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養兔記

儘管過去幾十年了,我還是難以忘記1977年的那個冬天。我與我家養活着的那大大小小38只兔子,在極度難熬的情況下,度過了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季。

我清晰地記得,入冬時下了一場大雪,連綿起伏的山巒的背陰處,溝壕兩側的斜坡上,田野的圪梁樑上,一棵棵樹的樹坑裏,一片片草的草叢中,河灣光溜溜的冰面上,到處都是成片的成塊的成窩的殘雪,無論太陽怎麼曬,一冬天也沒化了,一直到來年的開春,才慢慢地消融。

那年冬天颳風是常事,西伯利亞寒流說來就來,凜冽的寒風想刮就刮,有時候,從白天刮到黑夜,再從黑夜刮到白天。那寒風勁大,颳得沙塵飛揚,樹枝來回搖晃,枯草總是朝一個方向匍匐,可就是刮不走那些殘雪。那寒風真硬啊!刮在臉上就像刀割似的疼得很,刮在耳蝸裏,發出陣陣嗖、嗖的響聲。

一個少年瘦小的身影,身穿棉衣棉鞋,頭戴棉帽,出現在這寒冬的曠野上。只見他的手裏拿着一把用鐵絲綁成的小耙子,一會兒在山坡上刨開積雪尋找枯乾的苜蓿草,一會兒在草叢中找尋蒲公英的殘枝枯葉,一會兒又在樹坑裏翻找着枯葉。這個少年就是我,那年我剛滿13歲週歲,在礦中學初一年級唸書。

我之所以與兔子結緣,以及這38只兔子的來歷,還得從那一年的夏天說起……

一天晚上,父親抱着一個小個白箱子回到了家中。當他把個白箱子放到地上的時候,箱子裏發出撲騰的聲響,我與兩個妹妹圍了過去,想要揭開箱子,看看裏邊到底裝着什麼?父親阻止了我們的進一步行動,他對我們說:“裏面有兩隻大兔子,是單位人給的,你們不要輕易揭開蓋子,注意它跑了,不好逮,明天讓你媽壘一個兔子窩,咱們把它們養活起來。”

我們姊妹三個點了點頭,不過我們還是想看看它們到底長什麼樣,母親見狀,在一旁幫着我們說:“真是的,你就打開箱子蓋讓孩子們瞧一瞧,咱們關好家門,它們能往哪裏跑?”父親只好把箱蓋子打開,也許是看見生人的緣故,兩隻兔子喘着氣,渾身發抖,蜷縮在箱子裏。

兩隻兔子,一隻皮毛是純黑色的,另一隻皮毛是純白色的,尤其是那隻白兔子,長着兩隻紅紅的眼睛,像童話裏的白兔一樣漂亮,看着真喜人。

我膽子大,伸出右手給兩隻兔子往順扒拉、扒拉兔毛。只見兩隻兔子很乖巧的,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兩個妹妹也壯着膽子,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兩隻兔子。

見我們姊妹三個挺高興的,父親過來把箱子蓋蓋好,他對我們說:“今天晚上這兩隻兔子跟我們呆在家裏,明天等你媽壘好兔子窩後,就讓它們呆在咱們家的院子裏。等過一段時間喂熟了,它們就不會亂跑了。”

父親扭過頭,深情地對我說:“你已經上初中了,家裏數你大,妹妹們還小,以後放學後,回到家裏必須出去給兔子拔草,這兩隻兔子就交給你了,你一定把它們養好。”我笑着向父親保證,我一定能把它們養好!

別看我年齡不大,可我懂事早,我知道父親所說的把這兩隻兔子交給我意味着什麼……那個年代,養兔子絕對不是當寵物來養的,有營養的牛奶和豆漿,人還想喝呢,哪捨得喂兔子,再說也喂不起。養兔子的目的就是兩個,一個是爲了養活大殺了喫肉解解饞,另一個是爲了養活大賣了換錢貼補家用。

記得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和妹妹們都不上學,母親也休息。一大早,我就跑到好夥伴二二平家,把我家弄回來兩隻兔子的好消息告訴他。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全面手,他長我一歲,比我高一個年級,我家裏只要有自己幹不了的活,總會第一時間去找他幫忙。他已經養活好幾年兔子了,他家蓋了好幾個兔子窩,餵了好幾十只兔子,可以說是一個養兔子的“專家”。

