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創人·SUSE大中華區董事長江永清:真開源要有打磨技術的匠心,要能持續創造社會價值


江永清  SUSE大中華區董事長
江永清於2012年加入SUSE,先後任職北亞區總經理、APJ銷售副總裁,於2021 年開始擔任大中華區董事長。江永清曾於2007年至2012年間,任職EMC下屬企業RSA大中國區總經理;1995年至2000年間擔任Sybase中國區總經理;2000年至2007年間,在昇陽微電子、網絡聯盟以及海波龍(Hyperion)等企業擔任行業或中國區總經理職務;1984年至1995年間在美國硅谷ABB和Sybase從事軟件開發工作。


文 | babayage
編輯 | 笑 笑

1982年,江永清畢業自上海交大計算機學院,距今整整40年。
婉拒“前輩”“大咖”這類恭維,他稱自己“只是個打工人,也沒創過業,一枚IT老兵而已”。 
上海疫情兇猛,倒也給了《科創人》陪伴這位IT老兵回憶40年崢嶸的機會。

愛上修機器的初中生
江永清打小就是個聰明娃,初中二年級時被老師選中,到上鋼五廠學習修電動機。把一箇舊的電動機拆掉,根據鋼片的磁化程度計算如何配線圈,這在當時也算是一個技術活兒。一起去的同學們陸陸續續被淘汰回家,唯獨“能從頭到尾把一個電動機修好”的江永清留了下來,和兩位師傅成了搭檔,承擔所有修理工作。
幾個月下來,江永清對修理馬達着了迷,完全失去了讀書的興趣,直到後來發現工作過程中涉及到電工學的許多微分和三角知識“根本不懂”,才七個不情八個不願的回去讀書。
這一讀就讀進了上海交大計算機專業。
 
中國最早的外包團隊
主動請纓跟老外談生意
『直到今日江永清還記得:初到舊金山,站在一座大樓上俯瞰來來往往的寶馬轎車出神,身邊一位同事笑着說:“你做什麼白日夢?”』
1982年畢業後江永清選擇了留校。回憶起青春歲月,他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凡爾賽味兒的調侃:“我覺得自己讀書讀得也不好,就沒考研,給一位管理學院的老師打工。”
上世紀80年代初,個人電腦有數十款,僅操作系統便有10餘種,這位管理學院老師是典型的“老克拉(有閱歷、收入高、思維超前的上海男性)”,嗅到商機就成立了公司,依託人脈資源接着硅谷那邊的零碎活,江永清和他的幾位同學無意中參與了可能是中國最早的IT外包事業。
做了一段時間,老師需要找人幫他跟老外打交道,江永清主動請纓,“我說我讀書讀得最差,但外語還不錯,我來跟老外談生意”。
在2022年春天的江永清看來,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瞬間,“同學們給我起的外號是胖子,他們看見我舉手,說‘胖子是不是神經病,爲什麼要做這個事情’?但我當時就是有一種感覺,有一個問題出現了,我要挑頭把他解決掉——當然,自己這一輩子也有不少舉錯手的時候(笑)”。
就這樣,“書讀得不好”的江永清,在1984年第一次踏入硅谷——以商務談判代表的身份。不久之後,交大新領導走馬上任,一看“這幫小孩子這麼舒服”,一紙調令將江永清調回了國內。
“去到美國的時候,感覺美國也就那樣,可真回了國,又覺得眼前的生活模式太單調。”
恰在此時,在美國認識的商業夥伴拋來了橄欖枝。1979年,老牌世界五百強企業ABB在北京成立辦事處,之後的多年時間內一直深度參與國家電網改革的系統工程,相關技術支持崗位急需能夠掌握相關技術、又通中文懂中國的複合型人才,江永清完全符合崗位畫像。
30多年後,江永清依然記得當年與電力體系內前輩工程師們打交道的情形,他們專注、勤奮、持續學習、心懷理想,這些特質也極大影響了江永清的事業觀,“跟這些前輩汲取了很多養分”。

