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困在電梯裏的女人

漫長的人生旅途,每個人都有可能陷入某種困境之中。

                                                ——題記 

1

王靜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因爲女兒的事埋怨了宋太平幾句,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情急之下哪句話說得重了,戳到了她丈夫的軟肋,這個平日裏性情溫和的男人,還沒等她穿好衣服,便陰着臉甩門而去。

王靜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該跟誰去說?爲什麼會這樣?自從自己結婚生了女兒到如今,每天起早貪黑的,把全部的心思都操到了丈夫和女兒身上,到頭來落了個兩頭不討好的尷尬境地,女兒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丈夫一不高興就拉下臉給自己看,敢情自己成了一隻風箱裏的老鼠——兩頭都受氣。唉,我怎麼就活到這個份上了呢!

說千句道萬句,都怨這個不近人情、冷血動物似的小活祖宗。自從悅兒去年考研失敗後,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天大門不出,把自己關在屋裏,不知道在屋裏邊成天搗鼓着什麼?

把父母親的微信和支付寶全部拉黑,給她打電話要麼不接,接通了也不說話。不與外界交流,與過去的同學和朋友幾乎都斷絕來往,給人一種與社會漸漸脫節的感覺。

說真話,面對高過自己一頭的女兒,打未必能打得過她,罵上她幾句,一個禮拜不跟你說話,除了冷戰就是冷戰。王靜想到這裏,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她咬着牙幾步來到女兒的臥室門前,剛擡起腳來想要把這個成天緊閉着的門踹開,結果心一軟,慢慢地又放下了腳。

“悅兒,趕緊穿起衣裳,你爸爸在地庫裏等着咱們,今天是你姥姥的生日,昨晚我們不是已經跟你說好了,咱們中午到飯店給姥姥過70歲大壽,你姥姥從小最疼你,你可以不給我和你爸爸面子,難道你連你姥姥的面子也不給一點?”王靜語氣和婉的,隔着門跟女兒說。

這些話,一上午她不知重複了幾遍。屋子裏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現在女兒是塞着耳塞躺在牀上睡覺聽不見,還是躲在門後屏住氣聽着她說故意不吭聲。

王靜的眼淚控制不住又流了出來,她猛然想起來,弟弟和妹妹剛纔都給她打來電話,催他們一家子趕緊到飯店,母親的壽宴等着開席了。不管這個小活祖宗了,母親過壽是大事,自己當大女兒的,無論如何,也不能節外生枝掃了大家的興,更不能讓母親在這個高興的日子,因爲他們一家遲遲不到而傷心落淚。

她轉身來到衛生間,照着鏡子,用毛巾擦乾眼淚,梳了梳頭髮,又補了一點眼底霜,然後,對着鏡子笑了笑,儘管笑得有點不自然,但鏡子裏的自己風韻猶存。行,這樣能看得下眼,自己最不願意在兄弟媳婦和妹夫以及侄兒和外甥女面前丟面子。

2

王靜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門,她輕輕地把防盜門關好,轉身來到電梯旁,按下要電梯的按鈕,她的運氣挺好,西邊的電梯從底層往上提升;她之所以喜歡乘坐西邊的電梯,是因爲她所居住的樓房,是雙梯四戶的結構,西邊的電梯,離她9層的家門近;等電梯門一開,她便急忙走了進去,又用手指按下負二層地庫的按鈕,她的丈夫宋太平正在她家的汽車裏等她。

此時此刻,善良的王靜,心裏還想着,一會兒見到丈夫後,向他道個歉,再說幾句好話,讓他消消氣;父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哪邊肯定等急了,好在,她家離那家訂好了的飯店不遠,開車最多十來分鐘就到。

啓動後的電梯,嗖嗖的勻速往下降,要是王靜心情好的話,她最喜歡聽電梯發岀的這種柔和的有節奏的聲音。不過今天她有點心不在焉,她只是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往下墜。就在這時一場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電梯裏的頂燈毫無徵兆地滅了,王靜瞬間置身於黑暗之中,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情況,緊接着,電梯上下晃動兩下嘎然而停。電梯裏面是無盡的黑,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回事?是不是頂燈的燈泡吹了?今天這個電梯怎麼一下就到了地庫?王靜趕忙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用手按一下開門按鈕,結果按鈕的燈沒有亮起,門也沒有打開。

