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8聽書筆記:王立銘:未來組織長什麼樣?

你所見在人類所有的思想史上,如果只說一個哲學家最重要,這個人是誰?他說,你要說一個哲學家我說不出來,但是我可以說兩個人很重要。我說,那是哪兩個人呢?他說,第一個人是柏拉圖,第二個人是達爾文。我說,這個很新鮮,一般我們不把達爾文歸在哲學家門類裏面,他是生物學家。

因爲這兩個人奠定了人類看待世界的兩個基本方式。柏拉圖的方式,就是我腦子裏想一個東西,然後就可以影響世界。如果你是電視劇的編輯、劇本殺的老闆,你走的就是柏拉圖的路線。你在腦子裏構想一個東西,然後就可以投射到世界,並且塑造世界。這是一類思想。

還有一類思想就是達爾文開創的傳統,把自己拿開,咱們是謙遜的蒼白的也是可憐的一個小小的生物,我們被命運拋灑到這個世界上。我們怎麼想根本不重要,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這個可憐的生命在如此大的系統中,在如此漫長莫測的時光中,它會遭遇什麼,它會演化出什麼。這個思想傳統是由達爾文開創的。

那麼多文字、疊牀架屋的著作,無非就是這兩種思想,最重要的就是柏拉圖和達爾文。恭喜各位,今天晚上你們會拿走其中一半,就是王立銘老師的這門課。

接下來有請王立銘老師給我們講進化論,對我們應對複雜環境、在複雜組織的演化當中,它到底起到了什麼作用。我自封爲大家的學習委員,王立銘老師講完之後,我會再上來聊一聊我受到的啓發。有請王立銘老師。

各位晚上好。非常高興來這兒,把人類思想的一半精華用一個小時的時間給大家聊一聊。如果說羅胖是今天晚上我們這節課的學習委員,那我就謙卑一點,說我是人類這一半重要思想的學習委員,希望能用這種姿態把進化論思想帶給大家。

細菌型組織 VS 農業社會

當然進化論是發展了150多年的非常複雜的思想,它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生物學本身。所以在今天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內,我們沒有辦法把進化論整套思想用一個非常快餐式的方式告訴大家。當我接到啓發俱樂部邀請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用一個什麼樣的姿勢,能夠在進化論思想上切出一個小切口,帶大家從那個小切口裏看看,這個思想到底長什麼樣,以及它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剛纔羅老師講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點,就是進化論具有雙重的意義。首先,它當然是一個脫胎於地球生命的對生物學現象進行解釋的思想或者理論。

大家如果對中學生物課有那麼一點印象的話,可能會有這麼一個感覺。生物課雖然在高考在分班的時候我們一般會把它歸入理科,數理化生物這些都算理科,政史地是文科。但在學生物的時候,感覺不像是學一個理科,反而像學一個文科。因爲生物課會告訴你們大量的知識點、大量的事實,但是這些知識點和事實看起來沒什麼邏輯,總是充滿例外。不像中學學物理,有幾條定律,比如萬有引力、牛頓三定律,可以推導出各種各樣複雜系統怎麼運行的。生物不一樣,每頁都會告訴你嶄新的知識,這些知識之間缺乏共通的邏輯串起來,學起來像死記硬背的文科。

這個想法是有道理的,生物學確實是非常複雜而且充滿例外的學科。生物學家經常拿這個事給自己開玩笑,說我們這門學科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就是永遠別說永遠,永遠也別說不,因爲總能找到例外。這當然是讓人非常痛苦的事情,不光是大家學生物的時候痛苦,我們作爲生物學家研究生物現象的時候其實也挺痛苦的,因爲找不到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所謂普適的定律。

我今天要說的第一條,就是如果你拋開所有這些複雜的事實本身來看的話,生物學裏是有一個理論能把所有複雜的甚至某種程度可以說混亂的知識給串在一起的大理論,進化理論。

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進化生物學家杜布贊斯基說的話,非常好地概括了進化論在生物學的地位:“若無進化之光,生物學毫無道理。”如果你擁有了進化這個工具這個方法論,或者這種理解生命現象的眼光的話,你會發現生命現象不管它再複雜再多變再充滿例外,最後有一個普適性的大統一的理論把它穿在一起,它對於生物學是革命性的至關重要的理論。

今天我要說的主要不是這條,而是進化論在生物學裏如此重要,是因爲它很好地解釋了一個不需要指揮官、不需要上帝視角、不需要柏拉圖的設計思維,而是自然而然從無序中走向有序、從沒有現象到有現象、從簡單的現象走向複雜現象的所有的東西,只要它符合自發的從簡單走向複雜的規律,它都可以用類似進化的思維方式來解決。

生命當然是這樣,沒有設計者,沒有指揮官,它是自發從自然界出現,然後逐步走向複雜,走向人類今天這樣的高度智慧的物種。人類世界中有大量的問題,雖然不是生命現象,但同樣符合自發出現的秩序。這意味着進化的思維在生物學之外,也有非常廣泛的用武之地,能夠解釋剛纔我說的所有複雜現象背後的根源或者背後的規律。

兩年多以前,我和羅老師第一次在聊《進化論50講》這門課的時候,我當時腦海中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進化論是地球上唯一可靠的成功學。爲什麼這麼說呢?

我們知道,我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工作中,在思考人生意義和人生價值的時候,會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們面臨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或者沒有人解答過的複雜問題。這個時候,也許人類積累的所有知識和理念裏,已經找不到一個經驗或者定理或者理論能夠幫助你了。這個時候,我們不妨把眼光投入到生物世界裏。

生命世界從它出現到今天,已經差不多過去了40億年。在這40億年的時間裏,地球生命實際上是經過天文數字一樣的反覆的試錯、反覆的迭代、反覆的演化最終走到今天的。在這個過程中,所有能夠讓複雜系統運行起來的成功經驗,都已經被進化遍歷過,同時呈現在今天的地球上。反過來說,所有那些不成功的教訓,也應該已經被地球生命在40億年的歷史上,經過反覆的嘗試,然後放棄了。

當我們面臨所有複雜問題的時候,找不到現成的解決方案或者指導的時候,不妨把眼光投入到生物世界裏,應該能找到成功的經驗和教訓,這就是進化論是世界上唯一靠譜成功學的原因。我帶着這句話,來看大家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會遇到的問題,它能解決的問題肯定很多。

我想了很久,決定挑一個每個人在人生各個階段都會遇到的問題,那就是複雜組織的問題。

我們知道,人類之所以是人類,除了人個體的能力非常強,我們有一顆非常大的大腦之外,還有人之間能形成各種各樣的組織,能夠實現渺小的個體無法完成的偉大任務。可能是社區的組織、學校的組織、工作裏的組織,也可能是宗教和政治的組織,它們都是一種組織。

回望人類一萬年的生命世界,今天大家能想到的所有組織都在變得非常複雜。大家想想自己工作的公司、居住和生活的社區、讀書的學校、我們生活的國家、身處的世界,組織已經變得複雜到不是任何一個人類個體能對它全部規律進行理解了。

爲什麼組織一定要複雜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明明看到它當中存在各種各樣的缺陷,有各種各樣的冗餘,有完全不需要存在的多餘的事物,有各種各樣的缺陷沒有解決,爲什麼它仍然要用這種方式運行?當我看到組織的強大之處之後,我應該用什麼方式應對解決這些問題?

接下來,我希望用進化的眼光幫大家理解一下,當面臨複雜組織問題的時候,生物學或者進化論給出了什麼樣的解決方案。

首先,就和我們看到的所有人類組織一樣,生物組織也天然有一種從簡單向複雜演化的內在趨勢。大家如果對進化論完全沒有知識儲備,可能天然覺得進化當然是從簡單到複雜的變化過程。比如,像細菌這樣的單細胞生物三四十億年前就形成了,人類這種高度智慧的生物、如此複雜的人類社會最近幾十萬年甚至一萬年之內纔開始形成。看起來它確實在時間上有一個從簡單到複雜的演進規律。

但是如果你對進化論有一點了解,會意識到這種想法可能不對。大家經常舉的一個例子,是人體中的寄生蟲。寄生蟲進入身體之後,顯然經過了退化過程。當寄生蟲在人體中生活的時候,已經不需要自己尋找食物了,它的感覺系統就大範圍退化了。同時它也不需要主動消化食物,因爲我們人的消化系統已經把食物消化好了,它的消化系統也大範圍退化。最終只留下了比較強悍的防禦系統,防止它被人的免疫系統殺死,也留下了非常強悍的生殖系統,保證它能夠高效率地繁殖後代。從這個例子來看,你可能會說進化其實不是從簡單到複雜的單向性的發展過程,它也有從複雜到簡單的過程。

無論如何,我們看到的整體性的趨勢,是伴隨着進化的時間的推移,所有生物組織的平均複雜程度確實是在向上升的。畢竟三四十億年前地球上,沒有人類這麼複雜的生物,也沒有大象、螞蟻這樣的複雜生物,那時候主要是單細胞生物,它的結構很簡單。這背後有一個很有啓發性的道理,就是一個系統在自發演化過程中,如果你不給定方向的話,它儘管會出現從簡單到複雜、也會出現從複雜到簡單的演化規律,但宏觀來看,一定是平均而言從簡單越來越複雜。

原因很簡單,所有組織要出現,它對複雜程度有個底線的要求。大家要成立一家公司的話,它至少要有幾個關鍵的崗位必須要有。但是它沒有上限的要求,只要時間足夠長,環境資源足夠多,一定是可以逐漸演化出你無法想象的複雜程度的。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結果是什麼,如果有一個底線,複雜度無法向下繼續簡化,但是向上是沒有天花板的情況,只要給定時間足夠長,自發的演化最終一定會產生平均複雜程度越來越高的組織。

