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傑克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無名寫作」徵文)

火車鑽出隧道,天就暗了,縣城留在了更深的夜裏。魏明磊的行李不多,夏天只會拿一件換洗的襯衫和一條黑色西褲,在濱海縣睡了兩天,母親叮囑他出行注意安全,每次都會說,他都會應,但是安全不安全他說了不算,火車不是他開的,他只是負責開關車門,把個別乘客推進去拉出來,再拎起腳踏板。這行他幹了十五年,今年三十五歲,戴着黑框眼鏡,喜歡眯眼,普通中年男人。

座無虛席,站着的集中在過道里,車廂連接處滿是煙味,人們焦躁地流汗,交談。話題大部分圍繞即將到來的1999年末的那一瞬間,一千年對人們來說過於神祕,被歷史踩上一腳的感覺誰也不知道,整個車廂被汗臭和幻想擠滿。魏明磊坐在17車廂的列車員隔間裏等待着,當廣播中提示大家拿出車票,他就開始走到車廂,挨個在出示的票據上再剪出個口子。他推開門,整理了一下帽子,擦身說了幾句借過,站在車廂的最前端,打量着這些旅客。

李如清把票遞給魏明磊的時候,魏明磊並沒有多看一眼,剪完口子,把票還回去時,才覺得這個坐在最裏側靠窗的女人頗爲熟悉,她頭髮披散到肩,前額的頭髮遮住眉毛,眼睛細長,鼻翼處滋生皺紋,穿着一身灰布裙,略顯老態。李如清拿回車票說了句謝謝,魏明磊於是繼續往前走。車廂內乘客全部檢完,魏明磊回頭看17座的李如清,她正在側頭看着窗外的一團團黑影,車廂內承載的時光被無限拉長,轟隆轟隆的聲音逐漸擊穿他的大腦,所有人的頭上像是莫名浮出了一條線,一端拴着他,一端系在李如清身上。


母親幾乎是24小時上班,魏明磊獨自躺在一米五的牀上滾來滾去,房間很小,牆很薄。在入睡之前,他可以聽到來自不同房間的喊叫聲,有時候是講故事,有時候是死一般的寂靜。魏明磊希望病人快點死,這樣,母親可以休息兩天,夜裏摟他,他會安靜地入睡,少去了滾來滾去的煩躁。但是精神病不是絕症,通常不會無端死去。有時,母親會在深夜偷偷跑到病房外的小屋裏看看他,給他拽一下被角,倒一下夜壺,然後再回到病人的房間,躺在護工牀上淺睡。李如清一週會來三到四次,她是偷跑來的,會編理由瞞過父親,來看精神病的母親,有時會帶一些學校小賣部買的零食,小餅乾和糖果,和母親說說話。魏明磊不知道怎麼和一個精神病人說話,在他的腦子裏,他們都是被魔鬼喫掉一半大腦的可憐人,同時也部分地剝奪了他的母親。但是李如清所帶的零食,大部分都會在夜晚讓魏明磊吃了,母親會說,喫吧,那個姑娘又帶喫的了。也只有這個時候,魏明磊會在一定程度上感激精神病人,或者感激魔鬼。

被發現時,是魏明磊自己的好奇,他想看看精神病人的女兒是不是也是精神病,於是在一個下午,手裏攥着昨晚還沒喫完的大白兔奶糖來到母親陪護的病房。門縫如線,他把左眼貼過去,看到李如清扎着一雙馬尾坐在牀沿,手裏是另一隻手,嘴裏說着什麼。李如清的母親坐在牀上比劃着,兩隻手圍成一個圈,大聲說,巨人,巨人。他沒聽清後面是什麼,側過頭,耳朵貼緊門縫,聽到傑克兩個字。門被頂開,李如清看到魏明磊和他手裏的奶糖。

魏明磊說,我是吃了你家的東西。李如清把他帶到門外,兩個孩子的下巴纔剛剛超過窗臺,互相盯着。李如清說,那你幫我一個忙,我就不管這事了。魏明磊沒同意,把奶糖塞回李如清的手裏轉身就要往回走。他不喜歡幫別人忙,他的母親一直在幫別人忙,他聽着就心煩。李如清追上他,走廊的風很溫暖,她眼底好像有光,把他鉗住,她說,我媽沒病。魏明磊這下來了氣,說,你媽沒病,那在這待了那麼久,我媽天天陪着。李如清說,所以你得幫我,我媽得逃出去。李如清用逃這個詞的時候,魏明磊恍惚了一下,他從來沒有想過逃是什麼概念,爲什麼離開病房是逃。李如清接着說,如果我媽走了,你媽也能陪你了。魏明磊覺得這個邏輯是沒問題的,但是他問,那我怎麼能喫到奶糖。李如清進屋把書包拿出來,打開拉鍊,讓魏明磊看。書包裏沒有書,都是餅乾、辣條、無花果和奶糖。李如清說,我都給你。魏明磊同意了。他們兩個初次見面就結成同盟,李如清比魏明磊大三歲,魏明磊七歲,李如清十歲。夕陽從精神病院圍牆外的白楊樹葉縫隙中射過來,光被切碎,打在他們臉上。魏明磊拿過李如清的書包說,交給我。但他沒有意識到,一切正是從那時開始。李如清走回病房,魏如磊背起書包往小屋去,把零食和書包一併藏在牀下。


