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4聽書筆記:爲何中唐誕生那麼多千古名篇?

唐朝,是古代中國曆代王朝中政治、經濟、文化成就的一座高峯,國力強盛,包容開放。其中,在文學創作領域,更是前無古人,誕生了一大批著名的詩人、文學家。流傳至今的唐代詩歌全集《全唐詩》,一共收錄了唐朝2500多位詩人的4萬多首詩作,堪稱中國古代文學寶庫中最燦爛的明珠。

到了唐代中期之後,雖然因爲安史之亂,導致國力衰退,但中唐,卻是唐代文學創作的又一個高峯,湧現出柳宗元、元稹、白居易、韓愈等一大批才華橫溢的詩人、文學家,也誕生了許多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作品。有趣的是,許多我們熟悉的,與祖國各地山川地理、人文景觀相聯繫的經典作品都產生在這個時代,比如我們在中學課本上學過的,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或者李賀的《夢天》,白居易的《酬東南行》等等,都誕生在這個時期。

原因何在呢?本書的作者,耶魯大學博士,美國衛斯廉大學東亞學院副教授王敖給出了一個獨到的解釋。在他看來,中唐時期文學領域的偉大成就,和地理學的大發展密不可分。

更有趣的是,中唐時期負責繪製編輯地圖資料的行政官員,和中唐時期進行文學創作的,都是同一羣人,也就是以柳宗元、元稹、白居易、韓愈爲代表的士大夫文人。

在繪製地圖,收集各地地理資料的過程中,這些傑出的文學天才,把這些原本枯燥刻板的信息,變成了文學創作的素材,激發出無窮的想象力,讓中唐的文學創作,擁有了一種全新的觀察角度和描寫對象。反過來,這些傑出的作品,又激勵了後世詩人探索祖國大好河山,進行地理研究的熱情。

今天,我們能夠和一千多年前的唐代文人名家共情,欣賞詩文中瑰麗雄奇的想象力和修辭技巧,正是因爲,我們能夠通過觀察和體驗作品中描繪的對象,來進行情感代入。只要這些描寫對象存在,這種情感代入就能順利進行。而在這些描寫對象中,最常見、最壯觀,也是最永恆的,就是我們祖國版圖上,多姿多彩的山川江河。

只有瞭解中唐時期地理學大發展這個背景,我們才能瞭解,爲何在中唐誕生了如此之多膾炙人口,流傳千古的名篇。在這些名篇中,這些偉大的文學巨擘,通過對山水的吟詠描繪,要表達哪些曲折而複雜的情感。唯有這樣,我們才能更深刻地瞭解到,這份無形的文化遺產,其價值何在。

接下來,我就爲你分三個部分介紹這本書的精華內容:

第一部分:地圖繪製,開啓了中唐文學創作的全新視角與敘述方式;

第二部分:作爲地理資料的唐代“圖經”,如何豐富了當時的文學創作;

第三部分:顛沛流離,天各一方的詩人,如何通過地理山水主題文學創作,來進行交流和共情。

第一部分

首先,讓我們來弄清楚一個問題,爲什麼到了中唐時代,繪製地圖和編輯各個地方的地理資料,成了唐王朝急於完成的工作。

這是因爲,唐王朝還沒有徹底從安史之亂的後遺症中恢復過來,割據的藩鎮依舊在混戰,來自周邊的少數民族,吐蕃和回紇,也失去了往日對唐王朝的尊敬,不斷派兵入侵。爲了終結這種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局面。繪製整個唐王朝疆域和周邊地區的詳細地圖,蒐集地理信息,幫助唐王朝對各地區進行有效控制,就顯得非常重要。

中唐時期的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呂溫就曾經說,繪製地圖非常重要,它不僅能幫助朝廷掌握各地的信息,還能幫助皇帝建立大局觀,激勵他勵精圖治,收復失地。呂溫還舉了東漢開國皇帝,光武帝劉秀做案例,說劉秀在年輕的時候,博覽羣書,尤其愛鑽研地圖。由於熟悉全國地理,所以在打天下的過程中,不滿足於割據一方,還能制定正確的大戰略,最終統一了全國,實現了中興。

