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語言.寫作


生活.語言.寫作
一一蔣莉文字印象
曲贛江
清龔自珍《己亥雜詩(之五)》有言“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換個角度思考,苦難生活對於人生對於寫作而言,就是最好的導師。

星河璀璨,總能在匆促瑣碎生活之餘,讀到一些沉澱於腦海中的篇幅,揮之不去。蔣莉老師的幾篇書寫生活的作品,便給予這種印象,略記之。
1
初讀蔣莉文字緣於某平臺,第一印象:細膩。這分細膩中看出作者對生活觀察用心,文字清新。

開始關注始於2020年6月散文《麥子黃了》發表,開篇“五月的南風笑了,舞蹈着嫋娜的身姿,含蓄着少女的靦腆,伸出神奇的手,輕輕撫摸,整個田野便染成浩瀚的金黃,這金黃厚重又執着。”唯美抒情。

讀到這些描摹狀貌文字時,似乎笑了下,心理豎了道牆,準備以抒情散文去拜讀。沒人會拒絕對美景的欣賞,怡情爽目。畢竟蔣莉老師是漢語言專業的科班出身,一手拈花,一手執筆,亦屬自然。

孰知蔣莉老師變了路數,仿似縹緲拳,虛空一掌,隨後文字忽若少林羅漢拳,拳拳到肉:先揚後抑,轉向少年時期父母在麥收季的農忙情景,行爲動詞準確、農耕用具準確、農忙飲食景象準確,語言描寫分寸準確。

比如打穀場摔槤枷一幕,“他們各執槤枷,面對面地拍打,縱橫移動。槤枷舉落整齊一致,你上我下,你下我上,彼起此落,響聲如雷動,節奏分明。”沒有真切經歷的年輕人,很少知道一柄寬67cm長1720cm長方形竹編,在一根木棍上,在樞紐銜接下,忽閃撲打的農具叫什麼,這就是農耕時期主要農具之一:槤枷。讀到此處,記憶中早已倏忽淡忘的打穀場場景,倏然從久遠的印象溝壑跳躍而出,撕裂現實的苟且。

及至麥收結束,“麥子打過之後,秸稈留着有大用處。”這句平淡無奇的話,輔墊得恰到好處。“母親說咱家房子的草要換了,它是分家時,爺爺奶奶給我家的`財產',下雨漏得很,屋裏成了一條河,睡覺的牀也漏。”鄉俗民風有了:男子成家後開枝散葉,經濟獨立,生活獨立,人情往來獨立,謂之分家。是或不是僅限皖西農耕時期特有民俗。

麥秸稈究竟什麼用呢?“砍一些茅草,放在一起作爲蓋房子的材料,每年都要把舊草翻一次新,父親趴在房子上面,懷孕的母親心驚膽顫地爬上梯子,把麥秸稈一把一把地遞給父親,我也在最下面幫忙傳草。”對,翻修屋頂的原材料。這段描摹,不僅僅生活的真實,同時會令人猜想:這個家庭爲什麼沒人幫忙?爲什麼會讓一個孕婦搭手做翻修的大活?
2
這個疑問,直到2021年6月同步悅讀刊發蔣莉老師的小說《活成一棵樹》時,方纔恍然。從“(英子)坐月子沒有人照顧。栓柱白天下地幹農活,老婆子不伸手。三天就下河灣洗東西了。”作者通過同村同時生產男丁家的鞭炮齊鳴,烘托生女兒家的落寞,真實反映農耕人家重男輕女;從“英子自己下牀了,爐子生着,加上幾坨木炭,用冰鐵鍋燉着,咕嘟咕嘟地嘆氣。招娣、喚娣扒在鍋臺邊,眼巴巴地望着。”到“英子盛兩碗給兩個孩子,留一大海碗給栓柱。冰鐵鍋裏還剩下一些頭頭腳腳了。”英子“感覺雞湯是苦的。”語言平實,通過白描呈現生活,不做渲染,這分真切更具張力。其中一句“(英子)母親從山裏捎來兩隻瘦弱的老母雞。”從側面反映了彼時山區的艱苦。客觀,寫實。

