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潔《下山》賞析



宋潔《下山》賞析
曲贛江
宋潔《下山》,小說結構完整,塑造描寫了大別山區一個叫洪衝的地方,老黃奶奶離開故土前的一幕。

做爲短篇,作者開篇即牢牢把握了敘事節奏,以地理地貌相互間稱謂將讀者帶入情境,“他們背地裏把山裏人叫做上面的山蠻子,縣城周邊的叫做下面的老北侉, 然而他們對縣城人的稱呼卻很中立,就叫梅山人。就這樣,一個縣的人被分爲了四類:洪沖人,梅山人,山蠻子和侉子。”即時圈定了人物的語境特徵,和生存空間,爲進一步敘事輔墊了場景發生的獨特性。從創作角度而言,這一描寫,也將作者描寫山鄉的千頭萬緒,做了約束,爲進一步集中筆墨描摹這一地域特色,提供了空間。

作者善於把握讀者心理,這節描寫有利有弊,利在於謀篇佈局,弊在於中規中矩,持續這種描寫會令人失之捧讀興趣,於是,作者巧妙的將畫風一轉:“她的外孫女回來就講,‘我要喫紅入(紅芋)’,舌頭要好卷就有好卷;現在,她的女兒又調到縣城周邊的江店上班,她的外孫女回來又講, ‘我要次(喫)飯’, 舌頭又跟熨燙過的一樣,直挺挺的。這段描寫很用心,一方面繪聲繪色描摹了兒童成長過程中,口語發音受環境影響之深,也通過稚氣未脫的三言兩語強化了山上山下,山裏山外的不同;一方面交待清楚了老黃奶奶到“下面”江店生活的可能和必然,如簡漆匠所說“老黃叔不在了,一個老人在家總是讓兒女不放心的。”環環相扣,不急不徐,卻又詼諧生動,讓人會心一笑。

開篇、輔墊不是目的,一切都是爲老黃奶奶的上場做渲染。“現在老黃奶奶笑不起來了,因爲她要離開這裏,要下到侉子聚集的地方,和女兒女婿一起生活。老年離家, 是很有些惆悵的。”這分惆悵離鄉之緒,圍繞老黃奶奶請簡漆匠爲自己百年容身之所再上一遍漆前後,通過老黃奶奶、簡漆匠、山頭的老楊三人的心理活動與對話,和生活場景的描寫,構成了一幕獨幕劇,將洪衝這地界的質樸溫良民風,勾勒的美好、溫馨,感染着每一個對故鄉有着無限悵惘懷想的讀者。這分情感的抵達,來自於作者對大量生活細節的觀察、掌握,瞭然於胸,落筆生情。“牀上的稻草沒有剛割下來那麼黃, 有點敗色, 但是太陽一曬,還是有些香味的。”輔草在陽光下的自然芬芳氣味,讓人對一方土地有着深情眷念。“去年秋天菜園裏種的黃瓜秧子上最大的那個老黃瓜的種子,掏出曬乾,用泥巴和青灰包住,粘在牆上,第二年剷下來,乾燥又防蟲。”“深紅條桌上的房梁牆面上還有一個燕子窩,門後面那一塊泥地凸凹不平, 那是經常罩雞的地點,公雞母雞在黑暗裏用嘴啄爪子刨得。因爲是竹子編的牆, 所以農家房屋(第四聲 臥室)裏尿桶的味道都會鑽過牆到處飄蕩, 每家屋裏都有點尿騷味。”這些生活細節的描摹刻畫,讓人身臨其境,有着深深的代入感,真實、真切的鄉情撲面而來,如餘音繞樑,久久回味,揮之不去。這是細節描寫的力量。

小說通過人物形象的心理活動,支撐人物形象;通過不同視角的描摹,使人物形象立體。二者合一,使人物形象立起來,站得住。作者在《下山》中,下足了功夫。“老黃奶奶打了一盆熱水, 解開了頭上的粑粑纂,把頭髮溼了水,抓了一把稻草燒了,用一個搪瓷缸子接住灰, 加點水拌拌,用紗布濾一下,剩下的就直接擦在頭上搓洗。不比洋胰子差。”不僅極其細膩的展示早先山裏生活的艱苦,也婉轉描寫了老黃奶奶的整潔,作者在描寫大多人家有馬桶尿臊味時,繼續強化“但是她家的空氣莫奈(特別)清爽。”這樣整潔愛乾淨的老人,自然對身後百年之所“元寶(棺材)”,經濟條件允許下,自然是要重新油漆一遍,這件事也水到渠成的立住了。“(山頭的老楊)出價兩千塊錢買下了這個屋子。當然,那門前屋邊的兩個菜園子,半山的板栗樹、茶樹還有門口的石榴樹和李子樹,肯定也是歸他的。老楊每天藉故來看老黃奶奶, 問她可要幫忙,實際上就是想問她到底什麼時候走。”而老黃奶奶“眯着有點混濁的眼睛,裝出一副癡傻相叫老楊坐下喝杯茶。”則以心理活動描寫出老人的溫良智慧。這裏又尤以簡漆匠想討牀蹋板最爲精采:“黃媽,我相中你牀前的踏板子了,是我伯伯(爸爸)生前漆的,你走了可能給我?我也有個念想。” 老黃奶奶拉長聲氣講:“現在我做不了主啦,你要問問你楊達達(伯伯)的。”老楊沒有辦法,只好講:“那怎麼不行呢, 你爸跟我也都是老弟兄。” 老黃奶奶接着講: “雞罩和雞籠子也是你爸的手藝,我給你收好,等我走的時候你一併拿走吧。” 瞧,這分語言跟進,有理有情,令誰都沒脾氣。三個人物,徹底活了。

小說《下山》,作者遣筆隱忍、深情,具有批判現實主義色彩。這種批判卻不是直白的,而是通過敘事和簡漆匠的語言。“漆匠爲了讓她高興,故意說點俏皮話給她聽。他講:`黃媽,聽講江店有專門信雞頭叫(基督教)的,你可千萬不要信好。’ 老黃奶奶叫他氣笑了。”又見“擀眼蟲”一節:“一邊的漆匠看出了門道,他拿着自己喫飯的筷子, 叫她們用這根筷子擠,二十塊錢他出,但是如果擠不出來, 就給他五十。兩個女的互相看了看,突然拉下了臉,也不理他們兩個, 收拾完東西朝山頭上的老楊家走去了。”揭示了30多年前鄉村的真實發生,也有着對鄉村振興地呼喚。作者無疑對洪衝鄉村是懷有深情的,這分深情見於未知的未來緊張,“老黃奶奶把手往腳下伸,摸到了鬆垮報紙裏的手杖,她一遍遍地使勁摸,摸到手心都是汗。”這分深情見於捨不得用一個刺痛眼睛的字眼,“大約三十年後,老黃奶奶又回到了洪衝的石倉子大隊,再也沒有出去過。”卻讓所有人都明白。

文字用心,皆可抵達。或許,這纔是文字的魅惑所在;或許,這才讓人近鄉情怯。
2021.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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