爲什麼我會說這點很有啓發性呢?如果大家意識到這條,就馬上會意識到,我們周圍的組織變得越來越複雜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它不會因爲你看到了一個複雜組織,你意識到它中間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於是你覺得複雜是不好的,你需要抗拒它、克服它,把組織重新帶回簡單、重新簡化它,這點在理論上是做不到的。只要你給定足夠長的時間,一個組織就一定會呈現出從簡單到複雜的演化趨勢,這是必須要承認的一個背景。

如果我們接受複雜程度的上升是一個必然趨勢的話,接下來的問題就不是消除和打破這種複雜性,而是找出方法來應對這種複雜性,來解決複雜性中出現的剛纔我們說的那些問題。

關於這條,生物世界裏給出了我們三個非常有趣的,在我看來對人類社會組織也有非常多啓發性的,應對複雜性的方案。我叫它三種複雜性解決方案,分別是:細菌型組織、大象型組織、螞蟻型組織。

這三種方案待會和大家分別剖析,你會看到,它能在人類社會組織形態中找到非常有趣和啓發性的對應,甚至也能對於人類未來世界的組織形態應該長什麼樣給大家提供一個啓發。

第一個方案,細菌型組織。

說到這裏大家可能有點困惑,因爲細菌是非常簡單的單細胞生物,一個細菌就是單個細胞。在大家的印象中,細菌是一個單打獨鬥的不需要組織的生物個體。你想,它繁殖不需要找配偶,直接進行一次細胞分裂,一個細胞變成倆,就可以完成繁殖後代的使命。它尋找食物也好,逃避天敵也好,完全是靠自己完成的。看起來,它好像是不需要組織的這麼一種獨行俠式的生物。

這種理解在大多數時候是對的。細菌這類生物在它從生到死的生命週期當中絕大多數時間,確實是一個不需要組織的單打獨鬥就能生存下去的生物個體。但是我接下來會跟大家講到,即便像細菌這樣幾乎所有的生存使命都可以自己完成的生物,它在生活史中的一小部分特定的場合,也仍然需要組織起來完成一些單個生物個體無法完成的重要任務,甚至複雜任務。

先給大家舉個簡單的例子,可能很多人重視口腔衛生,會定期洗牙每天刷牙。其中一個問題是牙齒會長出牙菌斑,有一塊顏色比較深的色素一樣的沉着出現在你的牙齒上。其實牙菌斑本身就是一種特定的細菌型組織,它會一夜之間出現,附着在你的牙齒上,保證它的結構非常嚴密、防禦功能非常強,使得你靠刷牙或者簡單的口腔清潔已經無法去除它了。

從這個簡單的例子,可以理解一下細菌型組織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單個細菌很容易被殺死,如果我們的口腔中出現了細菌,口腔裏的免疫系統,很容易可以把單個細菌清除出體外;如果細菌想要在複雜和危險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就需要某種特定的組織形式來保證它的安全和生存。這是細菌這類單個生物個體要組織最重要的原因。

我用一個非常驚豔的例子和大家進一步論證,所謂的細菌型組織長什麼樣,以及它會發揮什麼樣的功能。這個例子發生在一種非常有趣非常漂亮的生物,一種烏賊身上。烏賊的名字叫夏威夷短尾烏賊,生活在夏威夷附近淺海的海域裏。

這種烏賊和大家熟悉的甚至餐桌上出現的烏賊沒有太大的區別,它有一個很有趣的特點是會發光。注意這個烏賊本身不會發光,它之所以能發光是因爲它的體內寄生着一羣能夠發光的細菌。這些細菌叫費氏弧菌,它會聚集在烏賊體內發出非常明亮的銀光。

它有什麼用呢?首先講對烏賊有什麼用。烏賊的生活習慣是這樣的,晚上的時候它就會出來,在淺海海底游泳,抓捕小魚小蝦作爲食物。這就出現了一個很大的麻煩,大家想象一下,淺海海底出現了一隻烏賊,陰雲密佈的時候它很容易隱蔽,如果月夜出來捕食,月光照在背上會在海底產生一個陰影,這個陰影會把那些小魚小蝦嚇跑。所以在明朗的月夜出來捕食,是找不到食物的。這些細菌在它的腹部發出明亮的銀光,恰好能消除月亮產生的陰影,產生一種類似隱身的效果。烏賊能夠發光是因爲它體內的細菌能夠發光,所以它就可以更好地抓到食物,生存機會就變大。因爲它的生存機會變大,所以它體內能發光的細菌生存機會當然也變大,這是對於烏賊和細菌來說互惠互利的結果。

說到這裏還沒出現細菌型組織。對於烏賊體內的細菌來說,如果只有單個細菌或者很少量的細菌寄生在烏賊體內,這個時候它發光有意義嗎?其實是沒有的,單個細菌畢竟體量很小,發出的光是不足以消除烏賊產生的陰影,所以這個時候單個細菌發光對烏賊沒有任何價值,反而會浪費細菌自己的能量,降低細菌自己的生存能力。

所以細菌就需要發展出一個能力,就是當它檢測到周圍細菌的數量不夠多的時候,它就拒絕發光,把更多的能量用來繁殖後代;直到它繁殖的後代數量足夠多,同時它意識到自己周圍的同類數量足夠多的時候,它們就同時開始發光,來保證能夠發出足夠明亮的光來保護烏賊的生存,從而間接地保護自己的生存。這中間的生物學過程非常複雜,這裏我不多講了。

大家會意識到,這種生存策略,第一,能夠保證烏賊的生活,也保證自己的生活;第二,把細菌肚子裏的費氏弧菌的生活歷史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階段,一個是單打獨鬥的階段,細菌在周圍的同類數量比較低的時候,完全可以忽略其他個體的存在,可以獨立完成捕食、繁殖這些任務。當它發現自己周圍的同類數量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會進入到另外一個極其活躍的狀態。在這個狀態中,它需要同步發光,消耗自己的一點能量保證烏賊的生活,從而間接保證自己的生活。

如果我們忽略細菌特徵的話,大部分時候單打獨鬥,小部分時候需要集中起來完成某種特定任務的組織方式,是不是在人類中也能找到對應關係呢?它特別像人類世界產生文明之後在整個農業時代產生的組織方式。

我給大家講兩句中國古人的話和細菌型組織對比一下。一句話是在《莊子》裏出現的,《擊壤歌》裏出現的一句話,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

這句話大家在中學語文課本上可能學到過,它說的是什麼呢?描述的是一個農民在沒有重大使命、沒有重大任務,國家沒有讓他去當兵沒有去打仗的時候發生的事。每天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自己種我的地,收我的莊稼,建設我的家庭,生我的孩子,所有這些事都他自己完成。這時候有沒有所謂的皇帝對這個農民來說是無關緊要的,最好沒有,這樣他就可以把更多的資源用在自己的生存和繁殖上。

另外一句話也很有意思,也是中國古人說的,來自《左傳》,叫做“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家的大事只有兩件,一個是祭祀,一個是打仗。在整個農業時代你會看到,只有在極少數特定的場合中,這些原子化的農民才需要被組織起來,完成一兩件特定的任務。比如興修一個大型的水利工程,比如進行一場大型的祭祀活動,比如完成一場大型的戰爭,所有這些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單個的農民是完成不了的,這時候他們需要被組織起來完成任務。

我們再用一箇中國古代的歷史學研究,進一步證明農業組織非常像細菌型組織的特點,就是在睡虎地秦簡發掘之後,大家找到了一封秦國士兵從前線寫給他家鄉的信,告訴家裏的父母,趕緊把自己秋天要換的衣服和購買食物的錢寄過來,否則他要凍餓而死。你看,在高度組織化的秦國軍隊裏,單個士兵的生存,他的衣服、食物,甚至兵器都需要自己配備。這個結構非常像一個細菌型的組織。

大部分時候,一個青壯年的成年男性農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養活自己,養活自己一家老小,他是一個單打獨鬥的原子化的個體。但是在極少數的場合,他需要被組織起來完成一件特定的任務。大家想想這是不是有點像剛纔描述的費氏弧菌的生活狀態,在一生當中大部分時候,只需要負責自己的生存和繁殖,但是在少部分時候,當特定條件觸發的時候,對於細菌來說,當然就是種羣密度足夠大,對於農民來說,可能是政府國家的一個命令,就需要組織起來完成一個特定的使命。這兩者之間是有非常奇妙的相通的關係的。

接下來我們看看這種細菌型的組織,或者人類社會中的農業組織,有什麼優勢劣勢?

它最明顯的優勢是生存能力特別強。原因很簡單,因爲細菌型的組織是一個高度去中心化的組織。大家想象一下烏賊體內的發光細菌,這個細菌的羣體內沒有任何等級和分工的需要,所有的細菌並不需要一個特定的指揮官細菌告訴它們,你們現在要同時發光了,也不需要一個特定的指揮官告訴它們,你現在不需要發光,可以自己去生兒育女。這些細菌單個來檢測環境中的同伴密度,單個做出對環境的響應,最終會實現一個步調一致的結果。既然如此,意味着烏賊體內的細菌,死掉任何一個,對於細菌組織實現的功能,也就是發光,實際上是沒有任何損害的。這樣的組織當然會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這個感覺。

當然它的劣勢和它的優勢是相輔相成的,既然它是一個去中心化的,而且不存在層級,不存在分工的組織,意味着它的效率非常低。它沒法分工,個體之間沒法實現精妙的配合,沒法協作,沒法實現一個比單個任務複雜的使命。所以它只能做一些非常簡單的事情,比如發光。

它的優勢和劣勢是一體兩面。我們甚至可以做這樣的推想,人類社會中那些生存能力特別強的組織,也許效率不是特別高,但因爲擁有了細菌這種去中心化的特徵,所以它的生命力變得特別強。

說到這兒,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們真要從人類社會中找一個和細菌型組織特別有對應關係的組織,同時也是特別長命的組織,到底是什麼呢?

