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上帝之鞭•下---跑腿的教皇與祕密交易
小武這才明白過來，哈哈大笑道：“原來在匈奴和西羅馬的大戰中，主角居然是日耳曼人呀！他們竟然在爲兩邊打仗！”
八角捋須笑道：“在沙隆大戰中，最重要的一環還是西哥特人。西哥特人原本就是日耳曼部落中最強的一支，先前也是西羅馬帝國最大的威脅。”
“而就在9年前，另一支日耳曼強者、汪達爾爲了同西羅馬聯姻，破壞了同西哥特之間親密的聯盟關係。此時汪達爾人也向阿提拉伸出了橄欖枝、卻並未及時出兵加入匈奴陣營。但是西哥特人記恨汪達爾人，因此加深了同匈奴陣營的敵對關係。”
小武點頭道：“不管怎樣，西哥特人是對抗匈奴人的主力，他們出的力估計比艾提烏斯的軍隊還要多！”
八角點了點頭，道：“各種因素加在一起，導致西哥特人傾國而來、銳不可當，爲了國王的榮耀而拼死一戰！”
“而且不同於匈奴主帥以及羅馬主帥的想法太多，西哥特人的想法簡單而純粹，戰場上面對的又是戰意並不很濃的舊日兄弟---東哥特人，所以很快他們就以泰山壓頂之勢、獲得了右翼的壓倒性優勢。”
小武點頭忖道：“原來如此。阿提拉大概沒料到，在匈奴人的中路取得勝勢之前，西哥特那一邊就先取得了勝勢！”
八角點了點頭，道：“正是。見到本方左翼有崩潰的跡象，阿提拉趕忙命令中路的精銳、以最快速度突破敵軍的‘泥濘式’纏鬥；然後分出一部分軍隊去援助東哥特人所在的這一翼，如此才能維持住整個戰局。”
“從白天激戰至晚上、西哥特人越戰越勇，面對兩面夾擊的敵軍也毫不退讓，因而牽動了整個戰場。阿提拉一方因此陷入了被動，長處發揮不出來，到了黃昏便收兵後撤，只得再想別的辦法。”
“經過一天的大戰，雙方都是損失極其慘重，艾提烏斯這邊略佔上風。然而雙方的戰意仍然十分旺盛。”
小武微笑道：“這一晚，雙方主帥都在想第二天改變戰法，是嗎？”
八角重重搖了搖頭，笑道：“這一晚，發生了許許多多有趣之事，很少有人知道全貌。”
“本來當天最大的意外，就是西哥特人表現神勇、讓匈奴人也氣爲之折。但或許因爲過於勇猛，國王也親自上陣、身先士卒；結果刀槍不長眼，這位‘阿提拉的情敵’身受重傷、擡回營寨後不久就嚥氣了---這是更大的意外。”
小武大驚，道：“當晚西哥特國王就死了？那他們還打不打呢？”
八角哂笑道：“西哥特人爲國王爭奪‘榮耀公主’的目標已經沒有了意義。將領們頓時沒有了戰意，王子們又急切需要回國爭位繼承，所以艾提烏斯半夜得到消息：西哥特人撤軍了。”
“而此消息又引發了連鎖效應，法蘭克人、勃艮第人、阿蘭人等諸路人馬一發現西哥特人撤了，頓時紛紛作鳥獸散。天亮之前，各路日耳曼軍隊均靜悄悄地撤走了。”
小武哈哈大笑，思忖道：“還有這等事情？那麼艾提烏斯怎麼辦？”
八角微笑道：“他還能怎麼辦？只好自己也率領西羅馬軍團、跟着撤退了。不過，這邊的陣營一批接一批地撤退、一邊看見對方營寨裏火光沖天---大家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匈奴人發覺以後前來追殺，所以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小武笑道：“那麼阿提拉追殺了沒有呢？”
八角呵呵笑道：“但是阿提拉對敵方陣營的變化一無所知。按第一天戰鬥不利，匈奴陣營處於下風；故他仍在發愁如何扭轉戰局、因而徹夜不眠。”
小武身軀一震，恍然道：“在阿提拉方面有兩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一則，明天再戰的話，一定要發揮出匈奴軍隊的特長，跟日耳曼人肉搏是不上算的；二則，本方的很多日耳曼人戰意不如對方，這要如何改變？”
八角呵呵笑道：“於是，阿提拉使用了匈奴人鼓舞士氣的老辦法：將營中所有多餘的輜重物資、甚至是金銀財寶、全部堆在大軍中央的空地上，其中有很多木製馬鞍、很適合引火。”
