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 神祕的大佛


5月23日星期六,樂山,多雲

01


成都到樂山,先走成雅高速,再走成樂高速,全程不過一個半小時。

樂山,古稱嘉州,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出過幾位大文豪,當然其中最響噹噹兩位,莫過於宋代的蘇東坡,和近代的郭沫若先生了。

在樂山城中道路上,能不時地看到棕色的路牌,指示着這些名人故居的方向。我問過司機,這裏離郭老的老家遠嗎?他說,遠,在沙灣,要有六十多裏的路程。我又無聊地戲問他,“您可知他那筆名的由來”,他說,“樂山人哪個不知道?就是我們這裏的兩條河嗎”。

沫,爲沫水,是大渡河;若,爲若水,是青衣江,這兩條江在樂山南部交匯,而後注入岷江。

“樂山多江,但其中最有來頭的,還是岷江”,那位司機和我說。

“岷江的來頭可大了去了,它是四川的締造者之一”,我有些不客氣地跟他說,“您的家鄉可裝不下它”。

我們的金盃車開過跨越岷江的一橋,就算是出了樂山市了,其下的路程是與那條有來頭的大江相伴而行的。天上陰雲慘淡,說是有雨,但還沒下,路旁的岷江寬闊而混濁,水勢浩淼但卻靜謐無聲,只是默默流往天際,將江天混爲一色。

此次川西之旅,我曾多次與岷江相伴而行,並追本溯源,深刻地感受到了這條江,給蜀地所帶來的豐富色彩和勃勃生機。


02


沿五泉路南行十幾裏,便到了大佛景區。車行至這裏,路的一側突兀而起了一座綠樹蔥蘢的小山,空將路與江隔開。那山名凌雲山,要去看大佛的人們,在那山的東麓下了車,他們只有翻過那山,才能如願。

還好那山不像那名字一樣的凌雲,只一道並不算高的山樑,翻過去,眼前的景色豁然一開。浩浩蕩蕩的岷江橫亙於前,自北向南而去,郭老筆名中的兩條家鄉的河——青衣江和大渡河彙集成一流,而後轉過一個彎子,繞過層層沙壩阻礙,奔赴到凌雲山前,與岷江赴會。

大江交匯,這本是自然中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只能居高俯瞰全景,依然還是給人以強烈地震撼。當然這其間,既有大河流動,氣度不凡、從容淡定的寫意之美,也有在浩淼雲天間,隔着一江水,遙望一座城的怦然心動。

只是與充斥視界的自然野性相比,那座城確是有些沙盤模型般的渺小而遙遠,有如江霧飄渺過後,淡淡而起的海市蜃樓。

我想,一千三百餘年前的那位海通法師,披荊斬棘、翻山越嶺地來到這裏,見到眼前的景象,也會有相似的感慨吧。一千三百餘年前的這裏,自然力量應更是澎湃肆意,人民生計應更是脆弱凋敝,只這位心懷悲憫的法師,不認爲人世間的海市蜃樓,會在世俗民生的那裏。

他更希望,爲那裏無助的百姓,在隔江的彼岸,在肆虐的江水之上,在陡峻的山岩之間,鑄就一座常燃希望的燈塔。


03


沿臨着摩崖題刻的甬道上行,穿過一道山門,就到了始建於唐代的古凌雲寺。寺前有一處不大的廣場,廣場一面臨江,其下是幾十米高的紅巖峭壁,那座舉世聞名的大佛就端坐在那裏,溫情地注視着江水流長,注視着雲起霞飛,注視着斗轉星移。

大佛爲彌勒佛坐像,他通高71米,僅佛頭高度就將近15米,一隻大耳更是7米有餘,其體量之高大,堪稱世界彌勒坐佛造像之最。

或許是巧合,如此巨大土方工程的開鑿年代,正是開元元年,中國古代社會最鼎盛的時期之一。而這座依山面水、氣勢磅礴的大佛,似也應算是國富民豐、雄心勃勃的盛唐氣象的又一例證吧。

只是,對於大佛建造的初衷,卻有着更爲悲情的傳說。說那位海通法師,行經於此,見三江匯流,水勢桀驁,常使舟楫傾覆,因之發下宏願,開鑿彌勒大像,並仰仗其無邊法力,以殺減水勢,永鎮波濤。其後那位可敬的法師,真就將這造佛誓言當作終生事業,他行遍大江南北、江淮兩湖,募化錢財,週轉運作,終使得這座史無前例的大佛,漸出於凌雲石壁。

凌雲寺中,有一座海通堂,供奉着這位法師及其後繼者。站在堂下時,我就在想,如此單薄之身,卻有如此普濟蒼生之情懷,有如此鑿山填海之志向,有如此堅若磐石之恆心,有如此百折不撓之毅力,那也就應該成佛了吧?


