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皇帝”石敬瑭用燕雲十六州認契丹爲父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我看中國歷史之六三:五代篇後晉


“兒皇帝”石敬瑭用燕雲十六州認契丹爲父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文   和運超


五代時期的後晉是千年以來飽受批評的一個朝代。因爲石敬瑭爲求上位,生生把原本屬於中原的燕雲十六州轉讓給塞外契丹,此後就算趙宋本來具有恢復一統的希望,結果軍事力量似乎不如契丹,長期表現被動,再到北宋末年以及南宋時期接連屈辱不斷,以至於後人索性把整個宋朝的失敗原因一股腦推給五代中期的這個著名“兒皇帝”石敬瑭。

      石敬瑭在今天一般視爲和李存勖、李嗣源、李從珂一樣的沙陀人。薛居正編寫《舊五代史》說石敬瑭是太原本地人,祖上是春秋時衛國大夫石碏,或者至少是漢景帝時丞相石奮的後代。因漢朝衰亡,子孫後代一度流浪西部邊遠地區,定居在甘州(今甘肅張掖一帶)。薛居正青少年時正值後唐,他最早出仕就是後晉,然後經歷幾代才入北宋。他對後晉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以至於對石敬瑭的出身比較維護。



     關於石敬瑭祖上的石氏,和春秋衛國、漢朝的士大夫絲毫沒有關係,十有八九最早的淵源其實是兩晉十六國的羯人石勒。羯族石氏原本被視爲模仿中原的漢姓,同時既有西北塞外的族源關聯,也有族人後裔融合在中原河朔地區的雙重背景。不論他們是河西甘州一帶,還是河朔一帶,還有另一個重要來歷就是兩晉南北朝不斷進入中原的西域昭武九姓的石氏族人,而後者和隋唐五代的河朔石氏更爲親近,可信度更高。像唐代西域最著名的怛羅斯之戰根源就是中亞地區的石國王子說動當地一些首領報復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他們選擇投靠西亞的大食。

唐朝的河朔地區從安祿山、安思順等人開始,一直是歸部族軍作爲唐軍主力長期鎮守,尤其唐末以來的沙陀李克用、李存勖家族正是這方面代表,他們身邊有很多部族將領爲其效力,很多都是西域九姓成員。像著名的李存孝原名安敬思是昭武安氏,猛將史敬思是昭武史氏,所以石敬瑭的來歷應該同樣是昭武石氏。

從出身來說,石敬瑭原本就是塞外習氣很重的蕃將,從唐代認義父義母義兄弟的風氣就非常重。像安祿山就收了不少義子,還流傳拜楊貴妃爲義母;李克用也流傳所謂十三太保;王建起初認大宦官田令孜爲義父,後也收養號稱幾十上百的養子;朱溫一家也不例外,這種社會風氣很普遍。

到石敬瑭突發奇想認契丹耶律德光爲父,今天的人們大多覺得滑稽荒唐,先拋開石敬瑭出讓十六州的無恥舉動,最主觀的感受一般都是兩人年齡有很大差距,並不瞭解這背後真有一定依據。石敬瑭作爲古人認親的出發點絕對不會考慮什麼年紀,古人認親屬的標準肯定是輩分,恰恰石敬瑭認耶律德光爲父從這點來說是有道理的,並不離譜。

古人原本就有不少的長輩比晚輩年紀小,還是以三國荀彧、荀攸叔侄最典型,兩個同樣智謀才華出衆的潁川荀氏子弟,身爲叔父的荀彧就比侄兒荀攸要小六歲。在石敬瑭的身份來說,都知道他是後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而李嗣源是老晉王李克用的養子,那麼石敬瑭自然就是李克用的孫子輩,這是一層。

當年晉遼結盟,沙陀李克用和契丹耶律阿保機曾結拜爲兄弟,契丹因爲背盟才與沙陀李氏結下恩怨,那麼作爲耶律阿保機兒子的耶律德光,如此輩分一清二楚,耶律德光不正好就是石敬瑭的叔父輩,爲什麼千多年來的後人對這一認親的倫理輩分依據視而不見?自然是宋人寫史故意要對石敬瑭渲染其無恥一面罷了。

     由於石敬瑭這個人物十分複雜,姑且先放下爭議的瓜葛,還是繼續回到起點,回顧一下石敬瑭本身的生平經歷,感覺才能相對接近他的真面目。

假如看新舊《五代史》寫石敬瑭的早期經歷,似乎可以看到並不是完全的貶低,還認爲他從小喜歡讀兵法,非常崇拜戰國時的趙國名將李牧和漢朝名將周亞夫。當時在河東任代州刺史的李嗣源一早就對他很欣賞,所以將女兒嫁給他。晉王李存勖聽說石敬瑭善騎射,還想把他提拔到自己身邊,而李嗣源請求將他調往軍中,經李存勖同意,就讓他統領親軍精銳騎兵“左射軍”,石敬瑭一直都是李嗣源的主要心腹。