苦難生活,將女性堅強的柔韌激發了,“英子把生命掰成兩份,一份給孩子,一份給土地,唯獨沒有給自己。生活遞給她一個硬生生的詞——撐着。”這樣的語言,誕生於苦難,卻予人以堅韌不拔的啓迪。

小說《活成一棵樹》寫了栓子分家後,女主人英子在有了招娣、喚娣兩姐妹後,憧憬中又迎來盼娣的情景:月子裏婆婆不露面,自己給孩子燒喫;剛出月子即採茶,栓子長期在工地打工,年底歸來,人瘦毛長,腰無分文……直到三個閨女全部考出大山,英子才從一生忙碌中發現自己活成孩子仰賴的一棵樹。

由此終於理解散文《麥子黃了》中“父親趴在房子上面,懷孕的母親心驚膽戰地爬上梯子,把麥秸稈一把一把地遞給父親,我也在最下面幫忙傳草,從清晨雞叫一直忙到太陽落山。”因爲貧窮,早年皖西地區多草屋,以麥秸稈翻新草屋是個大活,請茅匠不僅要管喫管喝,還要付工錢。貧窮,使一位渴望屋不漏雨的孕婦,爬高上低。而作者的樸實描述,卻讓人從中讀出了一個家庭不屈不撓的勤勉,更讀出了鬥志。

作者沒有因寫苦難歷程而一味苦難,而是筆觸輕盈,掠過女孩少年時的歡暢。“母親囑咐我去拾麥穗,我很喜歡,其實我哪裏是拾麥穗,不過是在田裏和螞蟻、蜻蜓逗樂罷了。”將童心躍然其中。“母親就開始熬麥芽糖……熬一大盆放在窗臺上,放學了,我和妹妹站着小板凳偷喫,用手指挑一點放到嘴裏,味道很甜很甜,心都甜化了,連晚上做夢也是甜的。”一個“挑”字不僅煉達生活不易,更形象勾勒了女孩的乖巧。“上學時,我一邊走,一邊喫着母親做的葫蘆餅,抹點黃豆辣醬,那香味一直溫暖着我飢餓的童年。”固然艱辛,文字間悄然跳動着童年倏然而至的簡單快樂,讓人感受中苦難陰霾中乍現的陽光。

終於,奮鬥中的一家人,“日子總是在一天天變好……勤勞的父母艱難地將我們姐妹撫養長大,父親在工地打了二十多年的工,供我和妹妹上了大學,如今各自成家立業,不甘心落後的他們還在城裏買了三居室,農忙時,鄉下采茶種地;閒時,城裏住上三五天,甚好。……艱難的日子都過去了,苦難最終變成了我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還有父母勤勞的精神永遠激勵着我們不斷向前。”(《麥子黃了》)“如今,三個女孩子都走出了大山,坐上了開往大學校園的列車,英子坐在院子的一角……擡頭望那一棵白楊樹,她已經許多年沒有認真地看過了:葉蓁蓁,枝幹粗壯,樹皮皸裂,在風中傲然挺立,像極了自己。”(《活成一棵樹》)既是文字,又是當下的真實。

從散文《麥子黃了》到小說《活成一棵樹》,創作時間跨度整整時隔一年。可以看出作者將生活真實感受在心底反覆沉澱提煉,涓涓細流服從創作主題需要,不同於日記記事,不求一吐爲快,以此確定生活素材取捨。這種認真創作態度,值得暢導學習。

寫作中如何表達苦難,引人深思,並賦予他人以向上力量,同樣反映了作者勸人進取的創作態度。
3
時光匆匆,間或從微信圈裏,知悉蔣莉老師始終在寫格律詩,忙碌着錄製電化教學中課文朗誦,通過引導學生練毛筆字、組織作文評比,在十六年的語文教學崗位愈發得心應手,頗有成績。