莫非是頂燈的燈泡吹了,恰好電梯也同時岀了故障,不對呀,不可能對這麼巧,難道是停電了?停電應該物業公司事先貼出通知纔對呀。那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電梯現在停在幾層?這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她的腦海裏快速轉動着。她用手敲了敲門,外面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又大聲喊道:“來人啊!我困在電梯裏了。”結果沒人搭理。

她不甘心又按了按警鈴按鈕,還是沒有絲毫的迴應。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手裏拿着的手機,她把電梯裏牆上貼的物業公司通知後面的所有電話,一個挨一個的打,結果一點信號也沒有,她給自己的丈夫打電話,沒有接通,她接着又打110,打119,甚至還打了112的電話,同其它所打的電話如出一轍,沒有一點手機信號,一個電話也打不出去。

這人要是倒黴,喝一口涼水都塞牙。王靜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電梯裏面打電話沒有信號,爲什麼沒有信號呢?她開始胡思亂想,我坐飛機去南方旅遊,在萬米高空上,手機都有信號,只不過在飛機起飛和降落的時候,人家要求關閉手機。坐個爛電梯,最高也不過一百多米,怎麼就能夠把手機信號屏蔽了,這讓她有點想不通。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整座樓房死氣騰騰的一點響動都沒有,王靜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已經顧不得矜持了,猛得用腳踹電梯的不鏽鋼門,扒在門縫朝外大聲喊道:“救命了,有人嗎?快來救救我!”

3

宋太平賭氣乘電梯下到地庫,來到自己的汽車前,打開車門取出那塊柔軟的鹿皮,把汽車裏裏外外前前後後擦了個乾淨,然後坐在汽車駕駛座上,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十一點一刻,去岳母過壽的飯店,大概需要十來分鐘就能到,就等媳婦下來後,馬上出發,趕到飯店不遲也不早。

宋太平今年47歲,他和妻子王靜是初中同學,並且兩個人都在一家大型國企單位上班。他在這家國企下屬的一個工廠擔任車間主任,享受正科級的待遇。王靜在這個工廠工會辦公室工作,他們夫妻兩個在親朋好友的心目中,是一對絕配的郎才女貌,相親相愛的典範,讓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事業有成的宋太平,可謂是對家庭有擔當,對父母特別孝順,對妻子言聽計從,對女兒疼愛備至,對親朋好友坦誠相待,對單位愛廠如家,對工作一絲不苟,他無論是人品,還是做事的風格,都有着良好的口碑。

本來,宋太平家,要房有房,要車有車,要錢家裏還有個百十來萬存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家人過着挺舒坦的小日子。小舅子家和小姨子家,不知道多麼羨慕他們一家子的幸福生活,就連岳父岳母也對他們家另眼相看。

平日裏,只要岳父岳母家有事,總是第一時間就給王靜打電話,讓她拿主意,說白了,就是讓她花錢辦事,她也沒有讓大家失望,總是能夠把事情圓滿解決,要知道,這一切都離不開宋太平背後默默地支持。

在宋太平的心中,王靜是一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妻子。在公公婆婆面前,她是一個非常孝順的好兒媳婦;在丈夫面前,她是一個體貼入微的好妻子;在女兒面前,她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好媽媽。

宋太平平時工作忙,在家呆的時間少,雖說掙錢多一點,但只是一個實打實的甩手掌櫃,整個家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依憑王靜來打理。女兒的整個成長過程,上學期間的每一次家長會,都是妻子一個人衝鋒陷陣,默默付出,精心呵護。

宋太平是一個墨守傳統的人,在他的認知裏,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富養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對女兒的疼愛,除了給錢,就是給錢。

可是,自從去年女兒本科畢業回家後,他們家在潛移默化中慢慢失去平衡,從此拉開了冷戰的序幕。

宋太平讓她去考公務員,不知道怎麼搞得,她堅決不考。他託人給悅兒找工作,這個平時最聽他話的女兒,一反常態,她不但不配合,而且一聽就反感;讓她出去先打份工鍛鍊鍛鍊自己,她總是不理不睬跟父母親抗爭到底;問她到底想幹什麼?她理直氣壯丟下了一句話,除了考研,她什麼也不幹。他們二話沒說,傾盡全力支持和尊重女兒的個人選擇。