魏明磊拎着腳踏板挪身到17車廂的門口,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三角鑰匙,打開車廂的門,站到車廂外的站臺,看着人流出來,再進去。他仔細盯着每一個出去的乘客,擔心會有李如清,但是推測李如清不會是短途,她的疲倦,像是爲了一次長途而準備的。乘客上下完畢,魏明磊重新回到車廂,目光環視了一圈後,再次停留在李如清身上。她頭斜靠着窗玻璃,半閉着眼睛,神態像極了她的母親。


零食就快喫完了,魏明磊聽了很多李如清的故事,她的父親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母親原本也是,但是在妹妹夭折後,母親開始變得奇怪,她覺得是巨人帶走了她的妹妹,巨人是什麼呢,李如清不知道,魏明磊也不知道,但是李如清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母親病了,她奇怪的話,開始打砸傢俱,甚至拿着刀對着父親,都只是她的悲傷和苦惱而已。有時候她會認錯人,把李如清叫成李如晨,沒關係,李如清不在乎,她握着她的手的時候,就只是覺得眼前這個被折磨的女人是她的母親而已。魏明磊爲他之前魔鬼的想法感受抱歉,覺得李如清的母親值得被拯救,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刻不容緩,並且可以再次獲得大量糖果的好辦法。但他始終沒有配合李如清做出更進一步的計劃。

你真懦弱。李如清是這麼評價魏明磊的,並且表示不再提供零食,也不再講關於她的任何事。魏明磊是不服氣的,當晚就執行了李如清的計劃,他跟母親說自己肚子疼得厲害,精神病院是看不了肚子疼的,母親懷疑他是闌尾炎,着急地帶他去醫院檢查。他坐在二八大槓自行車的後座上,摟着母親的腰,母親使勁蹬着踏板,身子左右搖晃。他們沿着精神病院的小路衝破白楊,車軲轆軋在枯樹葉上咯吱作響,郊外的火車在不遠處的鐵軌上哐當哐當。魏明磊回頭看,精神病院變得矮小,那裏正在發生一場逃離,李如清會把母親帶到精神病院的後山上,然後從後山沿着土路下來一直走,還會去哪呢?

魏明磊偷偷把手從母親的後腰挪開,然後趁着自行車軋上一塊石頭的顛簸而後身一躍,跳下自行車。他看着母親依舊左右搖晃着身子前行,突然感到好笑,他的世界充滿童真,母親正在替他和病痛賽跑。等母親和自行車一同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時,魏明磊側身滑入白楊樹底,沿着橫溝往回跑去。李如清果然把她母親帶了出來,這個女人還穿着精神病院的衣服,藍色的條紋衫和條紋褲。我們越獄了,李如清說。魏明磊也莫名的興奮,他好像參與了一件大事,並且起了非同一般的作用。李如清把揹包重新拿給魏明磊,他打開看,裏面滿滿的零食,當即背在身上。他問,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裏?女人怯生生地跟在李如清的後頭,李如清緊緊地拉着她的手。李如清說,不知道。魏明磊問,你沒有想過嗎?李如清說,我沒有想過你會真的騙你媽。精神病院後山頭的樹是禿的,月光乾淨,皎潔,大片地灑下來,蓋在他們的頭上,影子是一個個圓,模糊而又單薄。火車再次哐當哐當地響起來,李如清說,我知道了,再見,我們走了。說完,她拉着女人轉身,迎着月光,往後山下跑,火車在山下的鐵軌上微弱地顫抖着。魏明磊追上去,想要問個清楚,他說,你們等等。他們來到鐵軌邊,運煤車自南向北,開得極爲緩慢,像是在等誰。魏明磊看到李如清和女人的樣子頗爲滑稽,她們像兩張紙,割着黑暗的邊,沿着鐵軌跑動,隨後停下,向後尋找。在魏明磊的身側是高大漆黑的火車,鐵軌摩擦車輪的聲音從腳底騰起,震撼着他,他歪頭看,一節開着門的漆黑的車廂正緩緩駛過,向着李如清和女人的方向。李如清已經看到,等着車廂來到自己的身側,伸手鉤住扶手,女人也照做,兩人跳進車廂,不見了蹤影。魏明磊只聽見哐當哐當還在響着,甚至沒有跟她們再說上一句話,他不服氣,把揹包拉緊,追着車廂向前跑起來,在開着門的車廂處看到漆黑裏伸出個頭,李如清看着他,伸手把他拉了上來。