這種想法,基本是中唐時期歷代皇帝,和朝廷大臣的共識。中唐著名詩人李賀就有名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裏的五十州就是安史之亂後,長期被安祿山、史思明部下軍閥割據的河北地區。如果看看執行這項工作的官員名單,你就會發現,它幾乎囊括了所有中唐時期的文學大家:韓愈,元稹,柳宗元,劉禹錫等等,他們同時也是地理學與地圖製作專家,中唐時期政治舞臺上的中流砥柱。

作者王敖首先舉了身爲“唐宋八大家”之一韓愈,作爲例子。公元811年,韓愈被任命爲兵部的職方員外郎,這是一個專門掌管全國地圖檔案、軍事重鎮資料的職位,雖然品級不高,但十分重要。817年,軍閥吳元濟想當淮西節度使未果,於是起兵作亂,唐王朝委派名將李愬起兵平叛。熟悉地理的韓愈,就當上隨軍參謀,他爲李愬制定了一條直插吳元濟老巢蔡州的便捷行軍路線,使得李愬率領一支騎兵,在大雪紛飛的惡劣天氣下,成功奇襲蔡州,活捉了吳元濟,這場叛亂被迅速平定。

同樣因爲精通地理知識而平步青雲的,還有著名文學家元稹。公元821年,身爲翰林學士的元稹,曾向唐穆宗進獻了自己製作的《京西京北圖經》。這份地圖有什麼用呢?因爲當時唐王朝爲了和西北的少數民族回鶻搞好關係,決定把太和公主嫁給回鶻的崇德可汗。由於自安史之亂以來,唐朝已經失去了對河西走廊和西域的控制,絲綢之路實際已經斷絕,所以對這一地區的地理勘測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公主遠嫁回鶻,選擇一條相對好走的路線,瞭解沿途能夠有哪些地方能讓和親使團休息,對於朝廷來說已經是一件有難度的工作。所以元稹的這份地圖,可以說是雪中送炭,唐穆宗非常滿意,第二年就封元稹當了宰相。

而在此之前的公元801年,著名地理學家,政治家賈耽就完成了唐朝疆域全地圖——《華夷圖》的繪製。根據現存在美國國會圖書館的拓片來估算,這張地圖囊括了整個唐王朝的地理疆域和周邊地區,標註地名超過500個。英國著名歷史學家李約瑟說,《華夷圖》甚至可能是歷史最悠久的亞洲全地圖。

那麼,這場“地理學知識大爆炸”對於文學創作來說,究竟起到了什麼樣的影響呢?作者王敖拿出了中唐著名詩人李賀的《夢天》,來作解釋。

這首詩歌的前半段,描繪了詩人神遊太空,來到清冷寂靜的月宮後的所見所聞。然而到了後半段,李賀並沒有繼續描述月宮的美景,而是以一種來自宇宙制高點的視角,俯身遙望人間,感嘆千年的漫長時光,如同走馬燈一樣,轉瞬即逝。廣闊的九州彷彿幾點渺小的煙塵,浩瀚的大海,也看起來像茶杯中的些許清水。

王敖總結說,這種中唐詩歌裏出現的俯瞰觀察視角,直接來自於地圖繪製技術的進步,具體來說就是剛纔提到過的《華夷圖》。

華夷圖的第一個特點是,通過大比例縮放,讓整個已知世界能夠聚集在方寸之中,觀看者能夠通過方向、位置對世界產生一種宏觀性的瞭解,並形成一種統一性的大格局。由此,在文學創作中,這種宏觀格局,就能夠讓創作者,從具體的景物描寫中抽離出來,進行一種全新的反思。

“華夷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賈耽在地圖上標記地名的時候,同時把它現在的名字和曾經的稱謂,分別用紅色和黑色同時寫出。這在當時,可算是一項創舉。文人士大夫就感嘆,這個發明了不得,小小一張地圖,不但能夠讓人對各地地形一目瞭然,還能同時感覺到每一個地方的古今變遷。所以作者王敖說,曾經見過“華夷圖”的李賀,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他所營造的氛圍,其實和“華夷圖”呈現的景象非常相似:詩人把讀者一起帶到了天空的高處,在飛速流逝的時間裏,遙望整個世界;巨大的山川和大海,變得何等渺小。當然,我們今天看多了各種從太空船俯瞰地球的紀錄片,對這種震撼,感覺沒那麼強烈。但是對唐代的古人來說,這已經是想象力的極致了。

