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與靜秋

黎明和我一個姓,我診室裏的護士叫他大叔,我卻喜歡直呼他黎明。當然,我不是因爲偏愛香港那個和劉德華齊名的四大天王而有意叫他黎明的。

靜秋姓榮,診室的護士叫她大姐姐。其實,她和黎明一樣,都是六零後。我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就會想:她一定是紅樓夢裏榮國府的後裔——因爲,她一顰一笑中的確有幾分雍雍華貴的意味兒。

今天,我給你們講黎明和靜秋的故事,是我也不曾預料的一種偶然……

今早,我提前二十六分鐘到單位打開電腦,看到預約表裏排第一位的是榮靜秋的時候,是有些詫異的。

我清楚的記得,靜秋大姐的要治療的牙齒,前段兒時間都結束了的。難道又出現新情況了嗎?

爲此,我還特地查詢出她的CBCT來看,僅使我用了放大鏡,也沒看出來哪顆牙又出了繼發齲,或者隱裂什麼的。

這時,靜秋大姐輕輕推開我診室的門,說:醫生,好久不見。又有點小狀況,找你來看。

我檢查後發現,她只是右上六號牙的頰側牙槽骨上有一點小小的骨質增生而已,並無大礙。

靜秋笑了,說:那我就放心了,謝謝啊!

然後,她就優雅的轉身推門,出去了。

我回到辦公桌前,準備寫她的病歷時,忽然想:就這麼點兒小事兒,值得趕大早來看嗎?

就在我還沒有敲擊完“常規檢查”幾個字兒的時候 。我的護士推門進來問:榮姐姐來幹什麼,我在大廳裏看到她了。

我說,她沒什麼大事兒。好像是臨時路過的樣子。

小護士說,是啊,昨天下班,我看今天的預約表裏沒有她的名字啊?

我並沒在意。想繼續把病歷寫完。

“叮咚,叮咚”我電腦上的提示音響。點擊一下,看到有患者已經“掛號了。

我指着屏幕上變成藍色的一行,對護士說:準備器材,叫這個患者進來——哦,是黎明大哥啊!

我記得這個叫黎明的患者,是我幾個月前,給拔過牙的。現在一定是要來鑲復的,我想。

黎明大哥是一個很容易被人記住的人,倒不是她多麼的英俊瀟灑。估計他有六十多歲了,再帥,也不能像林志穎一樣保持那麼好的容顏。

在我印象裏,黎明大哥很幽默,有點像東北人。確切的說,和我自己的性格有點像——開朗,樂觀,總保持似笑非笑的達觀和詼諧。

當他出現的時候,你會覺得有一陣風涼吹來的愉悅感。

是的,他一進診室,我就覺得空氣裏立刻有了歡樂的氣氛。

他是我喜歡的那種可以暢快交流的人,是可以很快就做朋友的人。因爲,他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也沒有故作高深的冷峻。

若是有空兒,他是那種我想和他一起喝幾杯的人。面對面,慢慢聽他講從前的故事……

看吧,果然,他一進我診室,就自來熟的把薄棉服脫下來,放在我辦公桌上。

然後,一屁股坐在牙椅上,笑呵呵的說:來吧,老弟,操練起來吧!

好像,他甘願做一隻任我宰割的小白鼠一樣。

其實,我對這種“聽話”的患者,反而增加了幾分尊重和敬意。你想: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啊!

所以,我在給他備牙的時候,反而會更認真,更遵從無痛治療的原則。

當然,我也一定會在不影響工作的情況下見縫插針的和他找些話題聊一陣子。

我們從共同關心的疫情聊到了天氣變化甚至還聊到了正肥美的膏蟹……

我喜歡他眉飛色舞的樣子!

我甚至想:黎明大哥不當演員,是戲劇界的一大損失!

在我的認知裏,一個好演員,就是表情肌比普通人訓練得更有張力。

而黎明大哥,就是眉眼會說話的那種人!

你不能說他表情誇張,其實,那就是他自然的表達方式——一種好演員樣的表達方式!

記得當時,我們正談到上海的房價還有多大的上升空間,門輕輕推開來——

一身藕荷色斜襟短襖,披着碎花駝絨圍巾的靜秋大姐探進來半個上身說幾句地道的上海話。

說實話,我一個沒見識的東北人。雖然來上海兩年多了,可是那種純真的上海話,我還是聽不懂。

我還傻傻的回頭問:您說什麼?

靜秋大姐並沒有回答我,只是略顯羞澀的笑了一下,縮回頭,嫋娜着,腳步聲漸小,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這時,黎明大哥說:小秋在和我說事兒!

哪個小秋?我問。

黎明大哥說:就是剛走的榮靜秋啊!我叫她小秋!