我的回答很簡單,人類社會中最長命的組織就是宗教組織。甚至有一些歷史學家認爲,在一萬年前人類開始形成村莊的時候,最主要的任務就是進行祭祀。當然這是人類學研究的一個流派,有些人有不同意見。但無論如何有一個共識,就是人類的宗教組織應該出現在至少八九千年前,在人類剛剛開始進行農作物的馴化和組織成村莊、部落的時候,已經開始出現所謂的宗教組織了,一直到今天它還在存在。所以宗教組織的生命力要遠長於我們人類建立的其他所有組織,包括國家,包括學派,包括一個商業機構。

大家想想,爲什麼宗教會成爲一個非常長壽的組織?可能恰恰是因爲它在很大程度上和細菌型組織有共同點,特別是它們都有去中心化和缺乏層級、缺乏分工的特點。當然了我們今天地球上的宗教組織已經變得非常複雜,確實有一些不同的變種,有一些宗教組織其實中心化程度是很高的。

大家想象一下,宗教組織出現的特點,無非是一羣直接從事生產工作的人,需要在一生當中的特定時間完成一些宗教組織賦予的任務,這個任務可能非常溫和,比如每週做一個禮拜,也可能非常激烈,比如需要組織起來打一場宗教戰爭。但無論如何,它和細菌型組織的特點一樣,就是每一個單元中的個體整個一生都可以被分成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存狀態,一種是單打獨鬥完成自己的使命,一種是被組織起來完成特定的任務。這種組織導致的一個結果,雖然效率不見得非常高,但它的生命力是非常頑強的。

細菌型組織雖然有生命力很強的特徵,但它有一個非常致命的缺陷,就是它的效率非常低,因爲它沒有分工,沒有配合,也沒有層級系統。解決這個複雜組織的效率問題,生物世界也給出了另外一個解決方案,就是大象型組織。

大象型組織 VS 工業社會

大象這個名字是我一拍腦袋起的,並不是只有大象纔是這樣的組織,僅僅是因爲大象是咱們人類日常生活中能見到的體型最大的動物,像藍鯨比它大,但我們一般見不到,大象在動物園裏還是可以看到的,所以我們用它代表這種效率非常高的、非常強有力的、非常複雜的一類人類組織。

大象型組織是怎麼形成的呢?我們可以把一頭大象看成是體內所有細胞形成的組織。一頭大象體內大概有幾百萬億的細胞,它們組織在一起構成了大象,完成一些單個大象細胞完全無法想象的任務,比如去樹上摘一個野果,這樣的任務一個細胞當然是無法完成的,但大象可以。接下來我們要討論的問題是,這幾百萬的細胞在一起忠實地服從一箇中心化的指令,完成一箇中心化的任務,同時還能比較嚴守紀律,忠實遵循自己所被賦予的使命和角色,這到底是怎麼實現的?大象型組織到底通過什麼樣的機制保證它能夠平穩、安全,同時有效率運行的?

我覺得主要有三條:

首先,需要有一個共同利益基礎。這幾百萬億個身體細胞需要有一個共同利益基礎來保證它們心甘情願在一起完成一個任務,而且完成這個任務對他們每個人都是有好處的。

第二,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之上,他們纔可以完成非常複雜的分工合作。

第三,在如此複雜的組織內部,一定不可避免地出現反叛,出現挑戰,出現不聽話的孩子,我們也需要類似博弈和壓制的機制來保證這個組織的紀律和穩定性。

我們接下來從這三個方面看看大象的組織是如何構成的。

首先我們要意識到,大象型組織體內所有的幾百萬細胞是一個基因層面的高度的利益共同體。原因很簡單,大象體內的所有細胞,不管數量多大,都是同一個受精卵經過無數次的分裂形成的。一個受精卵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分爲八,這樣持續分裂下去會構成大象體內所有的細胞。這導致了一個天然的利益紐帶,就是所有大象身體細胞都共享幾乎完全一樣的遺傳物質,它是同一套NDA複製而來的。這就意味着對於所有的大象體內這些細胞來說,不管哪個細胞成功繁殖了後代,都等於是其他細胞也繁殖了後代,因爲它們傳遞的是同一套遺傳物質。

因爲這種基因層面高度的利益一致性,至少從進化的層面看,會有相當一部分的身體細胞心甘情願放棄繁殖後代的能力,幫助身體當中極少數的生殖細胞,比如一兩個幸運的卵子,一兩個幸運的精子,來獲得繁殖後代的機會,把自己體內的遺傳物質傳遞下去。這是這種身體細胞和生殖細胞之間截然不同的分工,本質上是基因層面上構建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有了這樣的利益共同體之後,所有的身體細胞就可以進行更詳細的分工。原因很簡單,因爲反正都已經放棄了生殖的機會,我要做的事無非是幫助體內幾個幸運的生殖細胞,在我死之前讓它找到另外一半繁殖後代,既然如此我們再進行分工,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損失了。不管是我變成一個皮膚細胞,還是變成一個肌肉細胞,還是變成一個神經細胞,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我能幫助那顆精子和卵子找到後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所以就有了分工和合作的基礎。大家可以想象的是,這種分工和合作的第一步是首先要完成身體細胞和生殖細胞的分工。

關於這一點,我們舉一個生物學上非常簡單的例子討論一下。這個生物叫團藻,是一種藻類,多細胞的藻類,它體內大概有幾萬個細胞,數量並不大。但在這個團藻類當中實現了大象型組織的第一次分工,它出現了體細胞和生殖細胞分工。在團藻的體內這些發亮的小球是它的生殖細胞,這些細胞不需要負責喫東西,不需要負責運動,它被非常嚴密地很好地保護在團藻的體內,只需要繁殖後代就可以。這些構成團藻球的所有小細胞是它的身體細胞,這些細胞要負責光化作用、合成能量,要負責運動,要負責防禦,但它們失去了繁殖的權利。

這次分工就導致了團藻的生命力比單細胞的藻類高得多,因爲它可以同時喫東西,同時運動,也同時繁殖,這幾件事可以同時進行,這就是分工導致的效率的提升。因爲基因層面的高度利益一致性,這些身體細胞並不覺得自己損失了什麼,因爲生殖細胞繁殖了也意味着它繁殖了。

在這個基礎之上進一步分化,進化得更復雜,這些身體細胞逐漸變成,像大象體內各種各樣的細胞,像我們人體內的負責消化的、負責運動的、負責感覺的細胞,都可以繼續分化而形成。這一點大家比較容易理解,只要有了利益共同體,接下來的分工和分化都是容易想象的。

在這兒我主要強調的是這麼一點,分工合作,有些負責繁殖,有些負責保護繁殖細胞的分工,看起來在進化意義上是很有道理的,但這無法避免組織內有些成員覺得不公平。因爲你想象一下,對於大象型組織的任何一個細胞來說,它的生命是很有限的,即使壽命再長等到這頭大象死亡的時候,它也隨之而死,但它保護的那些生殖細胞是有無窮無盡生存能力的,甚至可以認爲是永生不死的,因爲它如果能夠變成孩子,變成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就獲得了永生的機會。

死和永生是命運上巨大的不平等。即便從宏觀上來看,這是對整個組織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但微觀來看,對於單個的細胞來說,這是不公平的,因此它天然有反叛的衝動,這也是爲什麼包括大象在內所有的多細胞生物都會出現癌症,只是多和少,早和晚的問題。

癌症,我們可以把它看成一種本來應該保護生殖細胞的、生命很短暫的身體細胞,突然有一天,它決定,我要重新奪回我繁殖的權利,我不想把我繁殖的權利讓渡給那幾個少數的幸運的生殖細胞,我想重新獲得這種自由的一種行爲。它是對細胞分工的一種反叛。這也是爲什麼多細胞生物體內出現這種情況是進化導致的、無可避免的。這可能也會讓大家意識到,爲什麼組織內部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挑戰,實際上從進化角度看是不可避免的,因爲個體的利益和整個組織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並不完全一致,所以這件事必然要出現。

我們接下來要看看,對於大象這種成功挺過了無數次進化挑戰的生物來說,靠什麼樣的機制防止這種事情的出現。

我們知道盡管癌症是所有多細胞生物必然會遭遇的一個命運,但大象恰恰是所有動物中得癌症概率非常低的,甚至可能是最低的之一。因爲大象內部安裝了一個所謂的“紀檢監察系統”,這個系統的功能很有意思,就是如果發現一個已經分工好的要執行身體機能的細胞決定反叛,就會第一時間發現這種反叛的動力,然後把這個細胞給殺死,啓動一個自殺程序讓這個細胞死掉。在大象體內這個自殺程序的強度遠比人類強,這可能是因爲大象體內細胞的數量遠比人類多,所以它有非常強的紀檢監察的功能,使得它能識別出絕大多數的癌細胞並將其殺掉。內部發現有問題就把它幹掉。

但癌細胞本身也在進化。你的監察系統如果是固定的,癌細胞一定會發明一些方式來繞過它,破壞它,克服它,最終還是會產生癌症。所以這是一個監察系統無法克服的問題,只要你是一個固定的模式就會被克服,進化總會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儘管是一個壞的解決方案。