4

起初,悅兒倒是卯足了勁學習,彷彿又找回了高三年級時高考衝刺的狀態,這讓宋太平倆口子高興了一陣子,似乎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尤其是妻子王靜,如水的母愛一點也不控制,任其氾濫;成天去專賣店給女兒挑選和購買四季的衣服,把女兒的衣櫃塞得滿滿的;不是到超市購買,就是在網上下單,過去女兒喜歡的零食、飲料和生活用品,茶几上的零食堆成了小山,廚房地上的飲料摞成了一堵牆,衛生間架子上的洗刷用具擱得滿滿的。

爲了給女兒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成天跑前忙後的妻子王靜,好像提前進入了更年期,每天神經兮兮的,時不時地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儼然把整個家搞成一個寧靜的港灣。

只要宋太平一回家,妻子王靜立馬迎上前,把右手豎起來的食指放在嘴上,提示他不要發出響聲,怕影響女兒學習,怕驚動女兒休息,總是示意他輕輕關門,換上拖鞋輕輕走,什麼東西都要輕拿輕放,想說話交流只能耳語幾句,手機必須設置成振動,電視不準打開,他要是抽菸和接打電話,只能出門到走廊外。這種苛刻的寧靜氛圍,有時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盼星星,盼月亮,宋太平全家人,總算等到了年底,悅兒考研的那個重要時刻, 雖然那幾天天氣寒冷,但是擋不住他們爲悅兒考試奔走的腳步,不需要約成,他們把生活的重心全放在了悅兒的身上。

悅兒的考研總算結束,宋太平他們家看似回到了往日平靜的生活中,實際上都在煎熬中等待着。唉,正應了那句老話,期望值越高,失望越大。悅兒考研考砸了,那些天,他們全家人最怕別人問起悅兒考研的成績和結果。

宋太平覺得悅兒變了,變得沉默寡言,變得不近人情,變得冷漠自私,變得跟他有一種陌生感。他非常理解女兒有自己的苦衷,有難以承受的壓力,有一種試圖迴避現實的傾向,有一種想要遠離家鄉的迫切夢想,可問題是,當父親的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如何幫女兒一把。

他的好朋友提醒他,什麼考研不考研?女兒大了,不中留,趕緊給她找個好人家嫁過去,一了百了,你這輩子也就交代了。他只是禮貌的笑了笑沒有做聲。其實這種念頭他何嘗沒有想過,只是出於對女兒的瞭解,他不敢輕易地說這句話,那會深深地傷害她的自尊心,後果不堪設想。

最近自己是怎麼了?只要一想這些糟心事,就渾身沒精神,眼皮直髮困,反正妻子還沒有下來,索性在車裏迷糊一陣等着她。說來也巧,就在宋太平閉眼休息時,地庫裏的燈滅了。

5

此時的王靜,已經陷入近似瘋狂的狀態。她用腳繼續猛踹電梯門,大聲喊着救命,只是這個聲音已經有些嘶啞。她不理解,大中午的,樓裏住了這麼多的人,爲什麼聽不到她踹門的聲音和呼叫聲?

即便是現在社會上的人們變得冷漠,也不至於視而不見吧,那樣的話太殘酷了。還有物業公司的保安、電工、打掃衛生的、以及那些管理人員,他們不可能不聞不問吧,有人困在電梯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就沒有一點救人的響動呢?

王靜稍微歇息一會,她像一隻掉入深井裏不能自救的羔羊,恍惚中想起來自己的父母親,他們知不知道女兒現在陷入了困境?他們即便是感應到了又能怎麼樣呢?遠水解不了近渴。

人不是常說,心有靈犀一點通,與自己朝夕相處還算恩愛的丈夫宋太平,他爲什麼就聽不到自己的呼叫聲?自己在他心目中難道就那麼不重要?他爲什麼一點感應也沒有?他現在在哪裏?爲什麼還不來救自己?

