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先生說:南唐的詞最有興發感動的本質

葉嘉瑩先生說:南唐的詞最有興發感動的本質。

她認爲馮延巳的詞一方面給人一種直接的感動,另一方面給人以豐富的聯想。以《鵲踏枝》(又稱《蝶戀花》)爲例,“誰道閒情拋擲久”中的“閒情”與現在情詩在內容上有相似之處,但在意境更顯得委婉、美好。

不管是李商隱的“無端”,還是曹丕的“憂來有方”,都與“閒情”一樣強調一種極力克服卻又愈發強烈的感情,“拋擲久”、“還依舊”代表迴旋往復的糾結、惆悵,由於讀者感發的聯想,生命的質感在文字間熠熠生輝。

讀“日日花前常病久,不辭鏡裏朱顏瘦”這一句時心生悲憫,作者對於明知沒有結果的事物而執着嚮往,“不辭”在葉嘉瑩先生看來表達的正是在苦難之中掙扎、奮鬥的精神。

馮延巳是一個命中註定了悲劇的人物,與南唐中主李璟關係密切,在國勢漸微、黨派相爭時何以自保,他借“旨隱詞微”的表象抒發自己的情感。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月夜下所有人似乎都有各自的歸宿,唯獨他站在小橋上忍受凌冽寒風,悲哀、孤獨的氛圍在閱讀中悄然形成。

在他的另一首《鵲踏枝》中,馮延巳說“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有些悽慘、幾許無奈,但擁有一份釋然與超脫的心境。同樣是寫落花,李後主的“林花謝了又紅”、“砌下落梅如雪亂”,一股淡淡的、無法挽留的哀傷映入眼簾。

李後主在《浪淘沙》中“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與“一晌憑闌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中的“一晌”又有所不同,前者有短暫的韻味,而後者卻是長久的期待。

葉嘉瑩先生在書中提到“正是這些只寫感情的小詞,使我們看到每個作者不同的品格修養和性格”。

馮延巳的詞“上翼二主,下啓歐晏”,。葉嘉瑩先生對此事極爲欣賞的,她覺得“歐陽修得其深,晏殊得其俊”。俊不是形容外表,而是表達文風——一種悠遠綿長的感發。

中主李璟曾問馮延巳“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當然,這更多是一種打趣,是一種逆向的讚賞。馮延巳畢竟是南唐文風的集大成者,所以他能夠敏銳地發現自然中事物的變化,草木鳥獸皆他所愛。

這種廣大豐富的同情心然而我們在讀他詞的時候,由景觸發的感動,由情引起的共鳴,不經意間的那份落寞,都讓葉嘉瑩先生深深着迷,通過她的講述也讓我們看到別緻、獨特的南唐遺風。

王國維評價中主《山花子》——“衆芳污穢,美人遲暮”。詞人在創作時那一點微妙的感覺,溫柔敦厚、珍貴美好。

“翠葉殘”在李璟筆下有一份生命的張望,有一份共生的感動,有幾許輪迴罔替的悲涼,更填了幾分相思別離的憔悴。讀“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時,我體會到雨意清涼、玉笙嬌思,本該熱鬧卻獨守心房。

詞人用博大的思維,塑造了一個趨於動態的畫面,而作爲讀者的我們,站在上帝視角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這是詩歌的藝術,可能無關乎人品,無關乎生平事蹟,而是詩歌本身自然流現的舒展與延伸,這是我們沉浸後莫名燃起的感發情愫。

這首《山花子》原是宮廷樂曲,但因其遣詞造句的深意被後世傳頌,受到王安石枯澤雀臨的稱讚。

而對於後主李煜,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寫道“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當看到這句話時起初我並不明白。

在我有限的知識體系中,李煜不是一個沉迷歌舞的亡國之君嗎?但葉嘉瑩先生卻認爲王國維的用意是在比喻“李後主所寫的悲哀,傾訴了所有的有生的生命的悲哀”。

一句“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讓我們見證了歲月的消逝,以及往事的堆積。在隻言片語中察覺詞作者內心的細膩,藉助兒女情長的感性來表現家破國亡的沉重。

“用最真切最深摯的自己的心靈感情說出來自己的話”,這便是王國維所談的“以血書者”。在這裏,我們姑且不談他的所作所爲,或者他的結局。李煜雖然長於深宮之中,但那顆委婉的心卻像河中心撲通擴散的漣漪。

生命短暫無常,葉嘉瑩先生引用其恩師顧隨先生的話“我們要以無生的徹悟,來從事有生的事業”。只有超脫物質牽絆才能獲得一個清醒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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