“將這些東西點起沖天的大火，讓四面八方所有的軍帳都能看到。同時，他傳話出去：任何人不要還想分戰利品跑路，因爲都燒掉了！明天作戰，不是勝利就是死亡！”
小武翹起大拇指、讚道：“阿提拉真是可以的！但是本方氣勢積累、上升到了頂峯，突然之間又沒了敵人，豈不是讓人大爲泄氣？”
八角點頭笑道：“正是如此。第二天早上，當阿提拉整頓全軍、列陣出發，打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際，卻發現敵人早已跑得影蹤全無、一個人也不剩了---這也是一樁絕對搞笑的事情。”
“打聽清楚了對方內情之後，匈奴王阿提拉知道了‘情敵’已死，再沒有人會跟自己爭奪榮耀公主了，於是又有了新的想法。由於本方的損失也極爲慘重，那就先退出高盧、撤回原地，休整一下、恢復一下再說。”
小武詫異道：“阿提拉又有了什麼新想法？”
八角捋須微笑道：“阿提拉是一個會自我檢討的人。他反思了一下西征高盧的情形，覺得自己還是急於求成了。”
“沒有必要將西羅馬軍團和高盧的蠻族一杆子打盡，更穩妥的方法還是各個擊破。就如同先前壓迫東羅馬那樣，一步步地來效果更好。”
小武恍然大悟道：“他是想瓦解對方聯盟，而不是逼迫日耳曼人和西羅馬帝國聯起手來、共同對付匈奴！”
八角笑道：“所以轉年（452年），阿提拉決定換一個方向進攻。他重新糾集大軍，翻越阿爾卑斯（Alps）山脈、直搗意大利地區。雖然大軍翻山越嶺並不容易，但是這次專心對付西羅馬，不必再跟高盧的大小蠻族相糾纏。”
“很快，巨大的恐怖就籠罩了西羅馬的核心地區，意大利的北部重鎮皆被蕩平。聞訊回援朝廷的艾提烏斯基本無所作爲，率領本部軍隊避不出戰。”
“西羅馬皇帝恐懼之下，拋棄了首都拉文納（Ravenna）、逃往南方的舊都羅馬城。不久，神兵天降的阿提拉就攻入了西羅馬帝國過去50年的首都拉文納。”
圖表11阿提拉攻入西羅馬首都拉文納（452年）
小武請八角在地圖上指出了羅馬古都之一的拉文納城市位置，皺眉道：“這下子國都被拔，西羅馬已經離滅國不遠了；阿提拉爲何不繼續乘勝南下、再奪羅馬城呢？”
八角嘿嘿一笑道：“因爲阿提拉對艾提烏斯仍是忌憚三分。對方軍隊雖然暫時堅守避戰，但若匈奴大軍繼續南下，對方極有可能伺機包抄本方退路。有了去年的教訓，阿提拉怎肯讓本方主力再陷入戰略被動呢？”
“更何況‘爛船還有三分釘’，西羅馬帝國北方雖已糜爛，但在南方仍據有北非的大片領土。若是逼得緊了，西羅馬皇帝肯定從羅馬城旁的港口隨便跳上一艘船、渡過地中海、逃向非洲去也。所以阿提拉即使南下，也達不到完勝的目的，反而會進退失據。”
小武恍然大悟，道：“這就跟中國的宋金之戰中，兀朮南下企圖擒趙構的情況一模一樣！宋高宗趙構乘船跑了，兀朮的大軍反而面臨着宋軍的圍追堵截，差點回不了北方！阿提拉果然聰明，預先防範了對手的反殺絕技！”
八角點了點頭，捋須微笑道：“見此情形，以阿提拉的智慧，頓時又使出了拿手絕活---談判與訛詐。他駐紮在西羅馬首都拉文納不走了，同時暗示對方前來求和。這樣的話，只要西羅馬皇帝還想回家，就只得派人前來談判。”
“然而西羅馬從大臣到百姓，沒一個人敢去阿提拉的駕前談判。一方面是因爲對方的威名實在‘恐怖’；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阿提拉一貫喜歡用各種手段來恫嚇、折磨對方的使者，以便在外交中佔盡上風、在談判中謀取利益最大化。”
小武哂笑道：“不錯，這個時候誰去出使、誰就慘了。眼看阿提拉佔着西羅馬首都、腳踩着西羅馬皇帝寶座，這樣子去談判、他還不把順風旗扯足？心臟小一點的使者，別說完成談判使命、恐怕精神都會出現嚴重壓抑。”