悅兒這個小王八蛋,王靜知道,只要自己一出門,她就會大搖大擺走出房間,該喫喫,該喝喝,享受自己的獨立空間。

沒有電,她的電腦主機不能用,手機也不能充電,到衛生間開不了燈,冰箱也沒有響聲,她應該知道停電。自己是最後一個離開她的人,時間不長,這都停電了,她莫非沒心沒肺,不想一想自己的母親被困在電梯裏。

唉,都說孩子是自己的前世冤家,誰讓自己欠孩子的呢?估計這筆債一輩子都還不清。在女兒面前,自己總是忍氣吞聲的,像個帶工資的老媽子一樣,除了低頭幹活,就是默默付出。

王靜一想到這個小王八蛋,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去年考研沒考上,說是今年繼續考,我們也就默認了,現在當父母的還能怎麼樣?就這一個獨生子女,你不支持她還去支持誰呢?

6

自己姊妹三個,是過着苦日子長大的,那個年代,父母親不可能刻意偏心哪一個?哪有那麼多的錢偏心你呢?上學讀書,學成是你自己的本事,學不成是你自己的命運。可現在的社會變成什麼樣了?拉扯一個孩子怎麼就這麼難?

現在的年輕人不想聽我們講過去的事,覺得那都是一派跟現實脫鉤的胡言亂語。小悅這個王八蛋,老孃每天好喫好喝好穿沒明沒夜地伺候着你,怎麼就換不過你一個笑臉呢?

一個大姑娘家,每天呆在屋裏,只有當屎尿實在憋不住,你纔會到衛生間,你看你那一副表情,目中無人,漠視一切,你難道把自己當空氣了?你看看你的屋子,亂成一堆,牀上被子不疊,電腦桌上凌亂一片,洗完鼻涕的衛生紙隨便亂扔,這哪像個姑娘的樣子。

我們本來以爲你再複習一年,一定會考研成功的,這已經八月份了,你看看你的狀態,平時不盡人情不說,每天晚上不睡,白天不起,你像個夜遊神似的,你就那麼討厭陽光?你就那麼害怕過白天?這樣的人能考研成功嗎?我寧願拉扯一個不學習的女兒,只要嫁人就行,相夫教子,本分過日子,我們手裏的錢,足夠你過好半輩子。

王靜忽然感到渾身發冷,這纔想到自己穿的是一身漂亮的連衣裙,原來乘坐電梯不太注意溫度,畢竟每次上下電梯都不到一分鐘。可今天與以往不同,自己困在電梯裏已經過去十來分鐘了,不管外面的陽光多麼強烈,它也照不到電梯裏,只有電梯停止不動,你才能體會到幽深的電梯井那種涼颼颼的感覺。

呆在這又黑又冷讓人恐懼的電梯裏,王靜一下子就失控,她扯開嗓門哭起來,她哭什麼?哭自己沒有一點情調的丈夫,哭自己不懂事、不聽話、整天活在夢裏的女兒,哭自己每天被女兒搞得暈頭轉向,哭自己不懂得善待自己,忘記了自己的人生夢想,哭自己困在電梯裏沒人搭救的現狀。

王靜停止了哭聲,她要養精蓄銳,把所有的一切都撕得粉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電梯三面牆上的通知和廣告紙,她用右手的手指一張一張地往下撕,幾張粘得不牢的紙,首先被她整體撕了下來,其它一些粘得牢的紙,她變着法子從不同的角度使勁撕,一條一條往下撕,一片一片往下撕,撕完一張再撕另一張,她的指甲已經撕的麻木了,有兩個指甲裂開了縫,鮮紅的血往外滲。

撕完後,王靜還是不解氣,她轉過身發現安裝在電梯頂上東北角的那個攝像頭,她想把那個攝像頭砸了,可是個子低夠不着,她用右手從手提包掏出家裏的鑰匙,拿着鑰匙跳起來砸那個攝像頭,結果差一點,白費力氣沒有砸到,我活得真窩囊,就這麼沒有用,想到這裏,她又傷心地大哭起來。

7

在物業公司的大樓裏,一停電,電工師傅馬上趕到底層的電閘盒邊,檢查是否頂閘了,結果拉下閘再合上,還是沒電;他知道問題不在這裏,肯定外面的配電箱出故障了,跑出去一檢查,果然如此;他沒有遲疑,趕緊把情況跟領導彙報。