二平聽到這個消息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笑容,他爲以後拔兔草有我這麼個伴兒感到高興。當他得知我家正準備蓋兔子窩時,二話沒說,從他家拿了一把鋸木頭的鋸子,找了幾根木條,我倆相跟着就回到了我家。

母親正站在院子裏比劃着,往什麼地方蓋兔子窩?蓋多大的兔子窩?這兔子窩怎麼蓋?一系列難題困擾着她。我們院子裏一直都養活着幾隻下蛋的老母雞,雞窩是母親蓋的,可是,母親從來就沒有養活過兔子,這確實難爲她了。

二平看着我一臉莫愁的母親說:“嬸嬸你不要着急,兔子窩簡單好蓋,兔子聽話好養活。您準備往哪裏蓋兔窩?”“我準備把兔子窩搭建在西屋的牆邊。”“嬸嬸那樣不行。西邊常年不見太陽,陰冷潮溼,還是不如把兔窩蓋在院子裏的西牆邊下,沒有東西遮擋,光線好,清理兔子窩裏的糞尿容易一些,您看怎麼樣?”我母親點頭表示同意。

我家住在山坡上,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我跟二平拿了兩個帆布布袋子,到外面的溝邊邊,一會兒功夫就撿好了一些小片石頭,然後,把石頭揹回家。我倆稍微歇了一會兒,又從院子裏取了一些黃土,用水活成泥,我母親開始砌牆壘兔屋,很快就砌好了三堵牆,上面用皮板子蓋頂子,再用泥巴把頂子摸好,在前面留了一扇小門,給頂子上面留了一個大天窗,就這樣一個簡易的兔子窩蓋好了。

我和二平回家把臉和手洗了,二平猛地一拍腦說:“咱們一早晨,光顧得壘兔子窩,我還沒有看你家的那兩隻兔子呢。”我把他領到放兔子的那個箱子前面,二平打開箱子,一看那兩隻兔子,不住地誇獎着說,“這是兩隻不多見的好兔子,不管是黑的還是白的,是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純種兔子。比我家的好,我家都是一些串了種的雜毛兔。”

“對了,我給你看看這兩隻兔子是公的?還是母的?”說完後,二平熟練的右手抓住那隻白兔子的兩個耳朵,把它提在空中,翻看着兔子屁股,他什麼也沒說,把它放回到箱子裏。緊接着,他又把另一隻黑色的兔子提到空中,同樣翻看了一下屁股,他似乎有點不相信又翻看了一下,這才把兔子放回箱子裏。

二平有些興奮地跟我說:“你爸爸沒告訴你這兩隻兔子是公的?還是母的?”“我爸爸什麼也沒說。”“你做好準備吧,今年跟我好好上山拔兔草。我告訴你哇,你們家這兩隻兔子都是母兔子,過些天,我們一隻一隻地把這兩隻兔子拿到我家,讓它們跟我家的那隻大灰公兔配一下,幾個月後,你家的院子裏就會兔子成羣。今年肯定夠你忙得了。”

二平說的話,我有點半信半疑。對於父親爲什麼弄回這兩隻兔子?而且還是兩隻母兔子,我搞不明白,也懶得去想。

那天夜裏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家院子裏到處都是活蹦亂跳的兔子。我知道,父親成天不回家,都是爲了忙工作,爲了多掙點錢供養我們姊妹三個上學;他有個回家喝點酒的毛病,可是迫於生計,有時候,不是沒有酒就是沒有下酒菜;我能夠理解父親喝酒的真正原因,一是爲了解解乏,再就是爲了釋放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在夢裏我儼然成了一個“小富翁”,你想啊!那麼多隻兔子的支配權力,掌握在我的手裏。隨便抓一隻肥肥的兔子,把它殺了,讓母親做成一盤好的下酒菜,再賣上兩隻兔子,給我父親買一瓶好酒,讓他好好喝一頓酒,美美的睡一覺。在夢裏我笑了,笑得那樣開心。

