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 . 遊』 太子坪的雨


5月23日星期六,峨眉山,多雲


01


從凌雲寺離開時,已近十一點,我向坐在大門對面的兩位曬太陽的老人打聽,如何去到峨眉山,他們告訴我可以坐3路公交車,去到樂山客運中心,再轉到峨眉的車子。

我覺得麻煩,又問,“據說北門這裏有直達峨眉的車子呀”?他們誠懇到有些焦急地比劃着說,“哎,小夥子,你聽我們的,那車子少得很,不如去客運中心坐車”。

一位老人更是熱心,站起來拉着我的胳膊給我指不遠處的公交站臺,我想我不能再猶豫了,不然他可能會把我領到那裏去。這地方不大,因而我也不好再拗着老人的熱心,去等那趟非常珍稀的直達班車了。

我向那兩位好心的老人致謝道別,想既然如此,不如打個出租車趕到客運中心。但這個小心思居然也被老人看出來了,在我將離去時,一位老人有些神祕兮兮地小聲叫住我說,“千萬別坐出租車”,我心頭一驚,以爲有什麼黑幕,忙不迭地去問爲什麼,不想他給出的答案卻是直白又簡單的,太貴。

儘管趕時間,終也未敢辜負老人好心的囑託去攔出租車,我在他們一直望着的灼灼目光押送下,走到了公交車站,上了老人指定的那趟3路公交汽車。車從老人身邊經過時,他們還在向車中探尋地張望着,直到在車中看到了我,才似放心,我信守承諾般笑着向他們招手,他們也完成使命一樣笑着向我招手。

而後,我隨着那趟車子,慢慢悠悠地跨過了混黃浩蕩的岷江,又搖搖晃晃地轉悠了那座古老又年輕的城市——樂山。

樂山客運中心去峨眉的車子卻是很多,從那裏到峨眉似也用不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只是那個峨眉是峨眉市,非峨眉山

要上峨眉山,還要先到另一箇中轉站——報國寺客運中心。於是,出了峨眉客運站,午飯也沒顧上一口,便打車去了報國寺。司機是位大姐,很健談,而我那時對自己要爬的那座山心裏沒底兒,自有許多問題想問她。

入川之前,曾抱着一本《藏羚羊川黔自助遊》手冊,用了很長時間的功,書上峨嵋山那頁的小導遊圖,也爛熟於心了。可記下歸記下,如何爬上那座山心裏依舊打鼓,從網上得到的信息,要徒步登山的話至少也要兩個整天,而我只一天半的時間,於是想利用那個半天,從萬年寺徒步爬到金頂,哪怕走半個晚上夜路也行。

司機大姐聽了我的想法後,未置可否,只是說,她從前爬峨眉,一天的時間也只是從萬年寺爬到雷洞坪。她笑着問我是登山運動員嗎?我忙縮起肚子來說“不是”。她笑得更是開心,語帶嘲諷地說“那你不妨試試”。

看來我的計劃是被否定了,只我心有不甘地追問,“峨眉山不可以夜爬嗎?像泰山、華山那樣”?她說,她爬過泰山,但就資源而論,那裏可跟峨眉沒的比。我不解其意,忙問她“啥資源”,她詼諧地補充道,“反正在峨眉山你要記住,對你不懷好意的,不光只有人”。

這位大姐是夠幽默的,只是太冷了些,我是真的笑不出來。



02


報國寺客運中心,有發往峨眉山各景區大門的班車,我到達時已下午一點多。經過出租大姐一路的說服教育,我又覈計了一下來回的時間,最終還是放棄了心儀已久的登山計劃,直接買了班車能夠到達的最高站點——雷洞坪的票。

或許我這個無奈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爲中巴車從報國寺開上雷洞坪就足足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更何況往上爬了,不過想到會有許多美景將與自己失之交臂,卻也不覺惋惜……大坪孤峯的霽雪……九老洞的仙府……洗象池的月夜。

到達雷洞坪時,已經下午四點。

雷洞坪上霧氣昭昭的,陰冷肅殺的氛圍,讓剛下車的我不覺打了幾個冷戰,就彷彿身在初夏的我們猝不及防地闖入到了深秋時節。我忙將揹包中最厚的抓絨衣翻出來套上,依然敵不過周遭的冷,於是哆哆嗦嗦地小跑着上山。山道兩側倒有許多租大衣的店鋪,但想到自己還有許多山路要走,咬牙對自己說,“兄弟,扛一扛,一會兒就會大汗淋漓”。

在雷洞坪上,是嚴禁大聲說話的,由於冷暖空氣在峯前交匯,而使得這裏的空氣溼度趨近飽和,稍有個風吹草動,哪怕大一些的聲響,也會引來驟雨,招至驚雷。古時鄉民,是沒必要懂得空氣對流和摩擦生電這些科學常識的,他們只是通過雷電頻發,而認定這裏定有雷神居住的大house。既然找到了雷神家的門牌地址,那遇到天旱之年就知道該到哪去祈風求雨送羊頭了,雷洞坪因此得名。