物業公司領導,非常清楚事關重大,即刻聯繫電力部門,請他們儘快派人查找原因,處理故障,恢復小區供電。隨後,領導通知所有人員全部出動,他們擔心萬一有人困在電梯裏,那可不是小事。

可問題是沒有電,小區攝像頭監控室,電腦顯示不出來每一個電梯裏的情況。只能採取最原始的辦法,把人員分別派往小區的十幾棟樓房,叫他們一個單元一個單元地仔細檢查一遍。

當他們分別來到各棟樓前時,每一個單元外都站着人,或者急着打電話,或者議論紛紛,他們上前一打聽,沒有聽說有人困在電梯裏。人們情緒一下激動起來,都停電了,誰還坐電梯呢?你們物業公司以後可得注意點,停電事先告知一下,這要是把人困在電梯裏,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事兒。

當物業公司的電工來到王靜所困的那棟樓時,他聽到了最怕聽到的消息,有個女人困在電梯裏。王靜的運氣太差,她所在的那個單元,在她最初困在電梯的那個時間段,還真的沒有人接近過電梯口。

最先知道有人困在電梯裏的是一個70來歲的老大爺。他不知道小區已經停電了,便慢悠悠地往樓道里走,當走到電梯口的時候,他有點納悶,電梯頂上有感應燈,今天怎麼不亮?沒等他弄清楚怎麼回事時,他就聽到從電梯裏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里悽慘的哭喊聲,聽着讓人揪心,他嚇得雙腿發抖,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把耳朵貼在電梯門縫上仔細聽了聽,確實是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老大爺一時慌了神,這是頭一次經見這種事,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他急忙用手指按下電梯的按鈕,按鈕的紅色燈沒有亮,他又按了一下還是不管用。他站在那裏想了一會,便衝着電梯裏大聲喊道:“你是誰?怎麼了?爲什麼在電梯裏哭?”

聽到有人喊自己,王靜感到有救了,她急忙說道:“我住在9層,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被困在電梯裏已經很長時間了,請您想辦法救救我!”

老大爺不知所措,他憑直覺判斷,自己聽到這個聲音離自己不遠,他接着又問道:“你困在幾層了?我應該怎麼救你?”“我不知道我困在幾層,你打110或119,讓他們來救我。”王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我忘記帶手機了,我現在就出去喊人,讓他們想辦法。”“行!要是時間再長一點,我恐怕堅持不住了。”老爺爺聞聽此言,不敢怠慢,趕緊出去叫人。

8

老大爺急匆匆地離開電梯口,出了樓道門,正好有一箇中年女人往這邊走,他衝着那個女人喊道:“不好了,咱們單元的那個女人困在電梯裏,快救救她吧!”那個中年女人一聽,趕忙跑了過來,“大爺,您說有人困在電梯裏?”“是的,咱們9層的那個女人。”

電工師傅正好也趕了過來,他湊上去問道:“出什麼事啦?”中年女人見電工師傅過來了,心裏就有底了,她對他說:“師傅,你來的正好,這個大爺說有個女人困在電梯裏。”電工師傅一聽就懵了,這怕出啥事偏出啥事。

“大爺,有個女人困在電梯裏啦?”“真的,困在西邊那個電梯裏,我還跟她說了幾句話。”“那你知道她空在幾層嗎?”“我不知道。那個女人自己也不知道困在幾層。”“謝謝您!我進去看看情況。”電工師傅轉身跑進了樓道。

宋太平迷糊了一會,小姨子打過來電話說:“姐夫,你們走在哪裏了?我姐姐怎麼不接我的電話?”

