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同學會，是入學二十五週年紀念，你和李冰都沒有去。賈曉榕說。我跟梁琪一個房間，沒有覺得她有什麼反常。羅琳最晚來，最早走，只住了一個晚上。大家都沒有時間說話。
去年五月，羅琳其實到最後一刻才決定去參加的。辦完了家裏的事情，女兒們還沒有確定上那個學校她要急着趕回溫哥華，去晚了，羅琳只能一個人住一間，第二天一早要趕去上海浦東機場，高昱明讓司機早上十點半在酒店門口接她。
怎麼只住一個晚上就走？梁琪說，聽說陳峯晚點也要過來，晚上有節目，大家都要上呢。好久沒有見到了，兩人都有點生份，尷尬地找着話題。
什麼節目？羅琳好奇，
好像是要走T臺，梁琪說，女的都要求穿禮服，
男的呢？
沒說什麼，但不能穿短褲背心體恤衫。
羅琳聽了，心裏還是有點好奇，她盤了頭，選了件酒紅色的旗袍，配了土紅色的襪子，遠看像餐廳迎客的小姐，近看其實樣樣不同。
晚上擺了幾座，有人還帶了太太和先生。大家邊喫邊看節目。舞臺上主持人就是當年扮演羅切斯特的方明，他看起來還是從前的樣子，卻更會說話了，他說他最後悔的就是大學沒有談場戀愛，他當初暗戀的女生就坐在這裏，他說他要喊那個女生上臺跟他手牽手走走t臺，成全他當年的夢想，他說得聲情並茂，臺下衆人起鬨喝彩，方明說我跟我當初暗戀的女生走完後，我會叫下一個男生，他會喊他的暗戀或者戀過的女生上臺，如此接力，不願意上臺的，或者上臺來叫了女生，女生不願意上臺的，男女都要罰錢罰酒，最後我們會評出最登對的那一對，獎勵先暫時保密。全場歡呼，大家都說要得，要得。
羅琳跟賈曉榕梁琪一桌，她們的友好寢室幾個男生好像都到齊了，男生們沒有女生會保養，大都顯老，有的人開始謝頂，很多人已經有了白髮，似乎每個人都有了對生活的疲態甚至反感，但是昔日身強力壯，奮不顧身的勇氣還留在自己和別人的腦海裏，踮起腳尖，還夠得着，夠不着的都存在心裏面的角落，留着念想。
大家插科打諢，羅琳的左手是賈曉榕，右手是馮坤明。不是介紹，羅琳認不出來他了。
他又幹又瘦，嘴裏發出酸腐敗壞的味道，每當他大聲吆喝叫好，羅琳就要屏住呼吸。從前那個在草坪上唸詩的純情男生變成了這樣，她有點難過傷感。
方明說，來個兄弟幫幫我暖場，給我點勇氣，我才能喊出我心中的女生。
底有人在喊，我們山城十大校園歌手呢，武健，武健
武健站了起來，他的兩鬢已經斑白，笑着還是有從前的帥氣，
唱一個，唱一個，唱一個，男生，女生一起喊了起來，像當初他們軍訓時一樣，唱一個。羅琳看見武健在往這邊看，她去看賈曉榕，賈曉榕裝着什麼都沒有聽見，在跟梁琪打岔。
方明把武健請上了臺，
啊呀，有人在下面大喊，早曉得，老子就把我兒子的電吉他拿來了。衆人齊笑
不怕，又有人喊，找大堂經理，五星級酒店的服務，搞把吉他來容易
武健在舞臺上擺手，平靜地說道：
各位莫激動，我這手不摸吉他幾十年了，彈不得了
下面又有人喊，就是，盡忙着數錢了，武功廢了。
衆人大笑，唱歌肯定還可以嘛，天天陪領導陪客戶到夜總會的囉
有人調侃，唱一個嘛
要得，要得，唱一個，武健點着頭，放下話筒，跟方明耳語兩句，又走到音響間跟裏面的一個年輕的男生說了句什麼
舞臺屏幕上打出來了字幕 Annie’s Song 安妮的歌
有女生尖叫起來，也有男生嘆氣，搞啥子，唱英語嗦，
方明在臺上說，等等，歌星說二首暖場，先英文再中文，照顧從國外回來的女同胞
臺下大笑，
樂曲響起來了，武健拿着話筒轉過身背對着觀衆，看着屏幕，開始唱
You fill up my senses
Like a night in a forest
Like the mountains in springtime
Like a walk in the rain
Like a storm in the desert
Like a sleepy blue ocean
You fill up my senses
Come fill me again
衆人開始合唱着，羅琳注意到賈曉榕的眼睛裏晶亮晶亮的東西在閃爍，她和梁琪一左一右摟住了賈曉榕的肩膀，一起哼唱：
Come, let me love you
Come love me again
武健轉過身來了，他顯然知道賈曉榕在哪裏，他看過來了，梁琪朝她招手示意，武健也揮手，眼睛卻聚焦在賈曉榕身上：
Come, let me love you
Let me give my life to you
Let me drown in your laughter
Let me die in your arms
Let me lay down beside you
男生開始起鬨，賈曉榕靠在梁琪的懷裏，三個人都想起了各自的心事，熱淚盈眶。
梁琪，請梁琪上臺。聽到方明這樣喊，梁琪顯然非常喫驚，她笑着站起來對方明說，怎麼了？
方明說你是故意不懂還是真的不懂，我剛纔說了，你要不上來，就罰錢兼喝酒。
梁琪只好上臺，賈曉榕對羅琳說：沒有想到過方明會暗戀梁琪啊，你之前聽說過嗎？
羅琳搖頭：只曉得他們一起演出簡愛，聽梁琪說，實在是當時戲劇社女多男少，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她們見梁琪已經大大方方地站在了舞臺上，她走近方明，主動挎住了方明的手，方明立即挺胸收腹，兩人大方地在臺上走了一圈，方明牽着她擺各種姿勢，梁琪都笑着配合，臺下觀衆起鬨：再來一段簡愛，再來一段簡愛。兩人在臺上低語了一會兒，又翻動着手機，然後聽方明開始念道：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要去看他，就像口乾舌燥的人明知水裏有毒卻還要喝一樣。我本來無意去愛他，我也曾努力地掐掉愛的萌芽，但當我又見到他時，我心底的愛又復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