      石敬瑭前期作戰也不是浪得虛名,他能夠出人頭地絕非單純依靠翁婿的裙帶關係。像後梁貞明二年(916),晉軍和梁將劉鄩交戰,劉鄩突襲李存勖得手,在危急之中,石敬瑭就率十幾名親軍及時趕到抵擋梁軍,順利掩護李存勖後撤,立下救主大功,從此聲名遠揚。

次年李存勖、李嗣源與劉鄩再戰莘城(今山東聊城與河北、河南交界附近的莘縣),李嗣源與石敬瑭陷於梁軍陣中,石敬瑭挺身苦鬥,輾轉數十里大敗劉鄩。之後貞明四年(918)又和後梁大將賀瑰爭奪黃河沿岸,李嗣源中了埋伏,又是石敬瑭率軍拼死掩護李嗣源突出重圍。不久,梁晉大戰於胡柳陂,由於前期失利,使大將周德威不幸戰死,石敬瑭率左射軍和李嗣源重整軍隊,將梁軍擊敗扭轉局面。林林總總的事例就算不無誇張美化,多少足以證明石敬瑭的地位不斷提升,肯定擁有一次次出生入死的實際戰績,絕非單靠娶李嗣源女兒那麼僥倖。

      如客觀一些看,甚至還可以說,石敬瑭在李嗣源身邊深受器重有着某些不可取代的價值。史書之所以刻意描寫石敬瑭喜讀兵書戰法,感覺不像是單純修飾他好學。衆所周知,李嗣源幾乎算是文盲。後唐建立後,他在莊宗李存勖應對地方之變時頗受猜忌,包括過去交情很不錯的元行欽也故意針對。這時,史書就專門點出是石敬瑭率先勸說李嗣源應該爭取龍登九五,背棄與莊宗李存勖多年的兄弟之情,點燃李嗣源取而代之的野心。


     當然我們後人可以從事後角度認爲,其實石敬瑭才一直是有野心之人,比李嗣源這個老粗加文盲的腦子轉彎多。同時,自然也就襯托出李嗣源確實很冤枉,原本他對李存勖應該並沒有任何不軌的念頭,他的登位是一種“不得已而爲之”,爲了延續後唐的大業,這就是寫史之人的春秋筆法。

那麼,如此記錄下來就是褒揚李嗣源,批評石敬瑭(可我們也知道,這絕不是石敬瑭個人一廂情願的主張,如劉知遠、桑維翰等其他文武心腹全都在推動他)。同樣基於過後的歷史事實,李嗣源假如心地質樸忠義純正,爲何並沒有堅定地否定石敬瑭的主張?若換一個角度看,史書的描述是不是同樣反而就證明石敬瑭的目光和遠見?實際上李嗣源採取這一奪位行動時,石敬瑭當之無愧就充當先鋒,上位以後還賜號“竭忠建策興復功臣”,他對石敬瑭的確更加信賴。如爲了穩固西川孟知祥和董璋,也曾派石敬瑭爲征討統帥。

     在追隨李嗣源前期,除了軍事行動之外,石敬瑭個人生活非常節儉,不管是否像形容當年隋朝晉王楊廣那樣作秀,確實撈到不少名聲。尤其對李嗣源經常打感情牌,如長興四年(933),北方邊境有敵情,衆大臣商議派誰主持時,有意遠離朝廷紛爭的石敬瑭就主動請纓。臨行前向岳父李嗣源辭行:“臣雖微怯,惟邊事敢不盡其忠力,但臣遠違玉階,無以時申補報。”表示他會對竭忠盡力,只是將遠離皇帝,無法時常聯繫了,明宗聽聞“泣下沾衿”。李嗣源已經六十六七歲,這一年經過秦王李從榮的變故打擊,年底就駕崩,史書稱石敬瑭聞訊“長慟若喪考妣”。

      石敬瑭的爲人確實複雜多面,可也不否認,當時他多少看出宮廷潛在的危機,所以藉口北邊有事而離開洛陽。果然,因爲李從榮、李從厚的繼承問題連番發生變故。閔帝李從厚僅在位一年,潞王李從珂就因受猜忌逼迫在鳳翔舉兵,李從厚也曾急招石敬瑭從河東南下相助。石敬瑭南下的途中,在衛州(今河南衛輝一帶)遇到了失敗北奔的李從厚。