“我在地庫等你姐姐,她來了我們就走。你姐姐肯定在電梯裏,那裏沒信號。”

“姐夫,我告訴你,昨晚半夜,悅兒跟她妹妹在微信上聊天,姐妹兩個聊了兩個多小時,悅兒說她今年爭取考研成功;另外,她不準備參加姥姥的生日宴會,她不想大家拿她說事,怕自己現場控制不住她的情緒,站起來走人,弄得大家不高興,讓姥姥傷心;真是個好孩子,你們彆着急,慢慢和她交流,與她溝通,時間長了,她會想通的;我剛纔給她打了個電話,她的手機已經關機,估計昨天一夜沒睡覺,現在正睡覺呢。一家家人喫飯,早點遲點無所謂,好了,姐夫路上開車慢點。”

宋太平聽了小姨子的一席話,心裏亮堂了許多,他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女兒是好樣的。

他用手揉揉眼睛,妻子爲什麼還不下來?他記得自己離開家的時候,妻子正在穿出行的衣服,怎麼拖了這麼長時間?正在他充滿疑慮的時候,這才發現地庫的燈全部滅了,變成了一個黑漆漆的世界。不好,肯定是停電了,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急忙打開手機手電筒,離開汽車向安全通道跑去。

9

宋太平沿着樓梯往上跑,從負二層來到了底層的電梯口時,電工師傅也剛剛跑進來。宋太平與電工師傅挺熟的,一見面便問道:“小區停電了?”電工師傅說:“停電了,有個女人困在電梯裏啦。”“困在哪了?”“困在西邊這個電梯裏,在幾層?還不知道。”

王靜在電梯裏等着大爺找人幫忙的消息,恍恍惚惚的好像聽見下面有人在說話,終於等到了救星,她一下子振作起來,朝着下面喊道:“救命啦!快救救我!”

宋太平一聽那熟悉的呼救聲,心都要碎了,他馬上趴在電梯門房上喊道:“小靜,你再堅持一會,我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

小靜聽到宋太片的聲音,情緒再次失控,他哭喊道:“太平,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怎麼纔來?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說完便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在電梯裏迴盪着……

宋太平的心,就像被針刺一樣疼,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多麼在乎這個跟他過了20多年的妻子。“小靜,你要挺住,等着我!”

“老哥,你快點想辦法把我妻子救出來。”宋太平把希望寄託在電工師傅身上,他相信他一定能想出辦法來。“你彆着急,剛纔你們兩個說話,我大體上已經判斷出你妻子就困在上面幾層,咱們現在一層一層的往上找。”

這個時候電梯口又進來三個人,其中的一個是剛纔的那個中年婦女,另外是聞訊趕來的倆個年輕小夥子。大家相跟着一起順着安全通道往上走,二層首先被排除,只是感到那哭聲越來越近,三層隨後也被排除,目標終於被鎖定在四層,哭聲是從四層西邊的那個電梯裏傳出來的。

眼看就要到電梯口了,宋太平左腿一軟,倒向前方,幸虧那倆個小夥子在後面拉了你一把,這纔沒有摔倒。宋太平已經顧不得一切了,他用雙手猛推那兩扇電梯門,厚厚的不鏽鋼電梯門,任憑你怎麼推,都紋絲不動。

“小靜,我來了,你還好嗎?”“太平,我受夠了,你快把我從這個破電梯里弄出來吧!”還是人家見電工師傅能撐得住氣,他冷靜地對宋太平說:“老弟,你別這樣,我們大夥想辦法一定能把你妻子弄出來。”

一個小夥子插嘴道:“這電梯兩扇門中間的縫隙太小了,咱們要是有一把消防隊的專用擴張器,用不了幾下,就能從中間把門撐開。”電工師傅看了他一眼說:“人已經在裏面困了將近20分鐘了,說別的沒用,遠水解不了近渴,咱們當務之急就是趕快把人弄出來,越快越好!”

大家都沒了主意,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兩扇門,人們把目光投向了電工師傅。宋太平相信比自己大幾歲的電工師傅,一定能想出好辦法來。

10

只見電工師傅,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把平頭改錐和一把十字改錐以及一個試電筆,他嚴肅地對大家說:“一會兒大夥兒都聽我的,我參加過電梯救人短期培訓,咱們現在沒有什麼別的工具可以幫忙,就拿這幾樣工具把門打開。”

大家有點懷疑,拿這麼點的小改錐和電筆能打開門嗎?