爲了應對這個問題,大象型組織,也包括我們人體在內,開發出了另外一套“紀檢監察系統”,它是從外部來的,是什麼東西呢?就是大家熟悉的免疫系統。我們知道免疫系統最主要的功能,是識別入侵的細菌、病毒這樣的微生物來保證我們的安全。但同時免疫系統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識別你體內的癌細胞,把它在第一時間殺死。

拿我們人體爲例,即便健康的成年人,我們每天體內也會出現幾百和上千個癌細胞,但其中的絕大多數甚至全部都會被免疫系統在第一時間殺掉,這樣我們得癌症的概率遠比癌細胞出現的概率要低得多,這是一個很有效的系統。

真正的問題是爲什麼免疫系統具有這個功能,能把這些千變萬化、千奇百怪的癌細胞給識別出來殺死呢?這是因爲免疫系統對反叛細胞的識別方式和剛纔我說的那套紀檢監察系統完全不同。

它並不關心誰變成了癌細胞,它只關心身體內出現了哪些細胞和正常細胞不一樣,它只要發現這個細胞和原來的細胞不一樣,不管這個細胞到底是因爲什麼不一樣,直接殺掉。可以想象一下,因爲基因變異,也許大象體內出現一個好的突變細胞,那個細胞如果允許它發展壯大,可能對大象是有好處的,但免疫系統是不管的,它只要發現一個細胞和正常細胞不一樣,就會把它殺掉。有這麼一套機制的話,身體細胞是很難繞過它的,因爲細胞變成癌細胞的過程中,一定會和正常細胞變得不同,這種不同可能是很多方向上的,但無論如何都會被免疫系統識別出來並殺死。

這是一個非常高效的系統,非常好,但這個系統會產生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它扼殺了所有的可能性。就像我剛纔描述的,哪怕是大象系統內出現了一個非常好的代表着創新的、代表着無窮新的機會和可能性的變異,免疫系統也會把它幹掉,也就意味着大象整個機制系統雖然保證了嚴密的秩序和穩定性,但它的創新能力變得很弱,這是大象組織的一個麻煩。

做一個類比,如果我們說細菌型組織很像人類世界中的農業組織一樣,高度去中心化,沒有什麼分工和合作,大象型組織就特別像我們人類世界中的工業組織。

首先,大象型組織的身體細胞就像一個工廠流水線上的工人一樣,有非常嚴密的角色賦予和分工,而且必須要執行這種分工。

第二,就像大象身體裏所有細胞的運動是靠大腦控制的一樣,它的指令系統和對環境的感知系統是高度中心化的,一個工業時代形成的組織,對外部商業環境的感知以及要採取的響應步驟也是高度中心化的。

有一部著名的電影,就是卓別林演的《摩登時代》,裏面拿着一個扳手不停擰螺絲的卓別林,實際上就非常像大象體內一個身體細胞。第一,他必須忠實地執行這個組織賦予他的任務,就是擰螺絲。第二,在擰螺絲的過程中,他並不需要知道自己爲什麼擰這個螺絲,他一天要擰幾個,以及爲什麼要擰成這個角度,擰什麼樣的螺絲上去。這些都是一箇中心化的指令系統告訴他的,他不需要自己去理解。

第三,更重要的是我剛纔講的反叛問題,因爲在工業組織裏有非常嚴密的指令和分工,對秩序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任何對原有的角色和分工的改變,或者突破,都對這個組織的秩序有巨大的威脅。

大家想象一下卓別林在擰螺絲,突然決定把擰螺絲的方式進行創新,不管這個創新是好還是不好,都會破壞這條流水線的完整性。所以,卓別林幹了這樣的事,一定會被流水線的管理者馬上清除出工人隊伍。就像大象型組織裏的一個細胞,如果產生了變異,這個變異不管是好還是壞,都一定會被大象的免疫系統在第一時間識別和殺死。

所以大象組織和工業組織之間也是有非常高的對應關係的。這個對應關係到底是好是壞呢?我們做一點類似於剛纔講的細菌和農業組織之間的對比。

首先,它的好處也恰恰是細菌型組織的壞處,就是效率非常高。因爲它有龐大數量個體之間的嚴密分工和合作,所以效率很高。在很大程度上這也是爲什麼在工業文明之後,人類的工業組織從數量和規模、以及力量上遠遠超過了細菌型組織的原因。我們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所有組織都可以認爲是某種程度的大象型組織,只有極少的場合我們會遇到一個細菌型組織,比如一個宗教組織,或者大家組織一個社區自治委員會,或者一個讀書會,有點類似於細菌型組織,但大部分時候你遇到的都是一個效率和力量非常強大的大象型組織。

大象型組織的問題是什麼呢?如果說在工業革命之後,這個問題還不是特別明顯的話,到了今天這個時間節點看會變得非常明顯。

舉幾個例子,第一,我們先看對內。大象型組織對於單個個體的要求是很簡單的,就是你要非常忠實地執行組織賦予你的使命和任務,不越雷池一步,老老實實幹活就行了。它某種程度上說,是把人類的個體矮化成一個簡單的螺絲釘,矮化成一個簡單的工具的過程,是把人工具化的過程。用馬克思的話講,所謂人勞動的異化,你只能執行一個工具型的使命。這一條在過去幾百年間,至少在兩百年間執行得還不錯。但今天這個時間節點大家會意識到,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變成工具,不管是因爲個人權利的覺醒還是因爲教育水平的提高,還是因爲經濟水平的提高,大家都不太願意被矮化成一個螺絲釘。特別是在基本的經濟需求被滿足之後,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爲了那麼一點經濟激勵而放棄自己生而爲人的驕傲,把自己變成一個工具。

這導致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做一個類比的話,今天我們在人類社會中遇到的人類個體,都像大象組織裏的癌細胞,因爲他有天生要創新、要改變、要突破秩序、要實現自我的衝動,所以你一定要把他變成大象型組織裏細胞,非常困難。你需要用高額的財富和精神激勵,你需要用非常嚴厲的懲罰手段,即便這樣還是很難做到。這是對內的問題。

對外的問題也很明顯。大象型組織的特點,它對外部環境的感知和響應是高度中心化的,是由大腦組織的,意味着如果這個大腦是正確的,它會迸發出無窮的效益,如果這個大腦錯誤,特別是陷入到路徑依賴的時候,產生的破壞力也是很有效率的。尤其在我們這個時代高速變化,甚至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場合下,很多成功經驗正在快速失效,而新的成功經驗又沒有那麼建立起來,即便建立起來也很容易失效的時候,一個高度中心化的環境的感知和響應系統實際上是非常危險的,這是它的第二個問題。

這兩條加在一起就會導致,雖然它在路徑非常清晰,方向非常明顯的時候,效率是非常高的,但當這些改變以後,它的效率反而會降低。

我經常和商業世界的朋友講一個半開玩笑的分析,爲什麼今天你們都需要讓你的員工996?本質上就是因爲你們大象型商業組織的效率在降低,使得如果不996,員工的勞動產出不足以覆蓋你給他的現金激勵,所以必須要996。這是我一個可能政治上有點不太正確的玩笑。

這兒就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麻煩,從細菌型組織到大象型組織的過渡,我們在人類世界中是有成功經驗的。因爲在工業革命之後,大量的管理學的大師,經濟學家在告訴我們用什麼樣的方式能夠讓大象型組織工作得更好。大家能看到的管理學的著作、組織學的著作,主要是基於對大象型組織的理解,已經有很多經驗了。

但問題在於,當大象型組織出現剛纔我們說的這些麻煩時,還沒有人類世界中的經驗告訴我們怎麼辦。因爲這個內容組織還沒出現,人類世界中沒有出現,當然也沒有學者能夠把他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總結出來,大家只知道出了問題,不知道解藥在哪裏。

螞蟻型組織 VS 未來社會

這時候就要回到我們一開始講的那句話:進化論是地球上唯一靠譜的成功學。

從生物學的視角我會覺得,當一個問題在人類世界上已經找不到現成的解決方案時,我們可以到大自然、到進化的歷史上去找,看看有沒有成功經驗。你別說,還真被我找到了一個,就是所謂的“螞蟻型組織”。這是生物學或者進化論告訴我們的構造複雜系統的第三種解決方案。

螞蟻型組織是和大象型組織、細菌型組織都不一樣的一條中間道路。爲什麼說它是中間道路呢?因爲螞蟻型組織兼具細菌型組織和大象型組織的部分特點,同時又跟它們不太一樣。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窩螞蟻,無非就是好多螞蟻個體生活在同一個窩裏,每個個體看起來是自由的,它們可以自由活動——不管是出去找食物,還是打架,還是修築螞蟻窩——它的行動是受自己控制的。從這一點上說,它很像一個細菌組織。因爲細菌組織裏的個體是可以自由活動的。

但與此同時,這些螞蟻個體又被組織起來完成一個統一的任務。比如挖一個非常複雜的螞蟻窩,這有點像大象型組織的特點。因爲已經不是被短期組織起來,在特定時間內完成的特定使命;而是被長期組織起來,完成好多個特定使命。所以它兩方面的特點都有。

如果套用商業世界一句有名的話,其實螞蟻有點像“一羣有情有義的人,在一起做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一羣螞蟻就像一羣有情有義的人聚在一起,而它們做的事又比單個螞蟻完成的任務要複雜。從這個角度來看,螞蟻組織和人類組織是有相似之處的,因爲我們每個人類個體都是獨立的,同時我們又被用各種方式組織了起來,完成了各種各樣的事。

當然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從螞蟻組織的經驗中提取出一些原則,來指導我們對人類未來組織的理解或暢想?