火車外是成片的山,乘客開始打鼾,有的已經睡着了,有的還在嚼着火腿腸,魏明磊看了十幾年,把乘客送往他們想去的地方,開門關門,又覺得自己也在尋找,李如清就在車廂裏了,算不算他的尋找,是她自己走上門來的,他是在尋找她嗎?魏明磊想叫醒她,她還貼着窗戶玻璃,頭髮垂下來,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沒有,身旁坐着一抱着孩子的婦女,和她年齡相仿,孩子也已經睡着,婦女盯着車廂頂懸掛的風扇,吱吱,吱吱,不放心的神態,大概是怕它掉下來。


魏明磊第一次認真打量李如清的母親,女人削瘦,蜷在車廂的角落裏,臉部只能被照到一絲的月光,鼻樑細直,顴骨高挺,時不時陷進黑暗裏,又從黑暗裏翹出來。煤堆灑了一半多,像是被人偷走的,車廂門不是沒關,是不見了,直接被拆掉。火車逐漸加速,拐了一個彎,月光毫不客氣地照進來,李如清坐在光裏,女人還在她的身後,牙齒打磨牙齒。魏明磊扒住車門殘缺的邊沿,伸頭往外看,頭髮立馬被風掀起,還有煤灰吹到臉上,他縮回來,看到精神病院外的小路上,一個騎着自行車的身影還在靠着手電筒的光努力前行。魏明磊說,你還沒等我說完。李如清說,書包都給你了,你還要說什麼。魏明磊說,你沒告訴我你要坐火車。李如清說,這是我家的事。女人挪着身子也坐到前面,說,如晨,如晨,巨人傑克。魏明磊說,她在說什麼?李如清說,這也是我家的事。她大概還在爲他的咄咄逼人而感到厭煩,而魏明磊只是好奇,他問,阿姨,什麼是巨人傑克。女人抽泣着,聲音並不平穩,說,巨人傑克帶走了如晨。李如清沒有打斷她,說,媽,我這就帶你走了。女人繼續說,如晨,你就是如晨。她扣着指甲,又把手指插到頭髮縫裏,按時間來說,這個時候母親會給女人梳頭,並且陪她說話,儘管母親從沒有說過女人說話的內容,但是相信母親也聽懂,只是說過這個女人很可憐。女人一直在說,聲音斷斷續續,一會看着車廂外面,一會縮進角落裏,變成一團黑。車速越來越快,魏明磊把書包抱到胸前,他在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裏聽出一個故事。

李如晨和李如清是一對雙胞胎,當天女人帶着李如晨在學校補課,李如晨五歲,在辦公室自己玩。等女人上完課後,李如晨就不見了,女人四下尋找,把校園翻了個遍,什麼也沒有找到,最後在操場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腳印,足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腳趾圓潤,凹陷,足弓下沉明顯,緊緊地踩在地面上,天空下起暴雨,泥濘的操場很快被水浸滿,無從考證。李如晨始終沒有找到,女人說腳印是巨人,巨人叫傑克,它把女兒帶走了。但有時候又會認爲李如清是李如晨,她只有這麼這麼一個女兒,巨人傑克還會再來拿走她,她漸漸瘋了,甚至說自己還在中央公園見過巨人的腳印,在城北廣場的水泥地上,甚至精神病院的二期建址。

魏明磊問,你相信嗎?李如清看着他,沒有說話,魏明磊繼續對着女人說,阿姨,沒有巨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皺起眉頭盯着魏明磊,說,巨人傑克也會帶走你。魏明磊被嚇到了,又衝着李如清說,你信嗎?李如清說,信。魏明磊突然明白了,李如清不是要帶女人逃走,而是去找巨人傑克,去找她的妹妹。他說,你是個騙子,沒有巨人傑克,你媽也是個騙子,你們都是瘋子,你妹妹早就死了!李如清站起來,拽起魏明磊身上的書包,魏明磊一下倒在車廂的地上,他伸出胳膊抓住李如清的頭髮,兩人抱在一起,女人吶吶自語,說,傑克帶來罪惡,人心終會出走。魏明磊不知道女人說的是什麼意思,李如清比他高半頭,蹬着後腿把他壓在身下,書包還在他的胸前,拉鍊不知什麼時候被拉開了。魏明磊雙腿使勁,身子向左一翻,抱着李如清從車廂門口滾了下去,書包裏的零食在空中向後飛起來,灑在漆黑的天上。兩人一起摔在了高聳的玉米地裏,壓折了即將成熟的苞米,魏明磊覺得屁股巨疼,李如清趴在地上,身體還在團着,開始哭。火車轟隆轟隆的,像是從玉米地上碾過,也像是從他倆身上碾過。李如清用盡全身力氣舒開骨頭,爬上田壟,站在鐵軌上看,火車只剩一個尾巴。魏明磊也爬上來,站在李如清的身邊,書包裏是空的,滿地都是糖果和小餅乾,像是天上掉下的星。女人還在漆黑的車廂裏,沿着鐵軌,駛向童年世界的盡頭。魏明磊只記得李如清的哭聲比火車的轟隆聲還要大,一直在他的耳邊,從玉米地的這頭,到玉米地的那頭。