“現在大家都聽我的,我給你們分一下工,老弟,你過來,咱們先把動作比劃好,你站在東邊,用雙手扳住東邊的這扇門,再擡起右腳踩到電梯西邊的門框上,不要踩的太高,能借上力就行,我跟你相反,扳西邊那扇門。”

“小夥子過來,你拿好這把平頭改錐,現在就把它插到我們右手的門縫上。”電工師傅接着又對另一個年輕人說:“小夥子你右手拿着這杆電筆,把它插到我們左手的下邊的門縫上,你左手拿着這把十字改錐,等縫隙略微大一點,你估計能插進去,再往裏插。”

年輕人的眼神好,手腳麻利,用力往進插,三下兩下,就把平改錐和電筆的尖頭插了進去。電工師傅非常滿意,他鼓勵兩個年輕人說:“現在全靠你們兩個人,你們聽我的口令,你把平頭改錐往東撬,你把電筆尖往西撬,記住,慢慢撬,一點一點地使勁,千萬不能撬脫手。”兩個年輕人點點頭,表示已經準備好。

電工師傅用雙手十指緊扣住兩扇門的縫隙,右腳猛踩住電梯東邊的門框,;宋太平也像電工師傅那樣做好了隨時發力的準備,能否救出近在咫尺、困在電梯裏的媳婦,全看電工師傅這一招管不管用。

電工師傅高聲喊道:“預備~起!使勁~使勁~使勁……大家不敢怠慢,同時用力。電工師傅使出渾身的勁,救妻心切的宋太平,拼出全身的力,兩個年輕人,一個緊握着平頭改錐慢慢地往東撬,另一個握緊電筆朝西撬,中年女人站在後面一個勁地搓着手,想隨時幫忙。

可真的不能輕蔑這兩扇不鏽鋼的電梯門,沒有千斤之力,別想撼動它。然而,事在人爲,只要大家齊心協力,勁往一處使,不管它吸力有多大,還是被撬開了一條縫。

兩個年輕人,可謂是手疾眼快,不失時機地把兩把改錐的錐杆塞進門縫中,這縫隙大了,電工師傅和宋太平的手指能扣住的面積也大了,有助於他們雙手發力。

電工師傅瞪大眼睛,使勁往開拉西邊那扇門,宋太平目不轉睛,用了往開拉東邊那扇門,只見那條門縫被慢慢地拉開了兩指寬,“你們趕快也用手往開拉。”電工師傅衝着兩個年輕人吼着。

門縫拉大了,改錐使不上勁,兩個年輕人,有點不知所措,站在那裏發着呆。電工師傅這一嗓子驚醒了他們,他們一左一右迅速圪蹴下來,各自雙手扳住一扇門,使出渾身的勁往開拉。

凡事就怕人心齊,四個人擰成一股繩,一起使勁往開拉,對這場救援來說,那真是如虎添翼,只見兩扇門中間那道縫隙蹭蹭地往大變,一個拳頭的距離,一紮長,一尺寬……

11

中年婦女一直在後面乾着急幫不上忙,她瞅着兩扇門中間的囗子越拉越大,又看着這四個往開拉門的人非常喫力的樣子,再端詳了一下站在電梯中央那個女人苗條的身材,往前跨了兩步,伸出了右手,向電梯裏的王靜說:“大妹子,你過來抓緊我的手,記住往右側身子,先把右腿從他們的腿上邁過去,再慢慢地鑽出來。”

中年婦女的做法,電工師傅和那兩個年輕人都非常贊同。宋太平心裏清楚,這小小的電梯門吸力真大,自己是幹活出身的,現在感到有點體力不支,他們三個人估計也體力透支;再過一會,這個口子別說往大拉了,就是保持現狀都恐怕不行,後果不敢想;老大姐關鍵時刻能看出問題,並且及時出手,這讓他感激不盡。

“小靜,聽大姐的話,慢慢地往出鑽。”宋太平儘量剋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冷靜地對王靜說。

王靜自從困在電梯裏,過多的呼叫聲、謾罵聲和哭喊聲,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等待、失望甚至是絕望,將她推向了崩潰的邊緣,直至老大爺意外出現,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丈夫宋太平以及這麼多好心人竭盡全力營救自己,這讓她感到溫暖,在強烈的求生欲驅使下,她選擇站在電梯的中間,她懂得,在這緊要關頭,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聲,那樣只會給大家添亂,影響他們救自己出去的計劃。

王靜異常冷靜地看着兩扇門的縫隙越來越大,耐心等待着出去的時機。老大姐和丈夫宋太平的話,提醒着她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來了。