當然,在賈耽製作《華夷圖》之前,一些中唐時期的文學名家,已經嘗試用這種俯瞰式的地圖視角來進行文學創作。公元762年,也就是安史之亂即將結束的前一年,在成都的劍南節度使嚴武,大宴賓客,順便展示了一幅四川地區的大幅地圖。賓主盡興之際,嚴武要求在座的各位文人雅士,以這張地圖爲主題,即興寫詩。著名的詩聖杜甫,當時是嚴武手下的幕僚,當場一揮而就,寫成了一首名作《嚴公廳宴同詠蜀道畫圖》。

這首詩翻譯成白話,大意就是:這宏偉的地圖,讓參加的賓客驚歎不已,廣闊的宴會廳上因此悄然無聲。險峻的劍閣,在古老的七星橋以北;而遙遠的松州,也能感到西嶺雪山的寒冷。連綿不絕的山脈,連接着華夏和外邦,浩蕩的長江,溝通了遙遠的江南和四川。最終,因爲杯中的美酒,詩人的靈魂從這種俯瞰世界的遊蕩中,被喚回了現實。

作者王敖分析說,4年前,也就是公元758年,杜甫被唐肅宗貶官,前往華州擔任司功參軍。這份枯燥,繁瑣的低級行政工作,和杜甫內心對自由的渴望,以及宏圖大志是格格不入的。於是僅過了1年,杜甫就辭官,舉家前往秦州,也就是今天的甘肅天水,再輾轉來到成都。

不過,在華州官署中的工作經歷,讓杜甫得以接觸到了許多地圖檔案。這些寶貴的地圖資料,幫助仕途失意的杜甫跋山涉水,沒有在旅途中迷失方向。我們可以想象,歷盡千辛,輾轉來到成都的杜甫,在這場宴會上看到地圖時,肯定百感交集:從長安到成都的艱辛之路,在地圖上一目瞭然,遙遠的故鄉似乎也觸手可及,近在咫尺。然而,紛飛的戰火,已經將原本的世界撕扯得面目全飛,從而讓杜甫,只能通過詩作來想象一種國家重歸統一、盛世再現的美好圖景。

第二部分

除了地圖之外,中唐時代另外一種備受重視的地理學檔案也得到了充分發展,叫“圖經”。說白了,就是各個地區的知識百科全書加地圖集。有人要問了,這個東西有什麼用處呢?你想,一個新上任的地方官,初來乍到,對本地的情況肯定是兩眼一摸黑。這個時候,下屬就會遞上一卷圖經,老爺一看,本地大概人口多少,地理環境如何,面積多大,有什麼風景名勝、土特產品,老百姓過什麼節日,廟裏供的什麼神仙,一清二楚。

中唐時期,唐王朝爲了加強對各地區的行政控制,開闢各種財源,所以開始重視圖經的編輯工作,使得各地圖經的內容豐富性,都有明顯的增長。

“圖經”由誰來寫呢?當然是地方行政官員的下屬,不過許多地方官本着“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精神,會親自帶人,把自己的管轄區域走個遍。在這個實地探訪過程中呢,看到秀麗壯觀的景緻,或者聽到什麼奇聞異事,地方官不僅要詳細記錄,還會用文學寫作的手法描繪詠歎一番。比如我們非常熟悉的柳宗元的《永州八記》,就是柳宗元在擔任永州司馬期間,爲了豐富完善《永州圖經》而撰寫的景觀遊記。所以,唐代各地圖經中的很多材料,就會被後世文人直接拿來,作爲詩詞歌賦、小說野史的靈感來源。

例如,宋代《太平廣記》裏記載的很多傳奇逸聞,就直接來自唐代的圖經。比如說原籍安徽黃龍的南齊高僧法度,據說在棲霞寺裏點化過妖怪,讓妖怪皈依了佛門。杭州桐廬的雞籠山上有個深不見底的水潭,裏面據說有一條能興風作浪,化身爲人的蛟。諸如此類。這兩段傳說,就分別來自唐代的《歙州圖經》和《婺州圖經》。

用作者王敖的話說,一方面,圖經,成爲了詩人觀察現實世界的參照物,另一方面,詩人的文采和想象力,又讓圖經裏原本抽象的山川地貌,風物特產,經過誇張和變形,成爲了極富審美感染力,栩栩如生的視覺場景。