雷洞坪海拔2400米,是峨眉山的高山區,這裏的林木主要以高大的冷杉爲主,林間也加雜着大叢大叢的高山杜鵑。從雷洞坪到接引殿,據說是峨眉山觀賞杜鵑的絕佳地,只可惜,我來得晚了些,杜鵑的盛花期已過,不過峯迴路轉間,還是能見到那麼一兩株,滿樹點點的粉色,笑盈盈地怒放着,驚詫地跳躍在或濃或淡蒼勁無邊的綠意之中。

接引殿,是我在峨眉山上遇到的第一座廟宇,這裏也是金頂纜車的起點。由於機械化的便利,截留了大部分旅行者的熱情,其後的登山旅程,倒變得清靜許多,只剩下了無休止的石階……純淨的累……靜謐的山林,以及你和與你擦肩而過的登山者們粗重的喘息。

不對,還有今晚將落宿何處的憂慮,這個時間有些晚了,金頂上定已人滿爲患了,我把寶押在將至金頂的太子坪。如果那裏也滿了,沒別的辦法,也就只有坐着纜車下到雷洞坪了。



03


太子坪,位於一個小山坳裏,那裏有幾戶人家。貼着山道一側有一座兩層的,像是鐵皮糊的旅社。路的另一邊,幾十米開外是太子坪寺,也是鐵皮紅頂的小寺,那裏也可以住人。

這裏距離金頂還有兩公里的路程,大概40分鐘的樣子,對於看日出的人們來說,雖沒有金頂便利,但也算將就,能趕得過去,總比打個照面就下山更敬重些。

應算是萬幸,我到的時候,太子坪旅社的房間大多還空着,可以講講價錢,最終花了60元,包下一個兩人的單間。老闆說這裏都按鋪位算的,包我單間是浪費資源,又是資源,顯然這裏爲人服務的資源是緊俏的。

好在這裏神仙多,老闆就說看在哪位神仙的份上,網開了一面。不過那位神仙的面子似乎也不是很大,因而,他最終還保留了可能收回那張鋪位的最終解釋權,以至於,讓我爲此糾了一晚上的心,每次聽到門外打聽可有住宿地方時,我都要爲那張因浪費資源而有了些許愧疚的空鋪位祈禱。

需要神仙出面解決的住房,條件自好不到哪去,不過鋪蓋還算乾淨,雖被子有些與此地氣溫不相干的薄,好在神仙薄面,換來薄被兩牀,也就將就了。在旅社樓下的小飯館裏,要了兩盤小菜和一瓶啤酒,算是對自己一天辛苦的犒賞。不過啤酒確是與當地的氣溫打成一片的,涼冰冰地呈上,與不太熱的熱菜一道下肚,還沒等喫完離座,我苦命的肚子就要暴**動了。

而所謂萬幸的是,也就差不多我捂着肚子結賬的當口,金頂上的大批遊客紛至沓來,很快,這個簡陋旅社的角角落落,就被有幸住進這裏的各式歡笑填塞得瓷瓷實實。

那天晚上,沒有電視,沒有手機信號……這個世界的一個角落裏,還有一座鐵皮房子的人類堡壘,想想周遭廣袤深邃的黑暗裏,藏着許許多多虎視眈眈的野生資源,就能感受到這處光亮的溫暖。

在那座簡易的二層鐵皮小樓的一個格子裏,裝着一位頭有些發燙,不停流着鼻涕,捂着肚子的旅行者,躲在兩層薄棉被下瑟瑟發抖。

沒有精神去看書,早早地熄了燈,我本也指望着能早早地進入夢鄉,早早地將這繁忙的一日結束,流一身大汗,或許明天就會早早地到來,重啓一個不發冷、不哆嗦也不流鼻涕的新開始。



04


不過黑暗中,一個鬧着肚子的病號卻分外神經質地敏覺,那是一個沒有絲毫隔音功能的房間,黑暗中的我彷彿就懸浮在周遭透明的聲音汪洋裏……

下雨了,雨點一陣緊一陣慢,噼哩啪啦地打在鐵皮的屋頂上,每一粒雨點的落下都是一個乾淨利落又清晰分明的自我……樓下,一個女人在算賬給她男人聽,他們這一日的行程與我相仿,也是從成都到的樂山,再從樂山到的峨眉……一隻貓從什麼地方躥到窗下,而後炸了毛般嘶叫一聲。

遠處太子坪寺裏,一羣大媽們在這各種資源環伺的寂靜山林裏,鬥志昂揚地合唱着“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要翻身”……女人說,“也不知道這雨,明天能停嗎”?男人沒有應聲,只我輕聲作答,“是呀,能停嗎”?……樓下隔壁,老闆吆喝了聲幺妹兒,另一位爽快推牌,說門清。

貓打鬥着從窗前竄過,一隻的腦殼重重地撞在鐵皮板子上;女人又問“明天得幾點起”,男人像被推醒了,糊塗地問“什麼”?稀里嘩啦地洗牌聲,算賬聲,說笑逗罵聲,淹沒了男人的抱怨……

手機打不通,待發的信息一次次傳輸失敗,也不知北京的家人是否在擔心?

吃了三粒痢特靈,肚子像稍好了些,也不知明早是否還會發燒哆嗦流鼻涕?

太子坪上的雨,又大了起來,劈里啪啦不厭其煩地打在周遭遠近的鐵皮房子上。

“明天這雨能停嗎”?我聽着雨聲認真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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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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