八角笑道：“但因實在派不出像樣的使者，西羅馬皇帝也被逼出了絕招：找到羅馬城中的教皇里奧一世（Leo I），以‘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打動他，請他不惜體力，以教皇之尊、親自跑去北方、面見阿提拉。相信以教皇的老謀深算和老奸巨猾，必能夠順利完成使命。”
小武默然了一會兒，道：“教皇親自出使？他又能同阿提拉說些什麼呢？”
八角呵呵道：“不管怎麼說，教皇和阿提拉可能是當世最懂政治的兩個人，所以他倆都不難洞徹對方在想什麼。在聰明人面前，一切虛僞的敲詐手段都可以省省了。他倆談的問題，必然是雙方最關心的核心問題。”
“故阿提拉一開口，就是指責西羅馬‘背約’。既不肯將‘榮耀公主’許配過來，導致自己親自上門迎娶；也不肯爽快給出嫁妝，故自己只得帶兵前來收取西羅馬的一半領土。”
“正是由於西羅馬皇帝所犯的一系列錯誤，導致匈奴一方的大軍勞師動衆、耗時耗力，所以還得給出額外的軍費賠償云云。”
小武點頭微笑道：“這樣的訛詐是肯定的。在阿提拉說來，肯定所有的過錯都是在西羅馬的一方，而對方也不敢辯駁。只是我很好奇，教皇能夠怎麼迴應呢。”
八角微笑道：“以教皇的老練，一開始當然是安慰對方，就承認錯誤都在西羅馬皇帝身上又有何妨？待阿提拉在精神上得到滿足以後，教皇再開始爲西羅馬皇帝開解。”
“首先，教皇開口說、‘榮耀公主’的婚姻許配只是小事一件，拿帝國的一半領土做嫁妝纔是真正難以辦到的事情。阿提拉自然明白對方所說的乃是實情，只是自己不獲得足夠好處、絕不肯輕易罷休。”
“阿提拉還舉出了東羅馬的例子，大意就是東羅馬皇帝能‘量羅馬之物力，結匈奴之歡心’！他們什麼條件都答應了、多少錢都賠了；所以西羅馬對匈奴的態度，不應該比東羅馬更差，不然就是看不起匈奴人。”
小武大笑，驚佩道：“阿提拉是真能扯呀、夠蠻橫呀！不訛詐掉對方兩層皮不算完呀！”
八角微笑道：“但是教皇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解釋說：‘東羅馬的皇帝還有足夠的權威，對自己的土地和人民還能夠控制的住，所以可以收稅籌錢、繳納歲幣和賠款。”
“至於西羅馬的大部分土地、都已被各種日耳曼蠻族佔領，即使皇帝同意送一半給阿提拉也是沒有意義的。就算把相關土地當嫁妝‘贈送’給阿提拉，匈奴人也還是得自己從日耳曼人那裏去搶，難道不是嗎？”
小武奇道：“還有這個道理？”
八角繼續道：“何況西羅馬皇帝平日裏在很多土地上也收不到錢，所以手頭上空虛的緊；即使承諾給阿提拉鉅額款項也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在拉文納的國庫已經歸阿提拉所有了。”
“再者，日耳曼蠻族人從來就不交稅、還經常打劫羅馬朝廷，導致西羅馬更沒錢給匈奴。所以他們纔是西羅馬人和匈奴人的公敵，兩國應該攜起手來、共同打擊日耳曼人才對。”
小武笑得口水都要噴了出來，喘氣道：“真不愧是教皇！這個‘乾坤大挪移’神功果然了得。”
八角捋須道：“阿提拉心中其實另有算盤，並沒有打算一口喫掉西羅馬、意圖也不是簡單的敲詐。於是兩個精通政治的人物最終進行了關門密談---阿提拉挑明瞭一點，兩國要實現和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真正‘阻礙和平’的人---就是艾提烏斯、必須除去。”
“教皇何等老練？他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於是開始花樣訴苦，大談艾提烏斯尾大不掉、對羅馬帝國不忠；平時就割據不朝、關鍵時候擁兵自重、拒絕朝命。”
“皇帝早就惱怒艾提烏斯很久了，只是他手中的實力甚強，所以一時拿他無法。既然艾提烏斯也是雙方的‘公敵’，理應將其除去，此後兩國自然形成友好邦國。”
小武大爲驚訝，道：“他們兩人關門密談，就是談這個？？”