比如說,著名詩人劉禹錫,在公元824年從廣東連州調往和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和縣,就任刺史。抵達之後,他就寫了一首長詩《歷陽書事七十韻》,歷數自己這一路上所目睹的山川景色和歷代遺蹟。在序言裏,劉禹錫很明確地提出,連州、和州兩個地方的圖經,給自己這一路的旅程指明瞭路線,以及不能錯過的風景名勝。作者王敖評論說,圖經中的豐富記載,給了這首詩歌以厚重的歷史滄桑感,提到了不少曾經在和州留下足跡的歷史人物,比如在這裏煉丹講道的老子、修仙昇天的彭祖、迷途自刎的楚霸王項羽、大破曹軍的孫權,等等;這些歷史人物和濤濤東去的烏江、戰國時代楚國的章華臺等景觀一起,被詩人用大開大合的手法,融匯在富麗堂皇的詩句之中。

劉禹錫如此大費周章,不惜筆墨地描寫,當然不是爲了簡單炫耀自己的文學才華,而是婉轉地通過詩歌展示一個信息:作爲地方官,自己對管轄區內的風土人情瞭如指掌,是個能夠擔起更大責任的人才。所以,他希望能夠早日回到長安,更好地爲朝廷效力。

第三部分

講到這裏,你肯定要問,除了地圖和圖經編輯的需要,還有什麼原因,讓中唐時期的文人寫了那麼多關於各地山川地理的文學作品?作者王敖就說了,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中唐時代,唐王朝內部的政治派系鬥爭加劇。大批士大夫官僚在鬥爭中遭到清洗,被逐出首都長安,被迫到遙遠的南方荒涼之地去做地方官。

貶斥出京,去偏遠蠻荒之地擔任地方官,對於唐代文人士大夫來說,是一種雙重侮辱:不但意味着政治生命可能終結,還意味着被踢出了長安這個文學創作的核心圈子。

所以,對於這些被迫遠離長安的詩人來說,沿途和目的地的山水風光,幾乎就是他們孤獨心靈的唯一安慰。在文學創作中,這些山水風光逐漸成爲安撫作者心靈的世外桃源,更變成了詩人們自身美德的化身。其次,詩人爲了維繫自己在文壇上的影響力,也必鬚髮布作品和留在長安、洛陽的同行、親友互動。類似我們今天頻繁發朋友圈,來刷存在感。

中唐知名文學家當中,命運最不濟的,估計是柳宗元。唐順宗在位時期,柳宗元因爲積極參與“永貞革新”,被貶官到了湖南永州,一呆就是十年。後來,柳宗元又被貶官到環境更惡劣的廣西柳州,最終在柳州去世。在柳州,他曾寫了一首《柳州寄京中親故》,開頭兩句就以簡練的筆法,描寫了柳州環境的惡劣:秋天的林邑山上,有毒瘴氣瀰漫,牂牁[zāng kē]江的流水滔滔奔流,注入大海。光聽到這一山一水的名字,就能讓遠在長安的親友,感到一種陌生和疏離的感覺。接下來,柳宗元筆鋒一轉,以地理製圖專家的口吻,來敘述柳州距離京城的遙遠,說柳州距離唐代的錦州,也就是今天的湖南省麻陽縣有多遠呢?一路向北,要走三千里。

作者王敖指出,這一句“正北三千到錦州”,是中唐時期地理圖冊裏,對於地方位置的標準描述。在唐代官方編輯的綜合性地理圖冊《元和郡縣圖志》裏,唐朝疆域內的所有主要城市、政治區劃都會被標明,它距離首都長安和東都洛陽有多遠,長安和洛陽在它的什麼方位。這一套數據,被稱爲“四至八到”。之所以柳宗元要用錦州,而不是長安作爲地理參照點,就是想帶着讀者,在唐代帝國疆域上來一場馬拉松一樣的旅行,讓讀者切身感覺到,距離繁榮的長安漸行漸遠,過了偏僻的錦州,柳州依舊遙不可及,這是一種多麼絕望的感覺。