一邊是軍心所向的李從珂,一邊是狼狽出逃的李從厚,石敬瑭按說還沒有想好到底該站那邊。反而李從厚的左右居然想打石敬瑭的主意,結果逼着石敬瑭殺了閔帝的隨從數百人,將李從厚幽禁在衛州,然後他就順着情勢選擇去洛陽向李從珂表忠心了。

        李從珂當上後唐末帝,就把李從厚殺了。假如還是姑且拋開後面石敬瑭的無恥之舉回望這一幕的轉變,不論石敬瑭內心是否搖擺不定,當時對李從珂坐穩新君龍椅確實要算有功。石敬瑭不過是外姓女婿,李從珂大勢所趨,勝券在握,二人之間,原本沒有太明顯的敵對之意。但李從珂對石敬瑭的態度,恰恰跟李從厚對李從珂的態度半斤八兩,石敬瑭坐鎮河東,也是驍勇之輩,李從珂的確可以說和他本來沒有太明顯的矛盾(李從珂爲人確實比較溫和,待李嗣源家屬大體不錯,比如許王李從益就好好活着,真要換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就算小孩子一定也會遇害),可換一個說法,也沒有太明確穩固的交情,這纔是後面二人再成水火的悲劇誘因。

李從珂口中說着“石郎於朕至親,無可疑者”,實際上卻是處處提防,所謂“至親”當然是指李嗣源的女兒永寧公主,可李從珂與永寧公主只是名義上的親人,反而是逼殺閔帝的幕後真兇。石敬瑭從內心懼怕新君猜疑,在洛陽之時很想盡快返回河東,但這個想法連提都不敢提。一連數日惶惶不自安,以致形容枯槁,滿臉病態失了人形。

       石敬瑭的夫人永寧公主趕來探望之後,伺機向母親曹太后求情。曹太后是李嗣源登位才冊封的皇后,之前的夫人夏氏是李從榮、李從厚的生母,是追封皇后。而曹太后有記載的孩子就是嫁給石敬瑭的永寧公主,所以非常寵愛。李從珂爲了鞏固地位,過去的形象一直是以孝順博得認同,依靠曹太后穩住宮廷也是頗有感召作用。當時對永寧公主已經加封晉國長公主,曹太后一旦開口,李從珂就不得不放石敬瑭回去。當時石敬瑭的精神狀態很差,李從珂見了也以爲起不了多大風波,何況後面經常不斷派人去河東,以慰問的名義打探消息。

       每有洛陽使者到太原送東西,石敬瑭也學當年司馬懿哄騙曹魏君臣一樣的裝病重。李從珂並不是曹魏小皇帝,幾番探望都不見病情好轉,自然更加生疑,還是想要調走石敬瑭。被皇帝長期如此猜疑,石敬瑭當然也明白遲早會有穿幫的一天。正是這種互相無法溝通信任,不斷牴觸的惡性循環,後唐君臣從李嗣源到李從珂再到石敬瑭猶如一條繩上的螞蚱順下來,石郎終於還是一樣決定反抗了。

      李從珂和李嗣源一樣讀書少,前面提過,他的爲人不算多糟,但用人方面卻比李嗣源差很多。石敬瑭若是單純個人,可能調動也就調動了,未必真會鋌而走險。無奈他的身邊也一樣圍繞着不少有野心之人,李從珂從自身經歷推想,深有體悟,石敬瑭在河東必然周遭集結很多能人,時間久了也必然會有變故,他的判斷其實不差。

       原本李從珂安排悍將張敬達在代州就爲了防範石敬瑭,按說唐軍也擁有天然的優勢。從清泰二年到三年(935-936),讓張敬達取代石敬瑭領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蕃漢馬步軍都部署,再讓石敬瑭去鄆州做天平軍節度使。石敬瑭不肯放棄河東的基業,就選擇聯絡投靠契丹。歷來都認爲他的謀臣桑維翰是積極主謀者:“今主上以反逆見待,此非首謝可免,但力爲自全之計。契丹主素與明宗約爲兄弟,今部落近在雲、應,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無成?”

石敬瑭命桑維翰寫信帶去塞外契丹求援,內容就是衆所周知的醜事,就是後人理解的兒皇帝,包括所謂出讓燕雲十六州一事。桑維翰起草的這份求援書雖得到石敬瑭的首肯,但另一名支持聯絡契丹的劉知遠卻覺得有些過分。

      這一幕是石敬瑭人生最重大的轉折點——已經牢牢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但是,作爲當時也算一方人物的石敬瑭,爲何肯如此屈辱地來謀求契丹扶持?單純只是爲了當皇帝?其實除了幾乎衆口一詞的批評,他的處境很少被認真加以分析和討論。

單從批評石敬瑭爲了上位厚顏無恥,當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後人很少冷靜去想石敬瑭的動機究竟是什麼?還是那句話,究竟有無支撐石敬瑭的經驗或理據?