從此後我多了一樁心事,那兩隻兔子成了我的牽掛。上學去讀書,放學不敢貪玩,總是匆忙地背上書包回家,然後叫上二平,兩個人相跟着上山拔兔草。二平拿了一個大帆布口袋,他拔得草比較雜,只要是兔子能喫的他都要拔,沒辦法,他家的兔子多,喫得也多。我拿了一個小帆布口袋,我拔的草比較細,專門拔那些蒲谷英之類的葉子和根鬚能擠出白色乳汁的奶草,兩隻兔子,吃不了多少,隨便拔一點草就夠了。

這人有點事幹,總比沒事幹強,日子既過得快又過得充實。過了些天,我抱着那隻大白兔,來到二平家,讓它跟二平家的那隻大公灰兔配了一下。幾天後,我又把那隻大黑兔,也抱到了二平家,也讓它們成功地配了一下,然後抱回家,靜等佳音。

眼看着就快放暑假了,我聽從二平的建議,在原來的兔子窩旁邊,又加蓋了一間兔子窩,把兩隻兔子分開養。幾天後,那隻大白兔悄悄地在窩裏面的西南角上打洞,我把它打出的土清理掉。過了兩天,那隻大黑兔也開始打洞,它們的怪異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二平,他高興地告訴我說:“太好了,母兔子打洞,它是想爲即將生下來的小兔子築窩,你兩隻兔子都配種成功了。這幾天,你多拔一些奶草,好好餵養它們,說不定哪一天?小兔子就下下來了。”聽二平這麼一說,我拔草更用心了。

過了些天,兩隻兔子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忽然之間,都停止了打洞,每天懶洋洋的,不是曬太陽,就是一個勁地喫草,或是鑽入洞裏半天不出來,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只能聽之任之。

暑假裏的一天,藍色的蒼穹,烈日晃得我眼睛也睜不開。當我來到大白兔的窩前時,發現大白兔身旁多了一個灰白相間的小東西,我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便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只見那隻小花兔,一溜煙跑入了洞裏。小兔子出窩了,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驚喜!

功夫不負有心人。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面呢。又過了幾天,大白兔這邊的小兔子,已經不怕生人,紛紛從洞裏跑出來玩耍。大黑兔那邊也不甘寂寞,小兔子也出窩了。我和妹妹們數了數,大白兔這邊總共6只小兔子,人家大黑兔那邊更勝一籌,總共7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看着這些黑的白的花的小兔子,我們全家人高興的就像過年一樣。

那時候,暑假作業留得少,我早早地就完成了老師佈置的作業。其餘的時間,任憑我自由支配。我喜歡跟小夥伴們在大自然中瘋玩,喜歡看課外書,特別是愛看文學類的書。現在又多了一個感興趣的事,那就是好好地餵養那些兔子。

臨近開學時,我見小兔子漸漸地長大,能夠離開大母兔獨立生活,便又給它們蓋了一個更大的兔窩,讓小兔子住到了一起。又到了配種的時間,這一回我們的做法更直接,二平把他家的大公灰兔拿到我家,把它關在了大白兔的窩裏,讓它們同吃同住,在裏面呆了三天後,然後又把它放到大黑兔的窩裏,同樣呆了三天,以確保兩隻大母兔都能順利地懷上小寶寶。

配完種的兩隻大母兔,倒是安靜了,該喫就喫,該喝就喝,該曬太陽就閉眼曬一會兒。可那13只小兔子就不一樣了,失去了兩隻大母兔呵護和監管的它們,享受着自由的滋味,在籠子裏跑過來竄過去的,一點也不消停,就像一個小團體一樣,每天都演繹着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

我沒事幹的時候,總是搬上一把小板凳,坐在小兔窩的那一扇用鐵絲編制的小門前,與小兔崽子戲耍,觀察它們的一舉一動,它們除了給我帶來些許歡樂外,還給我未來的人生帶來某種啓迪。

強者爲王,想必小兔子也懂得這個道理。總有幾隻體格強壯、個頭大一點的小兔子,在這個羣體中初露鋒芒。只要一看見主人過來,那幾只厲害一點的小兔子,後爪踩着弱小的小兔子的身體,用前爪抓着鐵絲網使勁往上竄,準備爭搶新鮮的奶草。