其實很簡單,大家想想剛纔那句話:一羣有情有義的人,在一起做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這句話本質上說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一羣有情有義的人,指的是它會形成一個社會結構。一羣素不相識的人爲什麼要有情有義?意味着首先要構建一個非常嚴密、忠誠的社會結構。第二件事,當它形成社會結構之後,需要有能力在一起做有價值、有意義的事,那就是要開展合作。

接下來我花點時間討論一下螞蟻到底做了什麼事,幫助它們實現社會結構以及開展非常嚴密的分工合作,讓它完成單個螞蟻遠遠無法想象的宏大使命。

先說社會結構。一羣看起來獨立的個體,怎麼能凝聚成戰鬥力很強的社會組織?我先介紹一下螞蟻窩裏基本的社會結構。首先強調一下,螞蟻有一萬多種,不同的螞蟻特點也不一樣,我接下來講的是理念性的螞蟻,有代表性的螞蟻的社會結構。

螞蟻窩裏有一個蟻后,個頭非常大、長翅膀的蟻后。蟻后的功能就是生孩子,它是最重要的成員。蟻后被別的螞蟻照顧得很好。有其他螞蟻給它找喫的、有其他螞蟻幫它照顧後代、還有其他螞蟻幫它挖洞——它只需要生孩子就可以了。

蟻后有些助手就是雄蟻。有人甚至開玩笑說,雄蟻是移動的精子炸彈。很多雄蟻一生中唯一的使命就是交配,它甚至嘴巴都沒發育,連喫東西的需要都沒有,唯一的任務就是幫助蟻后繁殖,這個好理解。

讓大家最難理解的其實是工蟻,也就是幹活的螞蟻。這是螞蟻窩裏數量最龐大的成員,一個螞蟻窩裏有幾百上千,甚至上萬只工蟻。工蟻負責做很多你能想到的事,包括搬食物、挖螞蟻窩、照顧後代、抵禦天敵——總之,繁殖之外所有的事都是它們完成。所以從邏輯上講,工蟻有點像大象型組織裏的身體細胞,蟻后和雄蟻像生殖器官。

對於螞蟻這種組織來說,有件事特別讓人難以理解,這就是也是能形成這種社會結構的根本。就是這些工蟻爲什麼就願意幹這些苦活兒累活兒?我們回想一下,大象型組織裏的身體細胞爲什麼願意自己不繁殖,而是幫助精子、卵子繁殖?因爲所有細胞體內的DNA是一樣的。但是螞蟻是獨立的個體,它爲什麼也願意自我犧牲來幫助蟻后呢?這是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了,就形成不了社會結構。

這個問題怎麼解決的呢?涉及到一些比較複雜的生物學,咱們不展開了。結果是這樣的,所有的工蟻其實都是蟻后的孩子,它們之間互爲姐妹,工蟻都是雌性的,正常情況下親姐妹之間的基因相似程度應該是50%,大家自己算算人類的情況就知道了。但是螞蟻有一個非常奇特的遺傳學的設計,這個設計導致一個結果,就是工蟻之間的遺傳學基因的相似程度達到了75%,這個數字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對於單個的工蟻來說,如果它有大腦,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我自己生一個孩子,只能繁殖50%的基因;而如果幫助我的媽媽再生一個妹妹,我就傳遞了我75%的基因,效率是高過自己生孩子。所以這種基因層面非常有趣、意義也非常深遠的設計,就保證了工蟻從進化層面來說,願意放棄自己生孩子的權利,幫助螞蟻窩幹活,也就是隻要幫助媽媽生孩子就行。有了這個,才能談後面所有的結構。所以,螞蟻結構形成的背後,還是利益共同體,但這個利益共同體建立在不同的獨立個體之間,這一點和大象型組織有點不一樣。

雖然從進化的角度來說,這是很好的策略,幫助媽媽生更多的妹妹。但是這樣做無法避免單個工蟻在微觀上還想叛變,因爲它的個體利益和組織利益不見得總是一致。那還是有叛變衝動的,怎麼辦呢?螞蟻在微觀上是怎麼實現嚴密的組織分工的呢?

實現過程也非常有趣,微觀上蟻后會分泌一種氣味,大家可以理解成一種化學信號,這種信號的作用是阻止其他任何工蟻變成蟻后,會阻止它們的身體發育,讓它們的卵巢沒法形成,使得它們想繁殖後代都做不到,這是典型的壓制系統。負反饋循環使得不會有任何人挑戰蟻后的地位,這個容易理解。

我們再想象一個場景,如果這個蟻后因爲意外或者衰老死了,按照人的說法,退休了,會出現什麼情況,螞蟻窩不就亂了嗎?螞蟻有一個非常精彩的解決方案。如果蟻后死掉了,那麼這些照顧後代的工蟻會隨機從沒有孵化的受精卵裏挑一個,說你就是蟻后。怎麼挑是沒道理的,這個受精卵被挑出來之前並不是天然更強壯、更健康、更聰明,但它被挑出來之後,會通過自我實現的預言,發育得比其他螞蟻更快。因此被隨機挑出來的後代會領先於它所有的姐妹,變成一個成年的蟻后。等它變成蟻后之後,馬上就開始分泌那種化學信號,使得其他同伴不能再變成蟻后。這個非常簡單的負反饋機制,保證了螞蟻窩裏隨時都有一個蟻后,而且只能有一個蟻后,非常有趣,其實是非常嚴密的組織邏輯。

除了剛纔說的蟻后和工蟻的分工之外,工蟻內部也需要分工,我們看看工蟻怎麼分工的。我給大家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們知道螞蟻的使命可以粗略地分成內勤和外勤:有些負責內勤,需要在窩裏幹活,包括照顧後代、挖螞蟻窩、清潔,等等;有些負責外勤,需要打仗、找食物。

你會發現,幼年的螞蟻都留在窩裏幹活,只有成年的螞蟻纔會被派出去幹外面的活,它的分工是靠年齡實現的,大家先記住這點。這個點對接下來的話題非常有幫助。

螞蟻窩形成了類似大象型組織的嚴密分工,有人負責生殖、有人負責幹活,幹活的內部也有內外勤的精細分工,很嚴密,秩序很強,效率很高。但這個組織邏輯產生了一個跟大象型組織一樣的問題:它的結構非常嚴密,但是沒有想象空間,沒有可能性,沒有新的增長點,怎麼辦?

螞蟻用了一個很巧妙的方法,解決了秩序和可能性之間的矛盾。我們舉個例子看一看,螞蟻組織是怎麼突破這種可能性的。它用了一種方式,在生物學有個專有名詞叫“婚飛”。南方的朋友每年夏秋之交,可能會有幾天在家裏,看到幾隻飛翔的螞蟻,其他時間沒有。

“婚飛”這件事怎麼保證螞蟻的可能性和增長點呢?在一年當中某些特定的時間,很短暫的時間,蟻后會有意放鬆對螞蟻窩秩序的要求,可以理解成它釋放的那種壓制性信號變弱了或者後代對這種壓制性信號的檢測變弱了——無論如何,螞蟻窩出現了裂痕,變得不再那麼嚴密。這就導致在那個特定時間節點中發育出來的個體,不太會受到壓制,它們可以探索一些新的機會,比如重新把卵巢長回來。這就意味着螞蟻窩可能出現超過一個蟻后,首先對組織的秩序會構成非常嚴重的破壞,怎麼辦呢?這些潛在的蟻后就會被趕出去,離開這個窩,在離開窩的同時會帶走一些被它們所吸引的雄性和它們交配,它們在空中飛翔交配,叫婚飛行爲。

婚飛交配以後,哪些裝滿了受精卵的潛在的蟻后會幹嗎呢?它們再也回不去了(回去會破壞原有的秩序),會飛到其他地區找一個新的牆角、樹根、小洞住下來,可想而知,對於新一代有繁殖能力的潛在蟻后來說,它們的生存能力很低,因爲沒有成熟的窩,沒有成熟的組織來幫助它。但無論如何,足夠幸運的蟻后會有一小批後代,幫助它挖洞,幫助它找食物。如果足夠幸運,找來足夠的食物,蟻后就可以生出下一批後代來,通過這樣小步快走、逐步迭代的方式建立新的螞蟻窩,成功率當然非常低。

如果有幾隻幸運的未來蟻后能夠取得成功,就意味着螞蟻窩獲得了新的增長點,從一個螞蟻窩變成兩個或多個螞蟻窩。螞蟻通過這樣的方式,在保證組織嚴密性的同時,在特定的時間節點撕開一些裂痕,保證它能長出新的東西。我每次講到婚飛這個話題的時候都會想到一句詩,咱們得到的同學應該很熟悉,“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剛纔講了螞蟻窩怎麼建立嚴密的組織,以及怎麼保證新的增長點和可能性的出現。對於一個組織,還有一個問題,它還得知道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對於細菌來說,這不是問題,它們不分敵我,反正都是自己人;對於大象來說,區分敵我很簡單,和我長在一起的就是自己人。

但對於螞蟻來說,這是個挑戰。當它在野外遇到另外一隻螞蟻的時候,怎麼知道這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呢?它用了非常簡單、非常強悍的方式,就是所謂的共創行爲。

螞蟻是通過氣味,判斷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的,但是這個氣味不是任何一隻單個螞蟻產生的,而是一個螞蟻窩裏所有氣味的混合體。那個氣味可能是蟻后分泌的、可能是工蟻分泌的、也可能是那塊土壤自帶的,所有氣味加在一起會形成氣味的混合體,浸泡其中的螞蟻就會習慣並且攜帶這種氣味。

