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冬日

也許潮溼得太久,也許壓抑得太久,也許混沌得太久,當一個無雨,無風,無霧,還無雲的江南冬日迎面而來時,連懸在空中的大太陽都不知所措。

它只是紅着臉羞怯地一寸一寸往上挪,不敢太用力,怕壞了天空的矜持,不敢不用力,怕誤了自己獨一無二的絢麗。

天空像用熨斗燙過,平展展的泛着藍幽幽的光,變得親近而又遙遠。連一向飛揚跋扈的塵土,也只是貼着路面打轉,嗡嗡的像一隻討厭的蒼蠅,沒有人會多看一眼。

除了人的眼睛的凝視,心中的讚歎,任何染指天空的行爲,都彷彿是一種罪過,討人嫌。

鳥兒在屋檐邊飛來飛去,將陽光劃成一條條轉瞬即逝的黑線,不知疲倦地玩着只有它們自己知道的遊戲。撲棱棱的聲音,像憋久了的蒸汽,一蓬一蓬急促地冒出來。也許它們是要抖掉先前翅膀上積累的塵埃,重新給它們蒙上一層透明的保護膜,尋找生存的空間。

一兩聲鳴叫,分明就在眼前,卻如同從遠古傳來,跨過山水層層的阻隔,穿雲裂帛,幽深清麗,寂寞纏綿。

一株山茶花立在屋角一個泥黃色的瓦盆裏,枝葉恣肆地伸展,託着一片片閃閃發亮的陽光。幾顆飽滿的花苞,頂着星星點點的粉紅,還遊弋在昨晚的露水裏,帶着些許期盼。

河裏的水淺了,幾塊灰濛濛的石頭終於鑽了出來,來不及褪掉身上的絨毛,大把大把地呼吸着陽光,吸收着溫暖。

一張遺棄的漁網也露出了半邊身子,一隻白色的大鳥在那裏彎腰弓背溜達,慵懶而漫不經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蹦跳的太陽。

太陽負着痛一般,爬得越來越高,照得越來越寬。天空的顏色越來越釅了,一汪汪深藍聚攏着,像隨時要淌下來。

溫度開始明目張膽地朝上竄,清晰而又堅決地爬上脊背和脖頸,不管不顧地解開了人的扣子,拉下了人的拉鍊,在人的臉上熱烈地舔。

工地上事不多,大家坐在門口曬太陽,打撲克,聊閒天,偶爾眯縫着瞄一下天空,又很快低下頭,像做了什麼錯事。

也有的人仰躺在椅背上,用一隻手覆蓋在眼睛上遮擋陽光,嘴角卻一直咧着,溢出一串一串的笑。在綿綿的鼾聲之中,腿在輕悠悠地點,偶爾哧溜出一句家鄉的夢話。

四周很寂靜,人聲很熱鬧。時光就在舉手揚足之間昂着頭奔跑,像太陽一樣孤獨,像天空一樣純淨,像鳥聲一樣清脆,像河水一樣淺淡。

日子變得輕盈而明亮,乾爽而迫切。這異鄉的冬日,似乎洞察了人心,總算變得乖巧起來,不負那深藏的情感。

無風,無雨,無雲,無霧,沒有了掛礙和遮掩,所有的期盼和牽念,變得赤裸而直接,熱烈而溫暖,迅疾如利箭,衝向山那邊。

也許只是一眨眼,就會撲棱棱地越過萬水千山,停留在一處有夢的屋檐,再也不肯走遠。

像山茶花一樣嬌豔,盡情舒展着迎向春天。

黃亞洲,美篇簽約作者。湖北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