我抓了一把奶草投放到窩裏,那幾只個頭大力氣也大的小兔子,一下就跳到奶草堆上,非常霸道的,嘴裏喫着奶草,爪子壓着奶草;一些比較活躍的小兔子,趁着它們不注意,搶到一點奶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有四五隻身體柔弱的小兔子,不敢上前爭搶,遠遠的躲在一邊,等待這些兔子喫飽喝足後,分一點兒殘羹剩飯。

我有點看不下眼,想幹預下它們這種不公平的行爲,又抓了一大把奶草投進窩裏,結果還是一樣,只不過是,那幾只個頭大的小兔子的爪子下面,壓了更多的奶草。眼前的情景,加深了我對“兔子王國”的瞭解。

我喜歡這些可愛的小兔子,喜歡爲它們拔草。看着蔚藍的天空上那一朵朵棉絮狀的白雲,慢悠悠的飄啊飄,嗅着野花的芳香,聽着鳥兒歡快的鳴啼聲,漫步在山坡上草叢中,置身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讓我的身心得到全新的體驗和感受。

有了這些活蹦亂跳的小兔子的伴隨,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北方“草兒肥,花兒美,”的秋季。小兔子一天一天長大,它們也越來越能喫,爲了滿足它們日益增長的胃口,我只得把拔草用的帆布口袋換成大的。秋天雨多,經過雨水浸泡的草,兔子吃了會出現拉稀的現象,爲了避免下雨天沒草喫,我每一次上山都拔滿滿一布袋的兔草,夠所有的兔子喫三天。

那兩隻大母兔特別爭氣,略勝一籌的大黑兔,又下了8只小兔子,大白兔還是緊隨其後,也下了7只小兔子,這15只黑的白的灰的和花的可愛的兔寶寶,給我帶來一種成就感,也更加堅定了我養兔子的信心。特別是我的兩個妹妹也有了向她們的小姐妹炫耀的資本——我哥哥養活了好多好多的兔子。

隨着兔子多了起來,我跟二平上山一起拔草的機會多了。有一次拔完草,我倆坐在樹蔭下歇緩,恰好有一架飛機從藍天飛過,二平把他想當一個機械工程師的理想告訴我,他說,他已經跟他當木匠的父親學到了木工手藝,只要給他一個火柴盒大的發動機,他就能造出一架小型的木頭飛機,保證讓它飛上天。我聽後很驚訝。

二平又問了問我今後的理想,我告訴他,將來我想把咱倆養活兔子的經歷寫出來,他聽後有些不解,你寫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不能喫不能喝的,人家那些號稱秀才的人,才能幹這種營生。你天生就是一個幹實事的人,還是換一個好一點的理想吧。他說的這些話,對我觸動很深,讓我糾結了很長時間。

中秋節前的一個星期天,二平叫上我,把他家的十隻大兔子賣掉,秋天這個時候草兒肥美,那些兔子都上了膘,正好能賣一個好價錢。二平一張一張數着錢,他賣兔子的錢,都快趕上他父親兩個月的工資。他們一家八口人,就靠着他父親每個月60來塊錢的工資過日子。想要改變家庭的命運,只能靠孩子們自己去努力。我挺佩服二平,他養兔子的這點收入,多少能幫助他父親減輕點家庭生活負擔。

過完中秋節,二平對我說:“你的兔子養得挺不錯,把我家那隻大灰公兔放到你家再養幾天,讓它跟那兩隻大母兔配配種,碰碰運氣,天冷前,說不定還能下一窩小兔子,你家的院子又大,你再蓋一間兔子窩吧!。”我聽從了二平的提議,並且按照他所說的做。

晚秋的晉北大地,秋高氣爽,山上的胡楊林盡染秋黃,豐收的莊稼已陸續收割,青草依舊綠意盎然,蒲公英一類的奶草,鮮豔的黃花日益枯萎,濃稠的白色乳汁,變成了稀薄的黃色乳汁。不過對我來說,此時,兔子食物的來源還算充足,品種也挺豐富的。

