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內卷,教育異化爲角力場

面對內卷,教育異化爲角力場

“內卷”作爲現代漢語詞彙家族中的新成員,一旦問世就迸發出強勁的生命力。在快節奏發展的當下,它以無孔不入之勢覆蓋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被運用到社會的各行各業。

內卷,本來是一個社會學術語,大意是指社會文化模式發展過程中的停滯,現在多用內捲來指代非理性的內部競爭類似於養蠱、互相傾軋之意。一個社會性術語,原本只是客觀性的中性描述,可是被運用到行業之中,成爲描述行業人之間針對行業採取的態度時,就具有了強烈的主觀色彩,而且帶有了中性偏貶的色彩。從該詞進入社會生活,被公衆用以描述業態現狀,隨着社會的發展,從業者對該詞的敏感度日益增強,多患有談“內卷”而色變的過敏症。“非理性”,這個詞從詞色和詞義上看,本身就帶有灰色冰冷的味道,因爲在處理各種事情、協調各種關係時如果被非理性禁錮住手腳與思想,一切不正常都可能變得正常,而且極有可能造成惡性循環;“內部競爭”,即這種事情一般只發生在行業內部,是業內人士之間的比拼。儘管沒有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但沒有硝煙的暗流湧動比顯性的撻伐更可怕、更恐怖。俗話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再說,既然是“競爭”,就有優勝劣汰。在追求速度與激情的時代,在叢林法則或明或暗地釋放出巨大灼傷力的當下,“競爭”的無時不在、無處不有,必將讓各行各業的從業者始終生活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狀態中。

既然“內卷”成爲各種行業呈現的新業態,而且是常態,那麼在這種強勢磁性力的輻射下,沒有哪一個行業能夠置身事外,而且有的行業非但不能扮演隔岸觀火者的角色,反而把這種生態演繹到極致。僅以教育而言,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社會競爭日益慘烈,財富分配越來越走向畸形的時代,對普羅大衆來說,在既沒有權,又沒有勢的情況下,要讓自己和自己的後代生活的境遇逐步改善,社會處境得以明顯改善,唯一可以藉助的工具就是教育。如果能夠很好地抓住這個機會,很多人都可以隨其所願。正是對教育投注如此高的心理期許,面對教育,自身的教育、子女的教育都會使盡渾身解數,竭盡所能地做相關的事情,有的是力所能及的,有的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能力範疇。但是,再苦再累,在“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精神的感知下,很多人近乎瘋狂地投入到征戰殺伐之中。

教育原本只是普惠性的社會化事務,就其本義而言是對個體生命的思想、精神和靈魂施與影響的勞動,即關乎的是個人心性的涵養和人格的塑造。可是,隨着時代的發展、社會文明的進步,教育原有的價值被慢慢消釋,取而代之的是實用性和功利化的價值投射。這樣,之教育領域本不該有的現象、本不能發生的事情也就應時而生,而且大有燎原星火之勢。放眼當下,不論是邊關塞漠,還是現代都市;不管是偏遠農村,還是繁華的城鎮,對待教育、審視教育都不約而同地把功利至上作爲基本的底線。有了這樣的定位,教育不想走入歧途、變質變味都難。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處理教育的問題,不論身居何位,處於什麼樣的社會層次、從事什麼樣的社會職業,都會毫不含糊,出手闊綽。在他們的潛意識中,智力投資不僅僅是“功在當代”,更是“利在千秋”的偉業,所以,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盡最大可能讓受教育者享受最優質的教育資源。於是,圍繞教育所展開的各種思維活動和實際操作就有了超乎尋常的協調一致性:學校應社會的需求、家庭的訴求想方設法爲受教育者創造享受教育的機會和條件。面對各種規範教育行爲的紅頭文件,很多學校一般都會採取陽奉陰違的態度對待。對很多教育管理者來說,學校的教學質量要提上去,要保證在行業競爭中掌握更多的話語權,首先必須要保證學生有充足的接受教育和學習的時間。沒有儘可能充裕的時間,所有的教育理想、辦學理想都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任何事情一旦明確了奮鬥的方向和目標,基調也隨之確定下來,繼之就是如何實施、怎樣落實的問題。

不過,管理的定調、明方向只是宏觀性的,要把它們落到實處,離不開奮鬥在教學一線的“真正的勇士們”。不論是體制內的身份,還是體制外的角色,當他們成爲教育鏈條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時,要保證教育鏈條正常運轉,他們必須要與管理者提出的目標與方向保持同步協調。如果失調,甚或脫軌,勾畫的一切藍圖都只能存在於紙面之上。而要做到步調一致,就需要衝鋒在一線的戰士們弘揚舍小家,保大家的無私奉獻的精神,就需要他們發揚只問耕耘,莫問結果的紅燭春蠶的精神。惟其如此,現實與理想纔有可能儘可能地實現對接。不過,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一個人的生命長度和職業熱度也是有限的。當他在某一方面耗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自然在其他方面就很難有更多的投入。而作爲肉體和精神組成的複合體以連軸轉的生存方式之辦公室、在課堂輾轉騰挪時,肉體的疲勞很難讓他有心情去進行精神的涵潤與補給。很難想象,折翼的天使怎麼可能放飛自我、翱翔蒼穹享受職業的幸福感。在永動機成爲一種科幻時,人的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從業狀態只能讓人異化成只會機械性地運轉,而無暇思考的活機器。沒有雙休日,沒有節假日的疲於奔命,讓很多本以傳道受業解惑爲神聖天職的師者的生活只有了苟且,沒有了詩與遠方。

當然,在這場全民狂歡的盛宴中,受到衝擊最大的還是受教育者。正處在長身體、長知識、形成三觀的關鍵成長期,當五彩斑斕的生活圖譜,變成了單一的灰暗和冰冷;當“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成長時空,變成了兩點一線,而且是週而復始、循環往復地機械重複時,除了年齡和身體的增長,其他的思想與精神方面的成長基本上都處在悽風苦雨的寒冬之中。對這些“八九點鐘的太陽”而言,他們本需要充裕的陽光雨露的滋養,但是書山學海的雙重擠壓,讓他們只有了“苟延殘喘”的機會。俗話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此語用在此處稍顯不當,但是仔細審視教育現場,這種情況隨處可見、時時可聞。“沉默呀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全面發展、茁壯成長的權利被剝奪時,他們會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進行抗爭。於是,現代版的“貓和老鼠”的故事在教育場域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地上演了。對於學生們來說,不論他們採取什麼樣過激的方式,最初始的想法就是爲自己爭得最起碼,也是最基本的正常成長與發展的機會。儘管雙方的博弈和鬥智鬥勇基本上以處於弱勢羣體的學生“落敗”而告終,但是面對這種暗流湧動的抗爭,每一個對教育還沒有失掉知覺者都應該進行認真的自我反思。

教育不是培養半個人的實體加工勞動,也不是培養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勞作,而是以培養健全的、合格的社會公民爲使命的複雜性活動。而要讓教育返璞歸真,首先需要教育的管理者、教育的執行者和受教育者的監護者成爲合格的從業者和正常的社會公民。經營教育,如果能夠謹記“教育是農業生產,不是工業加工”的常識,一切也許就變得風輕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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