空降歸國,無兵無馬
『我經常跟同事說:我隨時準備着老闆走進辦公室說:Andy,你走吧。我會說:沒關係,你只須告訴我從哪個門出去,不用告訴我到底錯在哪裏。』
作爲改革開放後第一批闖蕩美利堅的青年,箇中艱辛不足爲外人道也,一句“都過去了”雲淡風輕了十年歲月。只是,《科創人》在江永清近20年前的筆記中翻到了這段文字:“老闆在許諾給我辦綠卡之後突然有一天告訴我綠卡沒法辦了,那真是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我剛來中國時,國內的商業環境非一兩句話所能形容,有時我們眼看就能成功的項目,莫名其妙就丟掉了,原因也說不清楚。”
前半句,是他美國生活的至暗時刻,後半句,則是他職業生涯一次大跨度挑戰之後,遇到的多重危機之一。
無論是在ABB還是之後轉投Sybase,江永清在硅谷的前10年內,一直扮演着“碼農+銷售”的融合角色。隨着亞太地區的經濟高速發展,大陸地區的發展潛力引起了硅谷技術企業的注意,Sybase便是其中之一。江永清先是成爲了亞太地區的售前負責人,隨後,Sybase爲他專門創建了一個崗位,將他派駐到香港的亞太總部。
因爲風險極大、前途未知,家人極力反對,但江永清對自己有着清醒的認識,“技術天賦有限,不斷更新技術對我而言很痛苦,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向其他方向發展”,因此頂住各方壓力,走馬赴任。
覆盤而論,這是江永清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次躍遷:正式進入核心管理層,負責開拓全球最有潛力的市場。然而,當年擺在江永清眼前的,卻是成噸的尷尬與近乎爲0的資源支持:亞太部本有一位美國領導,那個爲江永清量身定做的崗位,任誰看都與這位美國人有着重合的部分,但對方經營多年、根深葉茂,江永清空降而來、無兵無馬無實權。
“說實話,當年完全沒有ready,前不久我和夫人還回憶起了那段日子,那時候我跟她說,這一趟回國也就3個月、最多半年。但情況超乎想象的難,身邊沒有共事過的人,唯一的辦法是就事論事,所有的流言、道聽途說和猜測都被我擋在了門外。”橫豎都是一團混沌,他索性將技術理念中的“所見即所得”活學活用,無論與人打交道還是處理各類事物,一切以客觀事實爲溝通憑據,幾番下來,倒是獨闢蹊徑的打開了一些局面。
Tips·“打工人”江永清的管理心得
·直言不諱。比如看到一位下屬有優點,也有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我會不折不扣地跟他說出來。
·管理銷售人員不要畏難,一些重要的銷售人員掌握了大客戶、大單子,非常重要。但是如果你犯怵,那麼大刀闊斧的改革計劃實現起來就會遙遙無期。
·智慧=現實+理想+幽默,全是現實,沒有理想和幽默,就會顯得非常冷酷;全是夢想和幽默,那隻能生活在幻想中。
·不拉幫結夥。
1995年,江永清正式就任Sybase中國區總經理,在他坐鎮中軍帳的5年內,Sybase中國不斷攻城略地,開拓出金融、電信、政府、製造等行業的數百家客戶。 
科創人:如果您能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給當時的自己一個建議,您會怎麼選?
江永清:(沉思片刻)一是想回到1995年,告訴自己不要做短期的決定,不要爲了當時以爲過不去的檻做任何帶有副作用的決定;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告訴自己多留意細節,魔鬼都在細節裏,不要太粗枝大葉。 
我們這一代出國的人,沒有太多參照物,會很擔心拼搏來的一切一夜之間消失掉,加上我的個性比較容易緊張,兩者交織在一起會有很多不必要的焦慮。有一位比我還大兩輪的老大哥總和我說,“小江,這些都沒什麼”,現在我覺得很慚愧,當時自己誇大了很多東西,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科創人:科技創新人羣普遍壓力大、面向未知、身前沒有參照,您對於後輩有什麼調節情緒方面的建議?
江永清:大家都做得比我好,如果硬要說個建議,多讀書,知識能消解未知,能打掉很多對於不確定性的焦慮。
不惑之惑
父親病故,闖蕩變蹉跎
新世紀漸行漸近,事業蒸蒸日上,邁入不惑之年的江永清,對於未來的期待值也隨之拉滿,公司內部的晉升體系已無法滿足他對成長的渴望,他逐漸將目光投向外部,“那時創業已經成了一股熱潮,早些年選擇從商的人中已經出現了商界大佬,年輕人也湧現出一批新貴,說不心動是假的”。
按照江永清原本的規劃,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最佳機會出現,然而,2000年,江永清的父親胰腺癌去世,“69歲,不是很大,對我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父親的意外去世打亂了他的心境,所有的冷靜規劃都被拋諸腦後。遭遇重大變故,有人消沉、一蹶不振,有人亢奮、試圖以猛衝猛打對沖心中成山成海的哀慟,江永清屬於後者。面對一家企業許諾的豐厚回報,他沒有細想便投身其中,結局——“當然是沒有拿到。”
6年多時間內,江永清多次改換門庭,但在錯誤的方向上,即便付出搏命級的努力,也註定收效甚微。“有一次出差,我太累了,就在休息室睡了會,後來有以前的同事和我說,有人看到我了,‘都不想跟你打招呼,覺得老闆現在沒落了’。我心裏很難受,這些人以前曾經是對我最好的人。說到底,人生越成長,容錯性越低,一次失誤可能需要很多年去糾正,一次誤判這輩子可能就蹉跎進去了。”
頓了一頓,江永清笑着說道,“不過也不是那麼消極,現在大家都大談特談35歲危機,其實只有35歲,多好的年紀。時間真的很快,在我看來就是毛頭小孩子一樣的年紀,千萬不要放棄自己,不要急於進入所謂穩定的生活,要保持成長、保持學習”。
 