我一開始養兔子沒經驗,儘量給它們多投放幾個品種的食物,心裏只想着,讓這些可愛的兔子多喫快長。沒想到此舉,反而縱容了它們浪費食物、不講衛生的毛病。兔子是一種聰明且矯情的家畜,它就像是能揣摩出主人的脾氣似的,只要你投放的食物量大品種多,它就立刻露出其挑肥揀瘦的本能。有奶草喫,絕對不喫其它嫩草,有嫩草喫,絕對不喫枯草,有蘿蔔秧子喫,絕對不喫白菜幫子……總之,有好喫的食物,就甩開腮幫子喫,對孬一點的食物,用鼻子聞一聞,棄置一邊不說,還在上面屙屎撒尿。定期清理兔子窩裏的衛生,是我責無旁貸的事,經兔子這樣一鬧騰,無形之中加重了我的勞動量,使我付出的更多。

那兩隻大母兔,真可謂是我家“兔子王國”的功臣。又有兩窩小兔子順利露頭,它們依偎在兩隻大母兔的身邊,曬着晚秋紅彤彤的暖陽。不過,這次有點出乎我的預料,5只可愛的小兔寶寶,乖巧地圍在那隻大黑母兔的身旁,而那隻大白兔的身邊,臥着3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寶寶。我當時還天真的認爲,是天涼的緣故。

二平的先見之明,我現在想起來還佩服不已。那些天,他一個勁約我上山拔草,我跟他去了幾回。他還是那樣,只要是兔子能喫的草,什麼雜草都拔,甚至連莊稼秤桿也往回家背。我呢,還是按照老習慣,拔兔子喜歡喫的細一點的草。他有些着急地對我說:“咱們這裏的冬天,天寒地凍的寸草不生,趁現在草多,多往我家拔一些,曬在房頂上,等天冷了再給兔子喫,要是冬天岀來給兔子找食物,那可就費大勁了。”我不以爲然地隨便拔了一些草,把它們曬在兔子窩頂上。

我選擇一個天氣晴好的星期天,把院子裏的下水道窟窿,以及其它能鑽進兔子的窟窿,全部用磚頭石塊堵住。把我38只兔子全部從窩裏放出來,一時間,滿院子都是大大小小的兔子,東奔西跑的,活蹦亂跳的,互相嬉鬧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榮譽感,盪漾在我的心中,我就是這個“兔子王國”的主人。說也奇怪,這種熱鬧的情景,跟我夏天所做的那個夢如出一轍。

冬天來啦!寒風暴雪拉開了冬天的序幕。每天都要喫要喝的38張兔子嘴在等着我,它們產生的大量的糞尿需要清理,對我這個剛滿13歲、沒有冬天養兔經驗、缺乏思想準備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和嚴峻的考驗。

面對下雪天,我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好在,兔子窩頂上有那些曬乾了的草,能夠應付一陣子。可我還是有點坐立不安,38張兔子嘴在等着喫,每給兎子投放一次,窩頂上的乾草就少一點。坐喫山空,不是個長久之策。我得主動出擊,想辦法出去給它們多搞點食物。

我每天放學的時候,都路過大食堂,以前不怎麼留意它的存在,冬天了,由於我心裏面總是惦記着那38只飢餓的兔子,所以,我把主意就打到這個大食堂上,它的後院,成了我特別關注的對象。

通過幾次暗中觀察,我發現了一個祕密,大食堂後院的鐵門,除了晚上鎖住外,白天一般都是敞開着;它做飯的廚房後面,留了幾個竈火口,每天都有大量的煤灰需要清理;幾個上了年歲的老太太,喜歡來這裏撿還能燒的料炭回家點爐子用;我感興趣的不是料炭,而是它旁邊的一些菜葉子、蔥頭皮和幹蔥皮等,這些東西,我家的兔子都愛喫。

這意外的發現,給我帶來額外的驚喜。食堂的工作人員,很樂意有人拾撿煤灰,這無疑給他們減輕了倒煤灰的負擔,再說後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所以就默認了這種行爲。我利用這個空檔,與那幾個老太太一同進去,撿旁邊的那些兔子能喫的東西。

從此後,我每次放學回家,路過食堂後院,我都要探進頭去瞧一瞧,看有沒有菜葉子之類的東西;有時候玩累了,準備回家喫飯,我也要繞道食堂後院,看看有沒有我所需要的兔子的食物。我天真地想,有食堂後院提供的這些兔子的美食,度過這個冬天,沒什麼可愁的。直到有一天,我的這個想法,被人撕碎了……

