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藍曦臣辨明這一聲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另一道聲音便從身後壓了過來。
“藍曦臣！”
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一閃而過，落在藍曦臣身旁，攙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麼樣？”
藍曦臣轉頭看一臉焦急的金光瑤，搖了搖頭，示意他無事。
金光瑤看了看他嘴角的血跡，沒有多問，轉而看向藍思追，“你要幹什麼？”
藍思追笑了笑，“不是金宗主叫我來參加圍獵的嗎？怎麼倒要問我幹什麼。”
金光瑤皺着眉頭，剛想說什麼，卻見一道紫光甩向了藍思追。
藍思追側身避過，眼瞧着江澄幾步上前，走到金凌身旁。
“江宗主也來了。”藍思追道。
江澄沒理他，搭上金凌脈門，感知到他還算平穩的呼吸才臉色稍緩，瞥了一眼掉落在金凌身後碎成兩半的傀儡符，不着痕跡地收到袖中。
一鞭子甩了過去，藍思追猝不及防，堪堪避過，卻被削掉了長衫的一角。
“你找死。”江澄一字一頓地對藍思追說道。
藍思追看着金光瑤提劍上前，與江澄形成犄角之勢，總是笑着的眼裏盛着蓬勃的怒意。
印象裏的金宗主總是言笑晏晏，倒是不知道還有人有事可以讓他這麼顯露出情緒來。
藍思追將視線轉移到兩人身後的藍曦臣身上，“藍宗主，我看金宗主和江宗主這是想要我命呢，看來我不得不食言了。”
藍曦臣擡頭看他，良久，擦掉嘴角的血跡，向前走了幾步。
藍思追笑了笑，只是臉上的笑意還沒維持多久，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得摔出去丈把遠。
吐出一口血，藍思追瞪大眼睛看剛纔出掌的人，嚥下了幾乎就要出口的，”你不是金丹廢了！“
幾乎瞬間藍思追就想明白了，他被藍曦臣耍了。
耍人的人走近，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揹着光，藍思追看不清他的表情。
許是已經從一旁的少年口中打聽到剛發生了什麼，金光瑤拍了拍藍曦臣的肩膀，取出百寶囊的囚丹鎖吩咐屬下給藍思追帶上。
囚丹鎖一帶，靈力無法運轉，已與常人無異。
藍思追突然沉默下來。
江澄許是尤嫌不足，從百寶囊裏拿出一副重鐐，吩咐人給他帶上。
藍思追低着頭，渾若未覺。
江澄看着他重鐐加身，有幾分階下囚的樣子，心裏多少舒坦些，夾着金凌，衝着金藍二人打聲招呼，御劍而去。
金光瑤看了看藍曦臣，問道：“藍宗主，你真的無大礙嗎？”
藍曦臣搖了搖頭，目光卻一直落在藍思追身上。
金光瑤蹙眉，掃了一圈遍地的屍首，湊近藍曦臣小聲道：“曦臣哥，他殺害了這麼多宗門弟子，想必這會兒各個宗門應該也得到了消息。”
“這個情形，勢必是要給仙門百家一個交代的。”
藍曦臣閉上眼睛，輕嘆了一聲。
金光瑤是看不得藍曦臣這個樣子的，忙道：“我可以留他幾日，曦臣哥想要問什麼便抓緊時間去問。”
藍曦臣垂眼看他，金光瑤有一瞬間感覺他的眼裏裝滿了自己，一度忘記了呼吸。
“多謝。”藍曦臣說。
金光瑤悄悄長出了一口氣，回道：“曦臣哥，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遠遠看着似乎有一羣人過來，金光瑤又道：“曦臣哥，你深受重傷，回去趕緊打坐調息纔是，這裏有我。”
這種場面哪裏是好應付的。
藍曦臣看了看藍思追，猶豫了一下，還是御劍離開了。
圍獵場不過就是小孩子家家的遊戲場，大人看個熱鬧，誰都不曾料到，會在這裏出人命。而且是幾十條人命。
仙門百家這一代的世家子弟翹楚大都折了進去。
哭喊聲和怒罵聲混雜着不斷衝擊藍思追的耳朵。
有人提劍衝了過來，被金家門人攔住。
“是他，是他殺了我徒弟的！”有人喊了一聲。
那些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痛苦之中的人，如潮水般湧了過來。
金光瑤擋在他的面前，忙道：“金家小輩也折損了大半，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只是，若是一劍殺了他豈不是便宜他了，這種惡徒，必當挫骨揚灰，才能消解我們心頭之恨。”
衆人一聽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有個懶洋洋的聲音橫插了進來，“金宗主說的對。”
“金宗主手下有個叫薛洋的，折磨人的手段可是一絕，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聶懷桑拿着他的摺扇朝衆人點了點。
這話一出，無人敢應聲。
金光瑤看了一眼聶懷桑，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