人生的第二曲線,從EMC到SUSE
2007年某一天,在蹉跎中磨平了棱角、消散了銳氣的江永清,一臉問號地看着EMC中國區CEO遞來的Offer,“當時完全不知道爲什麼會選到我,只想拼了命也要把握住這次機會”。
過了一段日子,這位CEO才滿足了江永清的好奇心:2006年RSA併入EMC之後,EMC中國區迫切希望能在安全市場打開局面,擁有安全行業從業經驗、國際IT企業中國區負責人經歷的江永清自然進入了選材視野,背調團隊從他的前同事們到合作方摸了個底掉,待到雙方見面,EMC方面對於江永清已經有了判斷。
RSA對於中國市場不可謂不重視,基於長期規劃投入了大量資源,然而,中國安全領域的政策逐漸收緊,雖然沒有一步到位掐滅外企生存空間,但趨勢已經一目瞭然。江永清不得不繼續尋找機會,他的下一站來到了Novell——SUSE歷史上的三個東家之一。
剛剛加入Novell時,江永清對“開源”是真正意義上的門外漢,“upstream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問”。好在當年的Novell旗下擁有安全、管理等分支的五六款產品,開源產品銷售額不足20%,江永清一邊推廣着相對了解的其他產品,一邊埋頭苦學、惡補開源知識。
如前所述,SUSE在歷史上曾有過3個東家:2004年被Novell收購,之後Novell又在2011年被私募公司Attachmate收購,再之後Attachmate又被Micro Focus收購。2019年3月底,當增長型投資者EQT宣佈完成從Micro Focus收購SUSE的交易之後,業界最大的獨立開源公司就此誕生。不管母公司如何變化,SUSE的發展似乎都沒有受到影響,一直保持着快速增長的勢頭。機緣巧合下,江永清把握住了晉升機遇,先後擔任SUSE北亞區總經理、APJ 銷售副總裁,以及大中華區董事長。
當年的開源門外漢,如今已成爲中國地區最有力的開源理念佈道者。
 
開源理念佈道者
科創人:2021年7月,宣佈加入歐拉(openEuler)開源社區,當時的報道中有句很有趣的話:“很少有人知道,2020年,當江永清把加入歐拉開源社區的想法彙報到董事會後,居然很快獲得了支持”,這個居然有些微妙,能否介紹下當時您的想法,以及SUSE爲何如此支持?
江永清:科技領域、開源領域的全球化趨勢受挫,正在轉爲割裂的封閉,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事實,雖然我個人發自內心希望技術無國界,但畢竟人要面對現實。但SUSE作爲一家德國企業,很務實,也很尊重中國市場,因此願意投入資源幫助中國開源社區成長髮展。 
SUSE內部文化也很民主,有一次一款產品版本升級,我問能不能不要14號,中國這邊14和西方那邊的13一樣不太吉利,結果下個版本直接從12跳到了15(笑)。
科創人:相對比較成熟的開源社區,中國開源社區的氛圍、文化有比較大的優化空間,您對此有何見解?
江永清:2016年的時候,《科技日報》發佈了一個視頻,主題是強調硬核科技發展:第一,我們需要科學引導,也許它沒有商業價值,但我們應該把它做得很深;第二,要有匠心;第三,要耐得住寂寞,長期做下去。這個視頻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我認爲開源社區應當要有這樣的精氣神作爲支撐,大家一起去創作最優秀、最精彩的音樂,所謂開源商業化,就是演奏家、樂團用各自的方式去表現這些音樂,看誰演奏的最精彩就能夠吸引觀衆買票。
無論是作曲,還是演奏,都需要有匠心精神,要深得下去,也要耐得住寂寞。中國人不笨,我們有能力把技術的事情做得足夠好,只要別短視、別隻看眼前——不是不看利益,不要說得那麼崇高,但至少要有一個很紮實的長期規劃,情況就會很不一樣。
科創人:在您看來,哪些標誌性事件能夠證明中國開源社區真正走向成熟?
江永清:科技和產品兩方面,首先是科技水平到位,中國社區頂級大拿的創新、貢獻在全球範圍內得到推崇;其次是因爲這些開源技術的誕生,能夠生產出頂級的、全球買賬的產品。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會來擁抱你,就會生長出健康的生態。 
科創人:近年來您反覆宣講“真開源”的理念,您如何定義真開源的標準?爲何會出現僞開源?
江永清:真正做開源的人,會從社區中汲取養分,也會不斷把最新、最頂級的創新貢獻進來,這樣社區就會變成生生不息、不斷成長的狀態。僞開源,就是隻索取,只顧着掙錢。 
再強調一下,“聰明人從開源社區中掙錢”本身不是壞事,關鍵在於是否能夠長期持續,如果這個利益是可持續的,那沒有問題,證明這家企業在不斷爲社會創造價值。但大部分急功近利的企業都難以爲繼,過15年後再看,這些企業都不知道哪去了,因爲基礎太差。 
我希望在中國真的能有一批開源玩家,有理想也有本事,他們能不斷學習、不斷創新、不斷自我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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