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0聽書筆記:真實的“騎士”什麼樣?

故事裏的騎士

要注意,今天很多人對中世紀騎士的印象,多半不是真實的歷史,而是從故事中來的。從中世紀開始,就有人不厭其煩地在講騎士的故事,有意塑造出了騎士光輝高大的形象。

故事中的理想的騎士是什麼樣的呢?不只是穿盔甲、騎白馬,更重要的是要有“騎士精神”。我們主要可以找到三個關鍵詞。

理想騎士的第一個關鍵詞是“武力”,騎士必須是勇敢忠誠的戰士。

這部分故事,主要來自於中世紀的“武功歌”,就是關於騎士南征北戰的傳奇故事。中世紀的武功歌非常多,甚至可以說,它是中世紀文學當中最重要、最成功的作品。其中,流傳最廣、最深入人心的武功歌來自法國,叫作《羅蘭之歌》,大約寫於公元11世紀,說的是公元七八世紀的事。

主人公是一個叫羅蘭的騎士。他侍奉的是法蘭克王國的查理曼大帝。中世紀曆史中,查理曼大帝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之前已經提到過,後面我還會多次提到他。

羅蘭在跟隨查理曼征討西班牙,凱旋的路上,由於戰友出賣,被敵人包圍了。羅蘭怎麼做呢?他武功超羣,可以一劍把對面的敵人從盔甲劈到馬鞍;他無所畏懼,面對潮水般的敵人沒有一絲害怕。他忠誠不渝,哪怕力戰而死也不吹號求援,不讓查理曼被拖累,心裏惦念的都是查理曼的事業和法蘭克的和平。最後,他爲了理想,在竭力奮戰之後光榮犧牲。你看,羅蘭是不是一個特別優秀的戰士?

理想騎士形象的第二個關鍵詞是“基督教”,騎士必須是基督的戰士。

這部分故事主要來自“宗教文”,就是關於騎士基督教使命的勸誡文章,比“武功歌”要晚一些。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是寫於公元12世紀的《新騎士頌》。

《新騎士頌》的作者是聖伯爾納,他是當時名滿天下的基督教領袖。在這篇雄文當中,騎士擁有了一個非常富有中世紀特色的身份,那就是“基督的戰士”。

聖伯爾納說,騎士就是把戰士和修士兩種身份合二爲一,騎士就是用武功修行的修士,他們的目的是爲上帝的事業而戰,光榮的犧牲會讓他們得到上帝的榮耀,直接進入天堂。

《新騎士頌》還對騎士提了一堆道德上的要求,比如,堅守信仰,保護弱者,尊重婦女,不隨意冒犯他人,等等。

理想的騎士,還有第三個關鍵詞,就是“完美的情人”。

這部分內容,來自吟遊詩人唱的“行吟詩”和騎士小說,就是關於騎士浪漫愛情的傳奇故事,這在中世紀後期非常流行,普通大衆都喜聞樂見。

不過,騎士的愛情,跟今天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兩套邏輯。騎士愛情的重點在於“愛而不得”。

故事裏騎士仰慕的女性一般是貴婦,通常是那些公爵、伯爵的妻子。騎士要努力獲取她們的芳心,通過什麼辦法呢?幫她們報仇雪恨,奮勇殺敵;騎士要對自己的貴婦保持絕對的忠誠,要向她獻殷勤,要對她百依百順。騎士要懂詩歌和音樂,最好一面彈一面唱,貴婦翩翩起舞。

他們之間不必有牀上的關係,或者說沒有是最好。騎士在出門征戰的時候,和他的貴婦相思兩地,那纔是最美的。老百姓甚至覺得,沒有死心塌地地愛着一個永遠都得不到的女人,那哪能叫騎士!

好,講到這裏你就明白了,三個關鍵詞,鑄造了光輝萬丈的中世紀騎士形象:理想的戰士,基督的戰士,完美的情人。

真實的中世紀騎士

但是,中世紀真實的騎士,跟這些故事裏的騎士相去甚遠,甚至是完全相反。

簡單來說,他們就是受過軍事訓練的騎兵,大多是跟着自己的部落首領來到西歐的日耳曼人。

羅馬也有騎兵,但中世紀的騎士和羅馬騎兵存在兩點基本差別:

一個是軍事上,羅馬的軍隊主力是步兵方陣,而中世紀騎兵成爲了軍隊主力。

另一個區別是,中世紀騎兵理論上忠於自己的部落首領,而不是某一個國家。

這些騎兵一直沒有擺脫掉蠻族的野蠻習氣。他們不僅沒有忠誠、隨意背叛,沒有仁慈、燒殺搶掠,沒有追求、就愛打仗,而且,他們沒什麼謀略,甚至沒什麼心眼。說白了,他們打跑了上一幫強盜,自己還是一幫野蠻的強盜。