所以,一隻螞蟻在野外遇到任何一隻螞蟻,就會判斷氣味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如果是一樣的,就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一樣的,是敵人,就會打起來。

這就實現了兩個結果:第一,區分敵我變得非常不容易被改變。因爲那個氣味是共創的,所以任何一個螞蟻死掉了或者土壤、食物發生任何微小的變化都不會影響“螞蟻氣味湯”的感覺,所以敵我識別能力是非常穩定的,這是第一個好處。第二個作用,是螞蟻之間的精細分工。因爲有這樣的方式,所以它就需要螞蟻的個體在具備敵我識別能力之前,先在這個氣味裏浸泡足夠長的時間。這是爲什麼剛纔我會講到,年幼的工蟻會留在窩裏幹活、做內勤,而不會被派出去。螞蟻組織需要讓它浸泡在這種氣味裏足夠長的時間,使得它被這種氣味同化後,再派出去幹活。

有了嚴密的組織、有了增長點、有了區分敵我的能力,社會結構就形成了,螞蟻形成了一個兼具細菌型組織和大象型組織共同特點的社會結構。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社會結構形成之後怎麼實現一個偉大的目標。

一羣有情有義的人已經有了,這羣人在一起,怎麼就能幹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

舉一個大家非常熟悉的例子,螞蟻搬家。大家小時候在外面玩,或多或少會看到一羣螞蟻排成隊,非常嚴密地沿着一條路把食物往家搬,有點像計算機模擬的結果。找到食物的螞蟻,很快會找到一條回家的路,然後很快把大量螞蟻吸引到這條路上去,形成一個井然有序的搬家的序列。甚至你如果把路徑改變了,把障礙物挪到一個新的地方,螞蟻也可以很快找到一條新的回家的路,看起來是非常精密的。

如果用人類的視角或者用大象型組織的視角,你想完成這樣的任務需要一個指揮官,需要有一個螞蟻站在高處,打開上帝視角理解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然後告訴所有的螞蟻去幹。中心化的指令系統就需要幹這樣的事。

但是螞蟻顯然是沒有的,它那個小腦瓜也沒有能力處理這些信息,沒有能力處理複雜多變的外部環境。所以它一定需要有另外一套機制,保證螞蟻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接下來我們講講這是怎麼實現的。

從邏輯上講,螞蟻想幹這件事只需要兩步。

第一是單兵作戰的能力,它需要能夠定位食物。因爲定位食物是沒法配合的,每個螞蟻要自己出去找食物,同時要把食物搬回來,這是每個螞蟻都需要具備的單兵作戰的能力。首先找到食物這件事沒有人能替代它,它沒法站在高處開啓上帝視角,只能通過笨工夫,地毯式的隨機搜索,找到食物在哪兒。這條沒有辦法逾越。所以它們找食物會出動一大批螞蟻,隨機在環境中爬,看誰能找到食物。

第二,比較重要的是下面這個單兵作戰能力,就是它怎麼知道家在哪兒。它找的時候是隨機找的,它尋找食物的路線,很有可能像這條藍線一樣,曲曲折折隨機亂走,很有可能會遇到食物。麻煩在於,遇到食物之後怎麼知道往哪兒搬。

螞蟻這種生物很強。這是一個生物學家做的真實試驗,我們會看到,不管這個螞蟻在找食物過程中走得多曲折,但它找到食物的一瞬間,就會啃下一塊,徑直往家走。當然這是理想情況。

這是螞蟻非常強悍的單兵作戰能力,這個圖本身就告訴我們,螞蟻有個能力,使它在隨機爬行的整個過程的任何一個時間點,都得知道自己在哪兒,這樣才能隨時回家。這個能力要仔細拆解的話,也不難理解。

第一,它得知道自己朝哪個方向爬,這一點相對比較容易,比如它可以判斷陽光的方向、邊上一棵大樹或房子的方向,通過方向進行定位。更有意思的是,它怎麼知道自己在這個方向上走了多遠——這兩個信息加在一起,它就會知道結果。在一個方向走了多遠,實際上螞蟻是通過自己走了多少步判斷的,螞蟻體內有一個“計步器”。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生物學研究,如果你把螞蟻腿接長的話,回家的時候它會走過,因爲一步比原來大了;如果把腿剪短它會走不到,沒到的時候它會以爲到家了。

所以你看,有了隨機搜索,有了剛纔我說這種定位能力,每個螞蟻都能找到食物,只要運氣足夠好,它都有找到食物的能力。更難的是,它們怎麼互相配合,告訴同類這裏有食物快來搬?

大家小時候肯定聽到過這樣的說法,說小螞蟻用觸角碰一碰,就把信息傳遞給另外一個螞蟻了。這肯定是不成立的。螞蟻的大腦絕對處理不了這麼複雜的信息,它也沒有能力把這麼複雜的信息編碼成簡單的信號,碰一碰就能傳遞過去。但是螞蟻用了另外一種比這個更精彩而且還簡單的方式,實現了這個目標。

其實只有兩步。第一步是螞蟻找到食物之後,往家直線搬運的時候,會用屁股時不時地碰下地面,把身體上的一些化學物質留在了地上。很簡單,它標識了一條從食物到家的非常微弱的化學氣味。這個化學氣味不要神化它的價值,一隻螞蟻留下的化學氣味是很微弱的,不可能把全窩螞蟻都通知到了。但是如果恰好有一隻螞蟻經過了這個地方,它會被吸引來,也就是這個氣味會吸引非常臨近的螞蟻。那個螞蟻會自發地沿着這條線去爬,它就很容易找到食物,這是第二步。只需要這兩步,螞蟻組織就能完成後面我們討論的所有複雜的設計。

大家想象一下,如果有塊食物,有一隻螞蟻通知周圍的兩三隻螞蟻,兩三隻螞蟻爬了之後會留下更多的氣味,吸引更多的螞蟻。只要那塊食物足夠大、足夠好喫、一直在,就會吸引更多的螞蟻,最終可能把整窩螞蟻吸引到這個地方去。這個食物喫完之後會出現什麼情況?喫完之後還會有新的螞蟻加入,但這些新的螞蟻就找不到食物了。這個時候它就沒法搬運新的食物,同時留下化學氣味了。沒有新的化學氣味加入,原有的化學氣味會逐漸揮發變少,被標記出來的路徑就自發消失了。所以,螞蟻不需要有人通知,慢慢就沒有人來搬了。螞蟻可以通過這個方式動態、精準地知道什麼時候該搬、什麼時候不該搬。

更重要的是下個問題。大家想象一下,一窩螞蟻出去找食物,很有可能好幾只螞蟻都找到食物了,或者雖然只有一塊食物,但是大家分別行動,找到了好多條不同的回家的路,怎麼辦?如果是大象型組織,還是需要一個指揮官站在高處說哪條路好走就走哪條,看着“地圖”找。

螞蟻沒有這個能力,但它的做法可能效率更高。它的做法,還是剛纔說的那兩條,單兵能力加上非常臨近的螞蟻之間的協同,就可以了。大家想象一下這樣一個過程,如果螞蟻行進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障礙物,螞蟻該怎麼辦?螞蟻實際上沒有選擇,它只能隨機有的往上走有的往下走,這個時候沒有什麼理性在。但是大家注意,上面這條路比較短,意味着單位時間內能爬過的螞蟻的頻率就高,也就意味着留下化學氣味的濃度就強。所以只需要一段時間,上面這條路留下的化學氣味的吸引力就超過了下面這條路,慢慢地下面這條路的螞蟻就會被吸引到上面那條路去。最終的結果是,只有路徑最短的路被保留了下來。從這個邏輯來看,螞蟻不需要一個設計師,不需要一個司令官,也可以完成一個設計師和司令官乾的事,那就是進行策略的最優化,而且是非常實時和動態的,並且不會犯司令官、設計師常犯的錯誤。

所以總結一下,螞蟻實現分工合作只需要兩步。第一,需要基本的單兵作戰的能力,因爲單個螞蟻如果什麼都做不成,那就就沒法合作了。第二,需要螞蟻彼此之間能夠通過非常局部的機制,進行某種非常粗糙的通知和感應。我們接下來用單兵作戰加上局部協同這兩個原則,理解一些更難理解的問題。

比如食物特別大怎麼辦?大家肯定見過,很多螞蟻一塊搬,這時候問題更大,每個螞蟻使的力都不一樣,合力方向在哪兒無法預測,螞蟻怎麼知道,我搬的路是不是對的,以及怎麼控制往一個方向搬?如果是人,可能會喊號子,螞蟻不會,螞蟻怎麼辦呢?

其實螞蟻的做法也很簡單,單兵作戰加局部協同。每個螞蟻都去搬,都會把這塊大食物朝着自己認爲正確的方向搬。結果是什麼呢,如果合力的方向錯了,就會有螞蟻退出,因爲聞不到那個氣味了;如果方向對,就會有更多的螞蟻加入它們。所以,這兩個事情的結果是,那塊食物肯定不是沿着直線向家的方向前進,但是一定會朝着向家最優的路線上下波動,最終回到家。只要通過這樣的機制就可以實現這個事,這是第一個例子。

第二個例子更有意思。大家甚至可以自己想象一下,螞蟻打架的時候怎麼辦?