那是一個寒冷的下午,天空陰沉沉的,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零下20多度的氣溫,凍的人渾身發抖,早早放學回家的我,像以往一樣,在路過食堂後院的時候,又探頭看了看,竈火口邊沒有撿料炭的老太太,只有一堆誘人的圓白菜葉,靜靜地堆放在那裏。我高興的一路小跑趕回家,拿上帆布布袋,快速來到醫院後院裏,把那些菜葉子裝了滿滿一袋子,正當我扛起來準備走的時候,“站住!把東西放下。”我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站在那裏,把袋子放在地上。那個男人趕到我的前面,攔住了我的去路。那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子,陰沉沉的臉跟天空一樣,只是多了幾分兇相,他搶過我的帆布口袋,狠狠地說:“我早就注意你了,小小年紀不學好,你是不是偷了食堂的東西?”“我沒有偷食堂的東西。我只撿了點菜葉,不信你打開檢查一下。”我一臉的不服氣。長這麼大,還沒有人說我是小偷,我從來沒有偷過東西。

那個中年男人不依不饒地說:“我說你,你還敢嘴硬,等我搜出你偷的東西后,非把你送到保衛科,你歲數小,可以通知你父親過來,替你承擔責任。”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用眼睛看着他。說我、罵我、甚至是打我,我都不怕,可是他一句要連累我父親的話,戳到了我的疼處。在我心目中,我父親是好樣的,我不能給他臉上抹黑。

那個中年男人見我小小的年齡,不服軟,不認錯,便走上前,把我的衣服,裏裏外外搜了一遍,結果沒有他要找的東西,又抓起我的帆布布袋,把裏面的菜葉子全部倒在地上。“滾!你的布袋沒收了,你要是再敢來這裏,我還沒收你的布袋。”他拿起我的布袋,轉身就往食堂走。“我下次不來撿菜葉,你把我的布袋還給我。”我緊跟在他的後面說着。那個中年男人回過頭瞪了我一眼,我站在那裏,直視着他。他猶豫了一下,猛地把布袋扔到地下,轉身回到了食堂。我撿起我的布袋,迅速離開食堂後院。

那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在一個角落裏,我剛纔受到的委屈,瞬間湧上心頭,鼻子一酸,傷心的淚水便流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我擦乾了眼淚,回到家裏,一直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去食堂撿菜葉的路斷了,我也有過去居民垃圾堆撿菜葉的念頭,可是考慮到這是一件丟人的事兒,我的父親大小也是一個幹部,我怕人們戳他的後脊樑骨,說他的壞話。

我養那38只兔子,不管你天氣冷不冷?它們餓了就要喫東西,沒東西喫,就用牙齒咬鐵絲做的柵欄門,我最怕聽見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是向它們的主人發出了抗議。沒辦法,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到山上去,尋找兔子能喫的食物。

替兔子找食物已經讓我吃盡了苦,清理兔子窩的衛生,這項艱鉅的任務還在等着我。數九寒冬,滴水成冰,兔子窩裏的屎尿凍在了一起,用鐵鍬剷剷不動,只能用稿子一點一點的往起刨,清理完的兔子窩的地是溼的,兔子容易生病,我只好拿上布袋,到山上找一些乾土,撒在兔子窩裏的地上,清理一次,不容易。

父親的工作還是那樣忙,白天基本上不着家,只有少數晚上纔回家休息。母親在生產澡堂賣票,上一白天的班,只有星期天才能休息一天。兩個妹妹年齡尚小,只能幫母親乾點家務活。養兔子的重擔,只有我一個人挑。

我真的沒有想過,漫長的冬天這麼難熬。有幾回,我累的實在不行,想要放棄,可是一想到,那38只與我朝夕相處的可愛的兔子,還有它們那一雙雙飢餓的眼睛;想到,我父親對我殷切的期望,以及我對父親說過的養好兔子的承諾;想到,明年的暑假,我也能賣掉十隻大兔子,一張一張數着錢。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堅持,只有堅持,才能保證我的那38只兔子不餓肚子,讓它們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我再次振作起來,又背起我的帆布布袋,拿起那把鐵絲鉤子,走向山頭,走向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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