加上祕製的滷汁和配料,一直小火燜煮六七個小時,纔算大功告成!後來,有很多老客戶提建議說,魚太小喫着不過癮,錢博“巴巴”把半斤重的鯽魚換成了一斤左右的鯉魚、青魚;魚個頭大了,又有客戶覺得魚鱗太大,喫着不美,錢博“巴巴”最終選擇了魚鱗細小的白鰱……

第二天下午要回老睢中了,爺爺讓母親準備了七斤芝麻、七斤綠豆,作爲回禮,讓我帶給錢博“巴巴”。

轉眼間,二十多年過去了,兩位老人也先後作了古,遠離故鄉的我,一年中難得回故鄉一趟,每到秋末冬初,繼承了祖傳糟魚手藝的老同學錢博,在剛能向外地郵寄油浸糟魚時,第一時間會郵寄七條到北京,讓我這個遠離故鄉之人,嚐嚐鮮,順便問問還是不是之前的味兒……

“糟香思故鄉”,嘗着故鄉正宗的北湖糟魚,種種故鄉的往事湧上心頭,不覺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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