那麼,爲什麼中世紀人不像記錄維京人那樣,把騎士寫得恐怖至極,反而把他們寫得那麼好呢?其實,這個塑造理想騎士的過程,正是一個權力不斷規訓暴力的過程。

你看啊,11世紀的《羅蘭之歌》,規定騎士得是理想的戰士。《羅蘭之歌》之所以這麼寫,恰恰是因爲原來的騎士不太理想。在今天看來,《羅蘭之歌》的故事非常老套,但這在中世紀早期是很不容易的。塑造出這樣一位勇敢、忠誠、有謀略的理想戰士,拿來給強盜做個榜樣,試圖以此來約束和馴化暴力。

民間歌謠對暴力的引導顯然力度不夠,於是基督教會出手了。所以第二個事實是,騎士的基督教色彩,是宗教規制暴力的結果。

到了公元11世紀,維京人和其他強盜的燒殺搶掠逐漸停止,但西方並沒有因此安定下來。理由很簡單,對付維京人和其他強盜的騎士們沒仗可打了。他們可不會自動卸甲歸田,而是繼續魚肉鄉里,怎麼辦?

中世紀是基督教的時代,戰士這種極端重要的社會角色,基督教一定要管,一定要爲他們提供宗教使命和宗教責任。

終於,1095年,教皇烏爾班二世應拜占庭皇帝的請求,在克萊芒發表演說,鼓動聖戰。不安分的騎士們有了新任務,那就是十字軍東征,前往東方,從穆斯林手中收復聖城耶路撒冷。爲了鼓舞十字軍將士,前面說的聖伯爾納的《新騎士頌》出爐了。

所以,《新騎士頌》不是基督教領袖聖伯爾納一拍腦袋,對騎士提出了一堆要求,而是把長期以來基督教對騎士的政策彙集成了一個系統。

需要注意,基督教當時對騎士的約束具有兩面性:

一方面,它確實把謙卑、虔誠、仁愛這些品質加在了騎士們的頭上;

但是另一方面,暴力並沒有被當時的基督教會徹底否定,如果用在異教徒身上,暴力就是正確和高貴的。就這樣,基督教會把西歐活躍的暴力,引向了與穆斯林世界的衝突。

不過,騎士們在十字軍東征中,確實取得了赫赫戰功。在14世紀初,騎士作爲一個羣體,在政治和軍事上的威望達到了頂峯。

與此同時,社會也來馴化騎士,在行吟詩和小說裏,把騎士塑造成完美的情人。這真是攻心爲上啊。有了內心的細膩感情,有了對音樂和詩歌的學習,脾氣火爆的騎士們大概會文雅一點點。

騎士爲什麼退出歷史舞臺

但真正讓騎士退出歷史舞臺的,絕不是浪漫愛情的軟化,而是整個中世紀社會的全方位圍攻。

第一,濫用暴力是對社會的重大危害,光輝的騎士故事講得再多,也很難抵消全社會對暴力的厭惡。

第二,騎士集團發生了變形和萎縮。一方面,騎士只能是基督徒,又要有武力,當這種騎士的門檻很高,戰死的可能又很大,人越來越少。另一方面,國王、公爵、伯爵甚至城市,後來都把騎士作爲一個頭銜,把有錢人封爲騎士,騎士也就不再是原來的騎士了。

第三點是最要命的,騎士在戰場上,是典型的個人英雄主義的打法。它先是被有組織的長矛兵和弓箭兵團隊超越,又被火器超越。熱兵器一旦產生,騎士就真的就可以退場了。

總結一下。騎士的興衰不只是騎士自己的事,從這個過程,我們可以看到中世紀權力結構的變化。

第一,騎士的成長,是從無法無天的日耳曼強盜,逐漸向有理想、有信仰、有情感的戰士邁進的過程。

這是一個典型的權力馴服暴力的過程,馴服暴力是形成秩序的基礎。

確實,騎士一直沒有完全被馴服,現實中的騎士真的沒那麼多騎士精神。但是,騎士精神的凝聚,以及相關制度,比如騎士受封制度的出現,證明了中世紀在艱難地鑄造起基本的秩序。

第二,騎士的興衰,明顯反映了中世紀社會力量的多元化。

在騎士發展壯大的過程中,中世紀的各方力量都跳出來,想辦法馴服他。教會、皇帝、國王、領主、城市、詩人、婦女……都加入了這個遊戲,都有自己的精彩,而不是蜷縮在黑暗的城堡當中。一個多元的文明逐漸飽滿起來,其中的權力結構也必然是多元的。

第三,騎士這個羣體,證明了中世紀社會內部的流動性,遠遠比我們印象裏的要高。

中世紀確實是比較森嚴的等級社會,但只要是人組成的社會,就不能徹底消滅人在其中的流動性。不然,僵化必然導致停滯,停滯必然導致崩潰。

騎士不是頂級身份的擁有者,他們的地位不如貴族,但又比農民高,是一個可上可下的階層。普通人可以想辦法當個騎士。騎士和其它階級之間也可以上下流動,厲害的,當上了貴族,倒黴的,成了流浪漢。

騎士反映出來的這種流動性,必然使權力的結構不斷調整,更可能孕育出多種多樣的權力結構。

這一講,我們通過騎士,看到了中世紀從黑暗中一步一步凝聚力量,秩序初步形成,並不斷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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