2023年元月初,讀到蔣莉老師隨筆《黃山是吾師》:語言活泛,敘事由景及心,由物及人,從黃山之景喁喁而著,開闔之間,意氣風發,呈現出煥然一新的寫作狀態。“十六年前,一座山在等我。我是喜歡回憶的精神流浪者。”平實中透着靈動,引人探究,“大學快畢業的前一年,我們結伴去了黃山。”這才點明山是黃山,在等她。這比直接寫想遊黃山、遊黃山,在賦予擬人手法後,一個倒裝句,生動有趣。

“那時,看山就是山。我們站在大山的肩膀上,並沒有覺得自己的渺小。”話中藏話,既有時光流逝,又隱約道出今時感受不同。“直奔迎客松去了。原因就是它有名氣。少年看着一棵樹,歡喜。青年看着一棵樹,歡喜。老年看着一棵樹,歡喜。”心願得償,此處“歡喜”與“山在等我”有了呼應,將歡喜之情又遞進了幾分。

作者寫鷹,“雄鷹在山頂盤旋,確切地說,是飛過我們的頭頂,畫了一個圈,帶着松樹的驕傲,飛走了。那是一隻有夢想的蒼鷹。”是鷹又不是鷹,這處比擬的運用,抒發了學有所成、將出校門年輕學子的志向高遠。

這種比擬手法繼續,“風讀不懂一棵樹的浪漫,我也讀不懂,我試圖想象自己變成一棵樹。也做迎客松。貌似這棵樹春祺夏安,秋綏冬寧。一年四季皆安好。果真如此嗎?其實不然。”咀嚼一下,做樹當做迎客松,襟懷坦蕩。這是願望,是憧憬。“我們是懼怕風雪的。松樹也會。浮雲吹作雪,世味煮成茶。堅韌是活着時最美的姿態。迎四海賓客,送八方悲歡。”賦予松樹思想時,作者也有直面生活、直面未來挑戰的思想準備。

“岩石有裂開的跡象,松樹的小種子從乾裂的岩石裏甦醒,大松樹用自己的身軀護着它,”則直觀寫出彼時即將走向社會的惶惶不安。“我的內心是缺少風雪的,以至於,我很脆弱。我像是溫室裏的花朵嗎?不,我是溫室裏的草。倔強的一棵草。”這時作者已然做出了抉擇:平凡,獨立,自強。“我和石頭是有隔閡的。它們那麼颯,那麼高,我站在石頭的面前是自卑的。”大量比擬的運用,真切寫出了內心不安。

這分不安,隨着對黃山挑夫、擡轎腳伕的觀察,汗滴八瓣也要抵達山頂,爲了生存不屈不撓地跋涉,作者福至心靈,頓悟“我遇到了一座山。我是幸運兒。山打破了我的認知。我的格局打開,山帶我走上了更高的境界,山是我的貴人。”“好好活着,就是一種信仰。”這種頓悟,是歡喜的。

十六年後的今天,蔣莉老師在讀《徐霞客遊記》後寫道“徐霞客勇敢地走出家門,走向遠方,走進自然的靈魂深處。他博覽全書,獨立思考,他筆耕不輟他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踐探索的結果,包括每一個標點符號。”進而認知“他是荒野大師,他在用生命探索文學。司馬遷是,李時珍是,魯迅是,酈道元也是。歷史的長河中,一本鉅著的背後就有一個荒野大師。中國的文人是缺乏`喫苦'精神的。”直言“有力量的文字是藏在山中,流在河中,包裹在石縫中……”

現在明白爲什麼《黃山是吾師》。長期詩詞創作的薰陶,使
蔣莉老師在文中賦比興手法的運用,純熟,感人,讓人掩卷深思……

哦,忘了介紹蔣莉老師:教師,六安作協會員、中國詩詞學會會員,安徽詩詞協會會員等。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