八角點了點頭，笑道：“正是。艾提烏斯被世人譽爲‘最後的羅馬人’---其功高蓋主、威信比皇帝還高，乃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對西羅馬朝廷來說，的確有很多理由擔心他會造反。而對阿提拉來說，只要除去了艾提烏斯，西羅馬帝國將來必可予取予奪，這個收穫着實比一些眼前利益更大得多。何況拉文納的財富已被他盡收囊中，此時需要考慮的只是將來怎麼擴大勝果。”
小武恍然大悟，道：“這還是跟宋金之間的和議非常相似。艾提烏斯就像是岳飛，兩國的和議一成，他就可以去死了！”
八角捋須微笑道：“不管將來怎麼樣，教皇的確順利完成了這次使命。他跟阿提拉達成了密約，但要求阿提拉在表面上別給西羅馬壓力過大。因爲如果逼迫得太緊，西羅馬君臣也就只能團結、不能內訌了。”
“阿提拉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應教皇的請求，很快便撤兵離開了西羅馬。教皇也請他暫時不要催西羅馬送出榮耀公主，以便留下更大的操作空間。阿提拉答應了，但同時也留給西羅馬皇帝一句語帶雙關的話：‘榮耀終究是屬於我的！不準把公主許給別人’！”
小武想了想，道：“阿提拉還是保留了日後再來的藉口。”
八角大笑道：“這是肯定的。但這次阿提拉運氣不好，他撤去後不到一年（453年），根據新的謀劃又娶了一個日耳曼新娘（東哥特人或汪達爾人）；然而在新婚之夜酒喝的太多，睡覺的時候鼻腔血管爆裂、夢中窒息，導致暴斃而亡。最終，未盡全功的宏圖偉業就定格在了阿提拉的47歲。”
小武嘆道：“可惜、可惜。所以教皇的運氣真不錯，他密謀的事情都不用做了？”
八角搖頭笑道：“不會的。教皇答應之事、正是皇帝所想的，所以本來就要做。在阿提拉死後，來自匈奴的威脅減小了，這更加促動了西羅馬皇帝、在454年親手刺殺了‘不忠’的羅馬護國公艾提烏斯。”
小武張大了口，半晌才道：“沒了外敵、皇帝更加會殺功臣！何況原來阿提拉逼得西羅馬皇帝棄國南逃，艾提烏斯卻基本上‘見死不救’，實在很難洗清對皇帝不忠的罪名。”
八角捋須笑道：“不管怎麼說，風雨飄搖的西羅馬朝廷經此內訌，進一步衰落了。餘波所至、連北非的國土也不穩了，因爲當地的一些實力人物都在爲艾提烏斯鳴冤叫屈。早已遷至北非、扎穩腳跟的汪達爾人藉機佔領了地中海南岸的帝國所有土地。”
“又過了一年（454年），西羅馬再起內訌，皇帝被另一權臣所殺。汪達爾人再次抓住機會，組織軍隊從迦太基（Carthage）出發渡過地中海，於455年登陸、攻入羅馬城並將其洗掠一空。西羅馬帝國再未從這次打擊中恢復過來，勉強拖到了476年、就正式滅亡了。”
圖表12歐洲民族大遷移（375年-5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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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點了點頭，忽然又興奮道：“那個榮耀公主的結局如何？”
八角微笑道：“因爲敢於爭奪她的兩個強大男人都死了，她就成爲了‘不祥之身’。此後再也沒人敢打她的主意，所以就被幽禁終身、直到被所有人都忘記。可惜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神奇地遊說了阿提拉大單于、智退匈奴人，但教皇里奧一世也沒有因此就過上舒坦的日子。因爲3年後汪達爾人又從海上奇襲羅馬城，兵臨城下之際、教皇只得再一次腆着老臉、親自跑去遊說對方。”
“然而這次汪達爾人不聽忽悠、死活不肯退兵；只是在火燒羅馬城之際、特地保全了幾所大教堂，作爲留給教皇的幾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