李如清起身,輕聲離開座位,生怕碰到睡着的男孩,走到車廂連接處,從手包裏捏出一根菸,點上,把火苗吸紅,又把霧吐在車頂,手背撐着另一隻胳膊,擋在胸前。魏明磊跟着她走過來,看着她看的方向,那裏是一扇窗,窗外是零星的光點綴在凸起的山頭和遠處的原野裏。魏明磊說,李如清。李如清歪頭看了看他,說,這裏也不讓抽菸嗎?魏明磊把身子轉過來,朝向他,說,你不認識我了嗎?李如清把這一口煙霧吐在他的臉上,他眨了一下眼,她感覺好玩,發出一聲蔑笑,倦態中說,不認識。魏明磊說,我認識你,你母親之前在二院住過,後來。他沒能說下去,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女人跟着火車都掉後,到底算什麼。母親被辭退後,他跟着母親回了老家,母親靠做衣服養活他。那次事件母親沒有指責他,但是一直說他跳上火車是不對的,非常不安全,一個字不提她到底在自行車上找了他多久。他撲在母親懷裏哭的時候,有一半是對母親的愧疚,另一半則是對李如清的愧疚。魏明磊說,後來我經常夢到她,還夢到巨人的腳印踩在火車的鐵軌上,我站在鐵軌上擡頭看,真的是一個巨人,它俯身,伸出巨大的手掌把我托起來,放在它的頭上,然後大步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帶我去哪裏,但是我覺得,你母親當時說的,你還記得嗎?李如清沒想到他會說這麼多,她把煙掐滅,摁在車廂牆壁掛的菸灰缸裏。火車前後搖晃,慢慢減速。李如清說,我媽死在精神病院裏,挺安詳的,最後那天吃了兩片安眠藥,睡覺的時候什麼也沒說,她沒什麼可說的。魏明磊說,你媽後來找到了?李如清沉默了一會,眼睛盯着他,魏明磊覺得她的眼睛很深,像窗外的夜。她說,我媽從來沒有出去過。魏明磊說,巨人傑克。李如清說,別傻了。傑克不是巨人,是殺死巨人的獵人。魏明磊說,我在這趟火車上十幾年了,從來沒有遇見過你,我剛纔看到你,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從那時候起,你就再也沒來過。這趟火車跟當初那趟是一個線,我總會盯着窗外看,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看到什麼。李如清說,今年是1999年,我們是幸運的,歷史從我們身上跨過去,我們又是不幸的,沒人記得我們。魏明磊說,我記得。李如清說,我不記得。

火車緩緩停下,魏明磊回到休息室,拎起腳踏板,重新走到車廂連接處的門口,拿起三角鑰匙,打開車門,李如清已經不在了,他踮起腳,視線越過排着隊的人羣往裏看,又往身後看,都沒有找到。他側身,擠出車廂,把腳踏板放在地上,乘客拎着行李下車。

這是一處小站,雲嶺山到處都是煤味,下車的人不多,都走散後,魏明磊重新拾起腳踏板,準備回去。火車鳴笛聲響起時,他站在車廂門口向外看,站臺屋檐下的吊燈發出昏黃的光,照着遠處的玉米地。寬大的葉子中心有幾處晃動,魏明磊再次踮起腳尖,看到整片玉米地趴倒在泥土裏,像是被什麼結實地踩倒,他感受疑惑,又想起女人的話。巨人傑克。他往前走了幾步,火車發出三聲短鳴,他轉身回到車上,把車門關閉,鎖緊。車輪開始轉動,摩擦鐵軌發出吱喳聲,魏明磊透過車窗往外看,那片趴倒的玉米地裏站着一個人,身子細長,像是女人,更像是李如清。不,李如晨。火車向前,魏明磊向後,在人縫中穿來穿去,扒住每一扇窗戶。他最終停下來,站在擁擠的車廂裏,向着更深的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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