一個身着青衫的青年朝前走了幾步，眼眶通紅，雙拳緊攥，“你說，你爲什麼要殺了我師弟，他才十四歲啊！”
藍思追低垂着的頭擡了起來。
青年的動作明顯是不給金光瑤面子，約莫着是青年的師父或是師叔的人想要拉回他卻被甩開。
青年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爲什麼！”
衆人聽得心中都有些慼慼然。大道無情，修真路上一步一個坎，今日還在一起清淡飲茶，明日便道消隕落的也是常事。只是這些個十幾歲的少年，死得屍首分離，甚是悽慘，他們可都是各仙門傾盡宗門之力，護眼珠子似得護着長大的，承載着宗門的將來，如今卻被一個小子生生毀掉了希望，如何不讓人恨得牙根癢癢。
一時之間，衆人的情緒又被激了起來，恨不得活剮了藍思追。
藍思追一寸寸將衆人恨毒的目光盡收眼底，想到從前他下山時，衆人看他時或讚許或羨慕或敬重的目光，不由得勾了勾脣角。
他這一笑，反倒讓衆人安靜下來。那個青年喝道：“你笑什麼！”
藍思追輕飄飄看了他一眼，“笑我自己。”
後面的記憶，藍思追就有些模糊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身上哪裏都痛。藍思追想，大約是由着衆人拳打腳踢泄憤了一番，金宗主纔將他帶回來的吧。
“醒了？”薛洋扭頭看了他一眼，“真是不巧，又落我手上了。”
藍思追適應了一會兒昏暗的環境，環顧立在四周不知生死的人影，默不作聲。
薛洋打了個哈欠，走到牢牢被固定在刑架上的藍思追面前，“我聽說，你可以用笛聲馭屍。”
藍思追低着頭，沒有反應，就像一個死人。
薛洋轉身抽了把匕首，順着藍思追的肋下插了進去。
藍思追咬牙忍耐，始終不吭一聲。
薛洋舔了舔刀尖的血，笑得有些邪性，“金宗主說要留你一命，不過，我可沒答應。”
這一刀當胸而入。
藍思追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赤紅的雙眼睜開，死死盯住薛洋。
薛洋伸手點了點他的眼皮，“嘖，這眼神纔有看頭。”
藍思追倏然放鬆下來，哪怕滿腔的血腥味，也依舊掩飾不住那種與薛洋類似的顛狂，“喂，薛洋，不如我們談個交易。”
忙前忙後安撫衆人，處理後事，金光瑤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歇口氣，又被聶懷桑堵個正着，嚷着要去看看那個被關在地牢裏的人，百般推諉才得以脫身。
藉着夜色，與藍曦臣一同悄悄去了地牢。只是沒曾想，竟有一個不速之客，早已守在這裏。
“江宗主。”金光瑤拱手行禮。
江澄手裏的紫電閃爍了幾下，“不請自來，兩位宗主不介意在下來湊個熱鬧吧。”
金光瑤看了看藍曦臣，笑道：“江宗主，請——”
自從薛洋進到金家地牢開始，這裏儼然已經成了他的地盤。從前負責看守地牢的金家門人紛紛自請調離，尋常犯事的人也萬萬不敢關到這裏來了，逼得金光瑤只得另闢一塊兒地方當作牢房。私底下金家門人都把這裏當作禁地，輕易不踏足半步，在他們心中，這裏與魔窟也無異了。
金光瑤每次進來，都覺得，一次比一次烏煙瘴氣。
兩個斗大的血淋淋的鬼畫符掛在門口，彰顯着主人與衆不同的待客之道。若是旁人，金光瑤還會想着那紅色是硃砂，至於薛洋嘛，會是硃砂纔有鬼了。
若是可以選擇，金光瑤是萬般不想讓藍曦臣看到薛洋這私下裏妖魔鬼怪的模樣，可是現在溫苑是衆矢之的，不關在薛洋這裏，實在是讓人不放心。
三人躲過幾次毒針暗箭，打退幾波傀儡，才終於走到薛洋麪前。
薛洋笑着看三人走近，不甚有誠意地鼓了鼓掌，“諸位好身手。”
金光瑤懶得跟他扯皮，直接道：“人呢？”
薛洋隨手一指，“那兒。”
刑架上的藍思追低垂着頭，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腳下彙集了一灘血跡。
“你——”金光瑤轉過頭對薛洋怒道。
藍曦臣幾步上前，捏住藍思追的手腕，旋即愣住，朝薛洋的方向看過來。
江澄看着藍曦臣的反應明白了什麼，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但很快又放鬆下來。
薛洋又打了個哈欠，有些無辜地轉頭對着金光瑤道：“你又沒跟我說過他來之前就受了傷，我就是稍稍用了些手段，他就沒氣了……也太不耐玩兒了。”
金光瑤被這一頓搶白說的無話可說，懶得理這不省心的蠢貨，幾步上前，將手搭在藍曦臣的肩頭，“曦臣哥，抱歉，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我……”
藍曦臣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後面的話，“無妨。他不過——是在騙我。”
這話說得篤定，金光瑤卻聽出幾分悵然和猶疑，這個溫苑，到底藏了些什麼關於曦臣哥的祕密？
只是此人已死，有些事情怕是無從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