王靜毫不猶豫地來到門口邊,伸出右手抓緊了大姐的手,側着身子把右腿小心邁過電工師傅和太平斜着的腿,在右腳落地的同時,她猛地將身子和頭從那個狹小的門縫中鑽出,恍惚間她感到了那位大姐的拉力,自己的跨越之力,還有一種無形之力從後面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撲到了陌生的大姐的懷裏。

此時此刻,電工師傅和宋太平,依然保持着一左一右測着身拉門的姿勢;那兩個年輕人,仍舊圪蹴在電梯門的兩邊使勁拉着門;他們好像四尊塑像似的,還在努力着。

儘管王進被救出來了,但拉門的四個人都知道危險還沒有解除,宋太平意識到這一點,電工師傅更清楚其中的厲害。

“大家都聽我的,等我喊到三時,咱們同時放開手,記住,往外拿手,一、二、三,放!”

只聽“咣噹”的一聲,兩扇電梯門重重地吸合在一起。電工師傅癱倒在地,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上往下掉,兩個小年輕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們累的直喘氣,宋太平的身體向後晃動了一下,重新站穩,汗水和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宋太平把眼淚和汗水擦了一下,急忙俯下身去把兩個小年輕拉了起來,然後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說:“謝謝你們!”他又趕忙把電工師傅扶起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老哥,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謝謝老哥!”

“老弟,你太見外了,只要人安全出來就好,快過去安慰安慰你媳婦兒吧!”電工師傅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當宋太平半摟住王靜的時候,王靜恢復了意識,她轉過身來對大家說:“謝謝!謝謝!謝謝大家把我從電梯裏救出來!!”

中年婦女拍了拍宋太平的肩膀,宋太平一下子反應過來,對中年婦女說:“大姐,我這一激動,把您忘了,謝謝大姐!”“不用謝,你領着媳婦兒快下樓去吧!”

宋太平兩口子,再一次向大家道謝,然後,兩個人緊緊拉着手,從消防通道一層一層地慢慢往下走。

12

當走到地庫時,王靜與宋太平抱在了一起。王靜依偎在丈夫的懷裏猛烈地抽泣着,她要把剛纔所經歷的一切都釋放出來。宋太平親吻着愛妻的額頭,撫摸着她的後背說:“小靜,一切都過去了,咱們馬上去飯店爲你媽過壽。”

“太平,我想通了,以後不再說那些惹你生氣的話,我們今後一定要善待自己,好好地過日子,不管悅兒怎樣對我們,咱們都要好好關心她。”

“小靜,悅兒是我倆唯一的寶貝女兒,也是這個世上我們最親的人。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她從小就要強,她的苦、難處和孤獨,我知道,也懂得,能理解她。自己的孩子,我肯定關心啦!”說這些話時,宋太平的又流出了眼淚。

“你看你,一個大男人家,動不動就流眼淚,都怪我和孩子,現在把你折騰成這樣了。”王靜伸出右手想要擦掉太平的眼淚。

“小靜,你這兩個指甲咋了?爲什麼有血跡?”宋太平心疼地抓着小靜的右手。

“沒事,剛纔不小心弄出點血。對了,我到車裏化妝一下,一會兒見到我的家人,你千萬別跟他們提起我困在電梯裏的事兒,讓我母親高高興興過一個生日!”

“你這一說,我想起你妹妹給我打過電話,她說他們在飯店等着咱們過去,她還說,悅兒昨天一晚沒睡覺,現在關機了,正在睡覺呢。”

“我就說我的女兒,知道停電,不可能不救她的母親。我又錯怪孩子,我困在電梯裏還罵了她,你看我是張臭嘴。”

“別說這些事,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宋太平與王靜拉着手朝自己的汽車走去……

13

下午2點左右,電力公司的搶修人員,把小區裏的配電箱故障處理,電工師傅合閘送上電,電梯正常運行。

當人們進入王靜所困的西邊的那個電梯時,發現地上都是碎紙片,電梯的牆上殘留着幾張沒有被完全撕下的紙,紙上面留着一道道好像是被貓爪抓過的痕跡,在那些痕跡中遺留着鮮紅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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