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雲天的大鵬鳥 己達至境了嗎

莊子在《逍遙遊》中塑造了大鵬鳥與蟬、小麻雀兩種相反的形象。大鵬鳥扶搖而上九萬里,揹負青天朝下看,而蟬、小麻雀不過飛竄於榆樹、枋樹和蓬蒿之間,自以爲得意。自以爲自意就罷了,它們還嘲笑大鵬鳥,何苦費那麼大的勁,飛那麼高呢,樹枝草叢之間就足以快樂呀!

莊子如此用筆不過是想引出他的人生高論:

“那些才智能勝任某個官職,行爲能夠照顧一方百姓,德行能投合某個君王,能力受到某個邦國信任的人,他們看待自己,就像上面說的蟬和小麻雀一樣。而宋榮子就嘲笑這種人。宋榮子這個人,即使天下人都稱讚他,他不會因此更加勤奮,天下人都誹謗他,他不會因此感到沮喪。他知道內外的分際,明白榮辱不過是外在的表象。他對於世俗的功名,並沒有拼命去追求。即便如此,他還是有尚未達到的境界。列子乘風而行,瀟灑極了,一去十五天才回來;他對於人間的富貴,並沒有汲汲以求。但他雖然免於步行之累,卻需要風力的配合。倘若能夠順應天地的常道,駕馭六氣的變化,任何境地都可以邀遊,還需要憑藉什麼呢?所以說:至人超越自我,神人超越功績,聖人超越名利。”

蟬和小麻雀代表着什麼人我們知道了,大鵬鳥代表什麼人呢?蟬和小麻雀嘲笑大鵬鳥,而大鵬鳥並沒有嘲笑蟬和小麻雀,而宋榮子對像蟬和小麻雀一樣的人物“猶然笑之”,可見大鵬鳥代表的並不是宋榮子之類的人物。那麼,大鵬鳥代表的只剩下兩種人,一種是像列子一樣的人,一種是至人、神人、聖人。

在這兩種人中,大鵬鳥究竟代表的是哪類人呢?著名國學大家章太炎先生論曰:“然有所待而逍遙,非真逍遙也。大鵬自北冥徙於南冥,經時六月,方得高飛;又須天空之廣大,扶搖羊角之勢,方能鼓翼,如無六月之時間、九萬里之空間,斯不能逍遙矣。列子御風,似可以逍遙矣,然非風則不得行,猶有所待,非真逍遙也。”

章太炎先生認爲大鵬鳥代表着列子一樣的人,因爲二者有着同樣的所待—風也,無風則不能行。如果細細揣磨文章之意,章先生的意見,似可商榷。

愚意以爲,大鵬鳥所乘之風,與列子駕御之風,雖然皆以風名,但並非一回事。

《逍遙遊》原文曰:“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又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第一句中的“海運”,即海動,海動則有風;第二句中的“六月息者也”,並非飛了六個月就停下來休息。爲什麼這麼說?且看:

《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這段文字中出現了兩個“息”字,第二個“以息相吹”中之“息”只能做“氣息”講。如果第一個“息”字做“止息”解,這麼短的文字中的兩個“息”字意思不同,似乎難以理解。如果把第一個“息”字也做“氣息”講,“六月息者”,也就是六月的氣息。六月的氣息是什麼?也就是海風嘛,與前文“海運”即海風就一致了。

如果如此理解是正確的,那麼,大鵬鳥所乘之風就是自然界的風。

另外,《秋水》中談到“秋雨時至,百川灌河”,但自然界的現象,黃河一帶的雨季是在夏季,據方家研究,周曆較夏曆早兩月,故而秋季之七、八、九月相當於夏曆之五、六、七月。那麼,周曆的六月就相當於夏曆的四月,此時正值春夏之交,陸地的氣溫開始高於海洋的氣溫,風從海洋往陸地吹,用莊子的話來說,就是“海動”,海風起來了。這也可以算做大鵬鳥乘自然界之風的一個證據。

莊子認爲修養達至最高境界的人,能夠順應天地的常道,駕馭六氣的變化,也就是順應自然之意。大鵬鳥順應自然界的海風,扶搖而上九萬里,恰恰體現了這一點。

而列子所御之風是否是自然界的風呢?原文並未談及,但從原文的用詞可見端倪。莊子談到大鵬鳥時,說:“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好像是海風非把它吹到南冥似的。而談到列子時,說:“列子御風而行。”有主動駕御的意思。孫悟空駕着筋斗雲而行,南極仙翁、太白金星諸神仙皆是駕着雲朵飛行。列子“御風而行”可能與此類似,如果孫悟空沒有筋斗雲,神仙沒有祥雲,他們也是一愁莫展。悟空的筋斗雲和神仙家的祥雲並非自然界所生,而是他們勤學苦練得來的功夫。他們有了功夫就執着於功夫,一旦離開了功夫反而不會飛了。

這使我想起了一個笑話,一個學者上船,與船伕聊天,學者問,你懂數學嗎?船伕說不懂。學者嘆息,你失去四分之一的生命了。又問,你懂天文學嗎?船伕說不懂。學者嘆息,你失去了二分之一的生命了。又問,你懂哲學嗎?船伕說不懂,學者嘆息,你失去了四分之三的生命了。這時,一個浪頭打來,船伕問,你會游泳嗎?學者說不會。船伕說,你失去整個生命了。

老子曾經教訓孔子,說:“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有功夫好像沒功夫,有錢好像沒錢,有德好像無德,這是老莊主張的人生境界。列子執着於所得,當然未達修養的至境。

從描述大鵬鳥的文字來看,大鵬鳥“絕雲氣,負青天”,顯然沒有執着於外物的問題,因此,大鵬鳥不應與列子同列,而到了至高的境界也。

另外,從筆法而言,大鵬鳥與蟬、小麻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鵬鳥在天,蟬、小麻雀在地,結果評定等級的時候,大鵬鳥突然落在了半空,憑空在大鵬鳥之上又安置一個更高的境界,而前文沒有一絲一毫的交待,似乎也不符合寫文的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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