04


凌雲寺前的那個廣場中,修了九曲迴腸般彎彎繞繞的鐵欄杆,引導遊人排隊下崖,據說趕上節假日,兩個小時也未必能排到崖邊。今天還好,大概是要下雨的緣故,來此的遊人並不多,因而未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

下崖有九曲棧道,用五百米的行程,來抵消七十米的高度,依然讓人走得顫顫巍巍。不過沿棧道下行,感受大佛的變化,卻也是另一種心靈體驗。

站在山上時,俯視山下,讓人頭暈目眩,江畔的遊人渺若遊蟻,江上的船隻細如豆莢,而大佛目光寬厚沉靜,仿如一慈祥長者,在傾聽你的訴說,和你促膝而談;隨着高度的下降,眩暈感漸失,大佛卻越漸偉岸了,他的目光早已越過你的頭頂,而你也只有仰起再仰起鏡頭來,才能拍到他的真容。

而真正到達喧鬧擁擠的江畔,放下提起的那顆心時,就應算是迴歸人間了吧,可你到這時才發現,大佛早已高高在上了,而你原還比不上他一隻腳的高度。想起了那句名言,“要有巨人的眼光,先有巨人的高度”,於是問自己,你的眼光有變化嗎?好像沒有,大江依舊縱橫,隔江的城市依舊在江霧中飄渺迷離,只有,混濁的江水似更清晰了,更真實,也更激盪人心了。

這樣偉岸的高度,是許多匠人用一日日的敲鑿積攢出來的,你知道,那積攢出的時間是多長嗎?

九十年。

那位海通法師不會知道,當初他的那句誓言,是要整整歷經九十年才得以完成的。

而這九十年中,唐朝社會也因安史之亂而發生了巨大深刻的變化。在如此社會大滌盪面前,大佛建造雖也有幾度中斷,但卻總在堅持,我想這和蜀地天府之國的富庶,以及得天獨厚的自然屏障不無關係的。然而古人對於天地的敬畏,對於佛法的癡迷,對於信念前赴後繼的執著,卻也令人景仰。

仰望大佛,不知你是否能從他氣定神閒的目光裏看到“萬國衣冠入冕旒”的盛唐氣象,從他寬厚的指尖中看到“國破山河在”的岌岌可危,從他飄逸的衣裾上看到“終古垂楊有暮鴉”的無可奈何呢?


05


據說大佛原也不是這樣露天端坐的,他身上曾披有十三層的“大佛閣”,只是如此高大雄偉的“空中樓閣”,在明末,被那位如三江水一樣暴虐的“大西王”——張獻忠,付之一炬了。

如今也只有大佛身上的那幾個莫名其妙的空洞,能來講述當年曾有的風光了。當然,與蜀地百姓被那位大王大肆屠殺的累累血污相比,這些簡直不值一提。只是不知道,這位在江岸邊一坐就是千年的神靈,是否將這千年的過往,千年的坎坷全都看到了眼裏,全都寫在了心上呢?

1996年12月,樂山大佛因他漫長的開鑿歷史和他經歷歷史的漫長,也是因他體量的偉岸以及與自然山水的和諧,當然更是因他藝術造詣之精湛和傳揚精神之宏大,而與峨眉山一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收錄到《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名錄》之中。

大佛左側亦有棧道,可沿江而行,其後上山可至佛國天堂,那是一座僻靜的禪院,只是由於去年的大地震,多有損壞因而沒有開放。禪院而上,還有靈寶塔、蘇園、東坡樓等幾處古蹟,而下便可至所謂的“東方佛都”。

據說,樂山大佛申遺成功後,當地政府爲了擴大旅遊影響,將景區外包給某某公司。該公司的負責人想來是繼承了海通法師的衣鉢了,大興土木、鑿山破石,欲打造一個真正的“大佛俱樂部”——東方的“佛都”。

而其最輝煌的構想莫過於將那座被轟塌的“巴米揚大佛”在樂山重現。此事後被媒體曝光,被批評而制止,但其對於大佛景區以及緩衝區的地質結構、自然環境和人文景觀的破壞業已形成,且無法挽回。

我們總說,我們留下的東西,過上一百年就會變成文物了。可是,我們是否也該捫心自問一下,我們可曾還有要用九十年來實現的夢想呢?

如果沒有,那麼過上一百年再或是一千年,我們所留下的到底又會是什麼?

是文物?還是垃圾?是景仰?還是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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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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