啊? 你們認識嗎?我有點疑惑的問。

哈哈,何止是認識啊!我們還有過一段故事呢!

我這人,就好奇心強。一聽說有故事,就感興趣。

黎明大哥說:四十年前,小秋,哦,對了,該叫她靜秋,她是我的初戀!

啊?還有這事兒!

黎明大哥笑了,擰一下眉,然後,似乎陷入一種回憶裏,他慢慢的說:是的!那時候,我和她就住在你們單位附近的大連路上,兩家樓前樓後。從我家的陽臺上,可以看到她家的窗口。那時候,我二十不到,她小我兩歲。我已經上班了,在一家工廠做學徒工。她還是個學生。 我家樓下有一家早點店,她天天來喫餛飩。我就坐她斜對面。

然後呢?我這人心急,想一下子知道結果!

哪裏有然後呢!黎明大哥好像苦笑了一下,繼續慢慢的說,我們那個時代,人都很傳統。美好的情感留在心底,但是,心意是流露在眼神裏的!我記得下雨的時候,我倆就站在那個早點店的廊下,我站在她的左側,肩膀挨着,可是,手,確是沒有拉過!

啊?!這就完了?我問。

是啊!後來,我家搬到郊區去了。那時候,還沒有手機,寫信呢?又怕她家長髮現,就這麼結束了我們的初戀!

我哈哈大笑:沒拉過手叫什麼初戀?

在我的心裏,沒拉過手也叫初戀!黎明大哥鄭重的回答我。

他說:有些感情呢,埋在心裏,比說“愛”,更叫人難忘!

之後,你們沒有再找尋對方?畢竟在一個城市裏啊? 我有點不無遺憾的說。

唉,怎麼說呢!可能那時候還小吧?或者說,還不是真的懂得什麼是愛情。卻不想,一分別,不是隔着千山萬水,而是在咫尺之間錯過了彼此,這就是命運的捉弄吧?

那你們是怎麼又偶遇的呢?我問。

哈哈,他又笑了,黎明大哥情緒變化可真快,剛纔還若有所思做深沉狀,轉個話題,他就是另一種情緒了。

他說:這說起來就巧了。幾月前,我到你這兒看完牙,剛下樓梯,就聽到你診室斜對面的諮詢室裏有個我熟悉的聲音傳出來。開始,我以爲是我某個同事,可是,又想不起是哪個同事,而那聲音,分明又在我的記憶裏深刻存在着。

停一下,黎明大哥接着說,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驅使,我立刻返回來,扒在諮詢室門縫一看,哈哈,只一眼,我就認出小秋來了,對,就是榮靜秋!當時,是真有點激動!我推門進去就問,你是榮靜秋吧? 小秋一下子也認出我了!說,真巧!

是啊!真巧!我也有點驚訝:上海這麼大,有幾千家醫療機構。你倆居然能偶遇上,是多大的緣分啊?一定要再續前緣!

黎明大哥也笑了,說:這世間真有那麼多的巧合,似乎在註定着某種必然一樣!

我開玩笑的說:那麼讓我猜一下,今天早上,你倆一前一後的來我這兒,不是偶遇吧?

黎明大哥笑了,很坦誠的說:今天是我倆約好一起來的,其實呢,上次在你這兒見面後,我們也沒說什麼,只是匆匆加了個微信就各自回家了。今天早上一起來你這兒,也是約會的一個藉口罷了。

我忽然感到黎明大哥眼裏閃出一縷亮光。似乎,有一種春天來臨的況味兒!

我說,大哥,好好珍惜,初戀沒有走到婚姻 ,黃昏戀也是挺美好的啊!

黎明大哥朝我一擠眼,說:啥黃昏戀,夕陽戀的,我可沒想那個……

唉唉,別言不由衷啊!我可是看你的眼神兒不對勁兒啊?我有點要揭發他的意思。

黎明大哥連忙辯解,正色道: 我和你直說了吧,剛纔小秋進門來說,她家小貓早上喫巧克力,現在和人一樣拉肚子了!她要回家趕緊帶小貓去寵物醫院。原打算她陪我看完牙,我們一起喫個午飯呢,現在黃攤子了……

說到這兒,黎明大哥有點落寞的樣子。哈哈,一看又有點兒像小青年失約後的那種小委屈。

我想,黎明大哥好像又找回“初戀”的那種感覺了。

上海的天氣,此時正降溫,零上不到十度,加之有風,路邊的梧桐樹黃葉飄飛……

但是,我堅信,黎明大哥的心裏,一定不覺得冷!

我要說祝福他的話嗎?

我也不知道!

我也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她在北方吧?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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