螞蟻打架稍微罕見一點,但我猜想有些同學們小時候看到過,兩羣螞蟻打得很兇甚至打得你死我活。戰鬥是比搬家複雜得多的事,除了區分敵我,還得知道從哪兒進攻、什麼時候撤退、如何宣佈勝利、在哪兒組織防禦,這是非常複雜的事,即便對於人類的軍事家來說都是很難完成的任務,螞蟻是怎麼做的?結論還是一樣,只需要單兵作戰加局部協同就能完成這個任務。

大家想象一下有兩窩螞蟻打起來了,紅螞蟻和黃螞蟻打起來了,它們敵我識別能力已經有了,靠聞氣味就知道,它怎麼知道在哪個地方應該進攻、哪個地方應該撤退呢?假設你是戰線最前面的一隻紅螞蟻,你的使命就是遇到敵人的時候往前衝、去打它,但是進攻和撤退的決定是你自己做的,沒有人指揮,這個決定是怎麼做的呢?是根據過去這段時間內,你遇到的朋友多還是敵人多來決定的。

如果你過去這段時間內遇到的朋友比敵人多很多,意味着你還在自己戰線內部,所以你應該繼續往前衝。如果你這段時間遇到的敵人和朋友差不多,那你可能就到了戰線的前線。如果你遇到的敵人比朋友多,意味着你可能已經深入敵人內部,需要撤退一點了。它是通過這個方式做單兵作戰層面上的決策——只需要判斷朋友多還是敵人多就行。

爲什麼這件事就能組織一場戰役呢?這就是局部協同的威力。想象你是一隻螞蟻,如果你邊上的一個戰友撤退了,結果是你在單位時間內遇到朋友的比例會下降,因爲朋友少了一個,所以你撤退的概率就會提高。雖然你不見得馬上會撤退,但是撤退的概率會提高。如果你撤退了,你邊上第三隻螞蟻撤退的概率會進一步提高,因爲它周圍少了兩個朋友。只需要這樣,每個螞蟻單個做的決定就會產生雪崩式的效應。一窩螞蟻局部出現螞蟻數劣勢的時候,就會呈現出步調一致的協同效應,大家都跑了。看起來好像有個螞蟻在通知它們,實際上沒有,完全是自己決定的。

我稍微總結一下,如果說螞蟻形成社會結構主要是三點:第一有共同利益,第二有新的增長點、有裂痕,第三有內部精細的分工。那麼螞蟻實現合作的經驗其實也是三條:第一,它需要有一定的單兵作戰能力,而且這個單兵作戰能力沒有人可以干涉,是它自己決定的,有一句名言就是讓聽得到炮火的人召喚炮火,它自己說了算。第二,它不需要上帝視角和指揮官,只需要臨近的螞蟻之間形成某種特定的影響就可以了,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這兩個加在一起,就會呈現出搬家也好、打仗也好這種高度自組織的行爲,可以讓一羣非常渺小的個體完成在你看來無法想象的任務,包括修建巨大的螞蟻窩、搬家、打仗。這個在我看來從某種程度上是一個生物學家的執念,如果大象型組織那些固有的問題無法克服的話——看起來至少在進化的視角上它是無法克服的,那麼螞蟻型組織是一個生物學給我們的答案,它可以克服那些問題。

當然這是理想化的描述。人又不是螞蟻,怎麼可能讓人像螞蟻一樣工作呢?怎麼可能放棄人的一些特點執行螞蟻一樣的任務呢?我認爲在人類世界中嘗試或者任其演化出類似螞蟻這樣的組織是有可能性的,我叫它螞蟻型組織在人類世界中能夠成立的基本假設。

第一,對內,剛纔講了大象型組織對內的問題是找不到合格的螺絲釘,因爲人是人,不是工具。人可以被短暫地利用,某些誘惑和懲罰可以讓他變成工具,但人畢竟不是工具。人有從工具變回人的衝動。

但這個衝動對螞蟻來說是好的,原因很簡單,螞蟻需要非常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對於螞蟻來說單兵作戰能力還不是單一的,一隻工蟻在有限的生命中有機會便利所有螞蟻窩裏的角色分工,包括照顧後代、挖螞蟻窩、出去打仗、找食物。只要它有足夠的機會,就可以便利所有的可能性,這個反而像新時代人類的特徵,不希望被約束,有實現多種角色的衝動,這是對內的特點。

對外的好處其實也是和大象型組織相對的。大象型組織是一箇中心化的感受環境變化和應對環境變化的機制,因爲有大腦,它的好處是效率高,它的壞處是幹壞事效率也高。對於螞蟻窩來說,它沒有中心化的指令系統,所以一定會喪失一定的效率。但是如果在方向不清楚的時候或者環境變化非常劇烈的時候,它其實不需要這種中心化的效率,它需要的是能夠隨時靈敏知道環境中發生什麼變化,然後及時通知其他人的能力。

這幾條加在一起,會得到一個有意思的結論,螞蟻型組織在人類世界中出現,實際上有它的需求,有建立一個對內強調自我驅動力、對外強調環境靈敏感知以提高在波動環境下生存的能力和效率的需求。

有這個需求還不夠,我們還要解決一個實際問題就是怎麼做。說到怎麼做,就不是我一個生物學家能給大家解決的問題。但我可以拋出一些問題供大家去想。你要建立一個人類世界中的螞蟻型組織,需要解決什麼問題?

因爲時間關係我每條只是簡單給大家概括一下。第一,首先需要利益共同體,而且這個利益共同體肯定不是在基因層面。大象型組織和螞蟻型組織建立基因層面的利益共同體,只是大象更嚴密,螞蟻稍微鬆散一點。

我們人需要建立一個在兩者之外的利益共同體。這個利益共同體一度在人類世界中主要是靠錢實現。爲什麼卓別林願意擰螺絲釘?因爲老闆付了工資,這條現在還管用,但是沒有以前那麼管用了。當大家的基本物質需求被滿足之後,它的吸引力和誘惑力在降低。所以我們顯然需要在那之上的共同利益,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氣味形成。邏輯很簡單,螞蟻窩的氣味和人類組織的使命、願景、價值觀是一個道理。我們想象一下,大象型組織的氣味是中心化賦予的,就像人類大部分組織的氣味是創始人賦予的一樣。我們經常說一個企業的組織基因本質就是創始人的基因,不忘初心是這個感覺。但是螞蟻窩給出了另外一個解決方案,這個氣味不見得是單個個體賦予的,它可以是所有個體共同塑造出來的。好處當然是它不太容易被改變,它不會因爲任何一個單個成員的離開和加入而改變,因爲它是所有人共同賦予的,每個人只貢獻了一小部分。

同時螞蟻型組織還有個特點,對於單個成員來說被賦予了更多樣化的使命,它可以選擇自由加入和退出,它可以便利一個螞蟻窩裏所有的角色,同時它具備單個的感知環境變化以及通知其他人的能力和機會。如果我們把這些問題能夠用制度化的方式來解決,那麼在人類世界中建立類似螞蟻型的組織是可以想象甚至是可以做到的。

羅老師昨天問了我一個很尖銳的問題,在人類世界中有沒有例子已經在向螞蟻型組織改變了。我們知道大象型組織的問題很多人已經看到了,包括管理學、組織學的研究者都在討論這樣的問題,我的答案是我沒法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他的答案。比如今天我們已經看到很多新型商業組織,包括互聯網公司,它的共同利益的塑造也好,氣味的形成也好,對員工角色的要求也好,已經不像大象型組織那樣非常刻板。

當然這條路顯然還沒有進行完,我今天只是拋出了一個未來的願景。有一天,也許人類世界會出現螞蟻型的組織,到那天可能會有人類世界的組織學家和管理學家去研究它們。但在那之前,作爲一個生物學家,我想先拋出這樣的一個可能性。這可能是生物學或者進化論這種思維方式對生物世界之外的貢獻,它應對的是複雜系統的問題,進化論解決的是一個複雜系統怎麼出現、怎麼適應環境、怎麼運行、怎麼自我優化的這麼一個過程。這個複雜系統不見得只能是生物系統,所有的複雜系統可能都能夠用到進化論的思維方式。

最後我留給大家的一句話,“生命總能找到辦法”。當你覺得遇到了一個有史以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問題,或者遇到了你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問題,有一個稍微讓我們踏實一點的答案,就是在40億年的進化歷史上,生物應該找到過方案,生物總能找到辦法。這個辦法也許能幫助我們大家,至少能給大家提供安慰和啓發。

這是我今天的分享,謝謝大家的聆聽。

來,羅胖請你一起準備跨年演講

羅振宇:過去這一個多小時,我不知道大家是什麼感受。我向大家保證,這就是用中文講的最好的生物學課。如果沒有啓發俱樂部,你必須在高考中以高分考中211大學浙江大學,纔有機會聽到這樣的課。謝謝浙江大學的生物學家王立銘老師。

我很興奮,因爲在過去的兩年間,我不斷地讀到王立銘老師從杭州發來的這門課的課稿,每次都感覺更興奮,因爲他不斷給我重大的刺激。現在他又根據這門課的課稿寫一本書,王立銘老師剛纔在後臺跟我是這麼說的,等這本書出來,他前半輩子寫的所有書都可以燒掉了,因爲這本書太牛了。爲了讓這本書非常非常牛,我們做了一個決定,這本書我們慢慢出,可能明年纔會把它推到市場。明年423讀書日,爭取能夠見到這本書吧。

最後我作爲自封的大家的課代表,說說我對王立銘老師進化論的……不算感受,只是自我反應的一個打撈。學習王立銘老師這50講的進化論課程,具體的知識點和我的啓發就不說了。最強烈的一個感知是,我們作爲一個生物太可憐了。不是說別的可憐,是我們無法用真實的時間感來反思自己。