這裏,作者王敖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柳宗元熟悉地圖,又去過湖南,他肯定知道,從廣西北上湖南,路程不過是一千里左右。那他爲什麼要故意寫錯呢?作者說,三千里,在中國古代文學傳統中,是一個約定俗成,用來表示路途遙遠的虛詞。柳宗元爲了表達自己的孤獨和憤懣,故意避實就虛,用了這樣一個誇張的手法。

你看,柳宗元在一首短短的七言絕句裏,把嚴謹的地理知識和文學修辭手法結合在一起,營造出一種人在天涯的孤絕感。這種孤絕感,因爲柳州惡劣的地理環境,以及和長安在地圖上的漫長距離,而顯得分外真切、有感染力。

除此之外,這些對於所在地地理山水的見聞和知識,也成爲了詩人之間交流的共同話題和情感寄託。如同今天的網絡空間,爲身在不同地方的我們搭建了一個能夠同步交流的平臺一樣。中唐時期這些顛沛流離的詩人,也在文學交流中,通過描寫同一片山水,實現了某種心靈上的共振和互通。

元稹和白居易之間的文學交流,一直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被當作古代詩人“知音”關係的模範,元稹的《夢梁州》和白居易的《同李十一醉憶元九》,這兩首彼此唱和的名篇,就是中唐詩人“山水共情”現象的最好例證。

元稹和白居易這兩首詩,其實講的都是一個神奇的故事。

公元809年,元和四年春天,元稹出京公幹,前往四川。思念好友的白居易,和兄弟白行簡來到長安郊區的曲江出遊。在詩歌中,白居易描述自己已經飲酒微醺,坐在盛開的繁花之下,折下花枝作爲計算工具,反覆推算離京的元稹此刻到了哪裏,最終得出一個結論,老朋友估計已經到了梁州,也就是陝西漢中。

巧合的是,幾乎就在白居易出遊賞花的同時,剛剛抵達梁州的元稹,在驛站休息時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情景正是自己回到了長安,和白居易等友人前往曲江和附近的慈恩寺遊玩。然而,團聚的美夢,卻被驛站官吏催促上路的喊聲打斷。夢醒後無比感慨的元稹,寫下一首《夢梁州》。

作者王敖在這裏總結說,曲江和梁州在兩位詩人的詩歌中同時出現,並不是巧合。曲江,是唐朝長安郊區著名的景觀,郊遊勝地,更是長安文學家士大夫喜愛的聚會之地和社交中心。兩人不約而同地把這個地方,看作自己精神的故鄉。

那麼,白居易如何能夠精確計算出,元稹離開長安後,抵達梁州的時間?這是因爲,唐代官方要編輯地理資料,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來指導帝國境內的各大水陸交通線和驛站的建設,然後精確規劃官員出差的行程:比如你從長安出發,去某地出差,那路程是多遠,每天要以什麼樣的速度走多少路,必須在多少天之內到達,諸如此類。所以,做過相關行政工作的白居易,能夠對老朋友的旅途動向瞭如指掌。

後來,白居易和元稹先後政壇失意,被貶官到四川達州和江西九江,但他們依舊通過友人來傳遞詩文,互相唱和。通過在各自的詩作中,分別對四川和江西的地理風物、人文環境進行描述和對比,兩位詩人之間的友情和情感,也衝破了地理空間上的限制,連接在了一起。

結語

好了,這本《中唐時期的空間想象》,說到這裏就快要講完了。作者王敖最後總結說,柳宗元、元稹、白居易、韓愈等中唐文學大家,把地理學內涵引入了文學創作,深刻地影響了中唐文學家感知世界和描繪世界的方式。而中唐時期的政治動盪和戰亂,又成爲了文學家利用創作來抒發心中政治抱負和苦悶的動力。在此基礎上,爲唐王朝加強統治而服務的實用地理資料編輯,和文人們出於審美交流而進行的文學創作,一起達到了全新的高峯。

同時,作者王敖這種基於地理研究角度來探討中唐文學創作的手法,讓我們能夠以全新的角度,來審視中唐文學創作的價值。正如著名語言學家、文學批評家湯姆·康利所說:“詩人就如同地圖學家,通過意象和富於視覺特徵的語言來描述世界”;而中國傳統地理研究,恰恰是由科學嚴謹的繪圖和文人優美詳細的文字,來構建一種獨特而富有魅力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同時也是我們最爲寶貴的文化遺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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