生物這個現象在地球上出現已經40億年,往後還有極端漫長的歲月。地球不毀滅,這個過程是一直在進展。這個進展導致什麼呢?導致這個世界上沒有對錯。任何對,在下一個時間點上都可能錯;任何有效的,很快就是無效的;短時間的稱霸,在下個瞬間可能就會導致毀滅——6500萬年前的恐龍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沒有任何是對的。這跟我們這個渺小生命對時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我們生下來,不說別人,就說我自己。我知道生下來之後,17歲有一個叫高考的時間節點,在那個節點上我有清晰的對和錯。就像現在,我就知道距離年底的跨年演講還有80多天,那場講得好和不好,有明確成和敗。我們都是用這種絕對的是非來框定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生命是用一個一個的結果,一個一個的是非對錯組結成的。

可是在學習王立銘老師的進化論的時候,你會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所有這些關於成敗、對錯的感知都極其虛無。好像在進化裏面它只認一個東西,就是你能不能把你的基因給留下去。在這個舞臺上,只有這一點是天道。

這恰恰引出了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話題。我不知道從哪兒看到了一句話,說人是世界上所有生物當中唯一一種擁有兩個生殖器官的物種。一個生殖器官就是生殖器官,還有一個生殖器官就是我們用脖子頂的這個東西——大腦。

剛纔王立銘老師說到一個詞叫“婚飛”,突然控制減弱,雌雄螞蟻就在天上開始飛,找各種突破。其實,我們今天的啓發俱樂部不就是一次婚飛嗎?大家放縱自己的大腦,來到另外一個脫離自己本來社會角色的空間,王立銘老師在上面講,你用自己的感知、自己的認知和他對撞,一定產生了新的念頭、新的創新。這就是一次婚飛的過程。

我們的這個生殖器官幫助我們把自己的基因流傳下去,可能是一支歌,可能是一本日記,可能是一個微信公衆號,可能是你做的抖音,也可能是你對一個孩子的諄諄教導,也可能是你寫的一本書,也可能是你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影響了一個人。好在我們是人類,我們有着第二個生殖器官,所以我們有可能讓自己的生命以某種方式傳遞下去。

所以學完了王立銘老師的這門進化論的課,我的世界就變得非常澄清、非常簡單:要麼創造,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別人、支撐到別人,要麼就響應政府號召,老老實實回家生三胎。只有這兩個道理是硬道理,要麼創造,要麼生育。也可以都要,既創造又生育。

進化論給我們展現了時間帶來的變量的精彩,當我們用這個角度去看世界上所有事情的時候,你會覺得很有意思。最近我聽到一個故事,今天忍不住拿出來分享,本來這個故事我是要留到跨年演講講的。

1952年,剛解放,北京城有一個老人家,這個老人家在歷史上以兩個特徵而聞名。第一個特點,叫特別摳。據說到他們家做客的客人,喫到的點心永遠是那一盤,因爲他端上桌是永遠不會讓你喫的,那盤點心已經擱了好多年了。第二個特點,他是大藝術家齊白石。老人家很有意思,性情中人。

齊白石一生賣畫爲生。他有一個朋友比他還摳,老找他,想讓他白畫畫。齊白石不幹,必須給錢。他這個很摳的朋友有一天終於下了決心,帶了兩塊現大洋找齊白石畫畫。齊白石說,這輩子沒畫過兩塊大洋的畫,錢太少了,不行。這個朋友說,你給我畫個雞畫個鴨畫個鴿子畫個蝦畫個魚……齊白石說不行,兩塊錢,念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不能給你畫活的,於是給他畫了一碗鹹鴨蛋。你看,也是蛋白質,在生物學上看仍然是蛋白質,但不是活的。因爲錢太少,齊白石畫的鹹鴨蛋其中一片還是空的。

這個朋友看完之後就覺得這也太素了吧,沒法往家裏掛,又從兜裏摸呀摸,摸出5個銅板,說要不你再給我加一隻蟈蟈?好歹有個活物嘛。齊白石說我這兒畫一隻蟈蟈,官價10個銅板,5個銅板不行。這人說半天,不行你給畫一個。齊白石說,這麼着吧,我在碗邊上給你畫一隻蒼蠅。大家看到這隻蒼蠅了吧?這是兩個摳門人發生在1952年的博弈。

話說70年就這麼過去了。這個故事是我聽來的,不保證真,前不久在微博上看見的。據說就在前不久一次齊白石畫作的拍賣會上,這幅畫因爲有這隻蒼蠅多賣出了200萬。道理很簡單,齊白石一輩子畫各種活物很多,畫鹹鴨蛋好像只有這一幅;畫蟈蟈很多,畫蒼蠅也只有這一幅,所以多賣了200萬。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真假,但是它在告訴我們什麼?它在告訴我們資源的有限和匱乏,當下的斤斤計較逼出來的那種創新,就是王立銘老師今天講的“生物總有辦法”。但凡一個精彩的辦法,它都一定是因爲匱乏,由匱乏帶來的艱鉅的挑戰,纔有所謂解決方案。而這種解決方案放在漫長的時光裏,經過時間這個槓桿再放大,沒準兒就會變成精彩的價值。這就是這幅畫的故事。兩個摳門的人,他們萬萬沒有想到70年之後多賣了200萬。這就是我們腦子裏的進化論。

王立銘老師關於螞蟻的這一段精彩論述,我很久之前就聽你講,一直到今天我聽到了最完整的版本,他一直在進化。王老師當然很謙虛,只恪守自己生物學家的本位,只講生物學這部分,並沒有過多聯繫到我們的現實生活。但是從剛纔我觀察北京得到學習中心現場觀衆眼裏的光,我知道每個人都在對照、在思考你們身邊的組織,以及你們身邊組織有可能發生的那些創新。

幾十天之後,我們今年的“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就要登場了。最近我最大的一塊心病就是今年跨年演講說什麼。2021年不好說對吧?前不久我們宣佈了今年的跨年演講主題,“原來,還能這麼幹”。很顯然我們想呈現這個世界各種各樣,像生物一樣精彩又與衆不同的解決方案。

所以我們自己的幹法當然也要發生一些小變化。今年我們想幹一個事,其實就是王立銘老師講的,我們能不能用“螞蟻型的組織”來幹這件事?今年的跨年演講我們不想做“大象型組織”了,不再由羅胖口述八篇議論文。今年我們想,能不能把跨年演講切碎,講上30段、40段精彩的、對我有啓發的,我不願用“段子”那個詞,但是是小段。我想大屏幕上應該滾着序號,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直到40個,把4小時講完。

這些小段子怎麼來?當然我這兒已經有很多存貨了,但是我還對得到的用戶有一份狂熱的期待。我覺得大家能不能一起今年來共創,我想知道你眼裏的世界、你眼裏的精彩、你眼裏的問題、你帶來的解決方案……

我們和一個工具做了一個特別奇妙的合作。今年我們公司內部切換使用了飛書,作爲內部的協作工具。請注意,飛書是一個特別有趣的東西,我這麼一說,大家可能覺得飛書不過是一個協作工具,但事實上用起來就會知道,太顛覆了。

你很難想象,一個內部組織的協作工具,居然不是圍繞層級,不是圍繞功能,不是圍繞權力,甚至不是圍繞人來展開的。它是圍繞什麼呢?事。圍繞一個一個的事來展開,這是飛書給我們帶來的巨大震撼。所以今年的跨年演講,我想在籌備期能不能按照螞蟻的方法來幹。

如果你願意參加到今年的跨年演講的策劃當中,我現在邀請所有的得到用戶掃描二維碼,主講區有一個二維碼,大家如果願意參加可以參加進來。

在裏面裏你可以幹什麼呢?第一,你可以提問。這個提問不是問我,而是你覺得跨年演講今年應該回答什麼樣的問題。當然你也可以回答,留下你的答案。你還可以邀請你的朋友,你認爲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來回答。比如說今年的碳中和到底是怎麼回事?限電到底說明了什麼?全世界的供應鏈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如果你想給全國人民推薦一本書,它應該是什麼?你可以帶領你身邊的人,邀約你身邊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一起加入共創。

我們先生成了一個文檔,在這個文檔裏跑着看。這個文檔像一個螞蟻窩,它會生出更多的文檔,如果發現一個討論有意思,我們就會“婚飛”一次,生出更多文檔。比如說有什麼好物,大家推薦;有什麼好書,大家推薦;有什麼我們忽略的人,大家推薦。

在這個過程中,沒準兒會生長出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社會價值。

今年的跨年演講,任何給這個文檔帶來重大價值和啓發的人,你的名字就會出現在大屏幕上,到時候我會現場感謝你。謝謝。如果你有興趣,無論你是在北京的現場,還是在全國各地的學習中心,趕緊掃二維碼,加入我們。從現在開始一直到12月31日,有階段性的成果,我們也會不斷地向得到用戶彙報。

如果你此刻並不在看直播,在我們啓發俱樂部音頻附屬的文稿裏,二維碼也放在那兒,它持續有效。

這個社會從細菌型組織走到了大象型組織,當這兩種組織都不能滿足我們的時候,我們可不可以用一個螞蟻窩的模型再完成一次精彩的創作?我,羅胖,扮演那個不斷生孩子的蟻后,既有控制的部分,也有自由的部分,既有共創的部分,也有無情篩選的部分。做一個社會實驗吧,看它能不能成功。如果這個社會實驗成功了,王立銘老師下次在浙江大學還是哈佛大學講螞蟻的時候,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人類社會終於出現了一個螞蟻型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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