作爲後唐的重要角色,石敬瑭能與契丹拉關係,原本出於雙方有一些交情。在二十多年前,沙陀和契丹畢竟有過李克用和耶律阿保機的一次結盟,只不過契丹當時沒有遵守承諾出兵幫助李克用,才導致雙方結怨。這一重要的背景,其實就是石敬瑭再次求援契丹最最重要的歷史理據。

之前論述後唐幾位君主的交替也已經多次提及,從李嗣源到李從珂到石敬瑭,一個個背叛起兵都有被在位者逼迫的客觀因素。石敬瑭受末帝李從珂的逼迫也非常鮮明,河東地界的侷限性,他選擇請求外援,恐怕除了契丹就党項,然党項偏西北,距離更遠,交情淡漠,就拉攏也很難以利益說動,甚至党項的實力也未必能夠抗衡後唐軍力。契丹雖曾經翻臉,但畢竟是對後唐李家,石敬瑭在河東與契丹並無什麼恩怨,反而是不二之選,當時重要的心腹一般並無不同意見。

要害的問題顯然在於拋出求援的條件,石敬瑭之所以會主動加碼,也有兩個不同以往的重要情況,後來史上絕大多數人都忽視,所以無法理解石敬瑭爲何對契丹如此奴顏婢膝。

一者就是方纔筆者提及,二十多年前的結盟,契丹曾背棄沙陀沒有真正出兵幫助李克用,石敬瑭要求援,必須設法促使契丹果斷南下相助,否則面子上的結盟毫無意義。

二者就是石敬瑭的求援不是獨一無二,當時還有競爭者——隔壁幽州的趙德鈞、趙延壽父子,趙延壽還同樣是李嗣源的女婿,所娶興平公主,他們也在聯絡契丹投靠。

這兩個原因都是對石敬瑭非常現實的考驗,他火燒眉毛,必須要排除萬難請來援兵自救,所以在桑維翰出色的能力下,以誇張的“犧牲”精神,出賣中原州縣,請來了契丹的南下相助。

       其實再看契丹方面,自耶律阿保機成功整合契丹,雖然已經成爲塞外王者,後唐的軍力也依然在契丹之上。可從李存勖後期發生消耗,從李嗣源到李從珂,總體戰力確實頗不如前,但也沒到虛弱不堪的地步,還是能夠與契丹相抗衡的,甚至可以後晉和契丹的交戰證明,中原兵力沒有真到完全不如契丹的境地。

而契丹在耶律德光坐穩皇帝,理順內部後,的確比其父耶律阿保機更有南下中原之志。換句話說,塞外各部都理順擺平,已沒有可以用兵的餘地了,入主中原就是契丹最大的目標。不過,耶律德光確實受到部族內的一些干擾或者遊移不定,比如太后述律平就對進取中原興趣不大,所以側面就能看到石敬瑭拋出中原州縣的誘惑,確實是核心利益。


而幽州方面過去是在趙德鈞手裏,他於莊宗在位時就任盧龍節度使,是一個積極防範契丹的傢伙,非常得李存勖的器重。他從滄州調到幽州,坐鎮長達十年,將許多投靠後唐的契丹人挑選精銳數千人組成一支銀鞍契丹直,成爲後唐非常著名的騎兵。

      明宗李嗣源繼位以後,對趙德鈞也表示很信任,加封北平王。趙延壽是其養子,同樣能文能武,李嗣源爲了鞏固雙方關係,就將第十三女興平公主嫁給他,提拔做樞密使兼徐州節度使。等李從珂繼位以後準備對付石敬瑭,自然也借重趙德鈞在幽州的力量,希望他率軍與張敬達、範延光一起作戰。

但趙德鈞似乎有一種脣亡齒寒的警覺,不願平白無故爲李從珂效力。幽州這一地盤已經坐鎮十來年,石敬瑭當年對李嗣源可說有頭等大功,且是明宗女婿,李從珂上位後既然容不下石敬瑭,又怎會容得下趙德鈞呢?

     當時趙德鈞的兵馬戰鬥力恐怕要算數一數二,他希望趙延壽調鎮州,將手下和範延光的人馬混合,打算趁機喫掉對方部隊,擴大整體勢力。但這種小算盤怎麼瞞得過精明老練的範延光?奏明朝廷果然反對。趙德鈞立刻也將目標投向契丹,他給耶律德光送去大批財物,乞求支持他做中原皇帝。

      因爲趙德鈞的這個求援時間點非常湊巧,與石敬瑭幾乎同步,因爲石敬瑭最終得利,反而趙德鈞的求援投靠契丹就被人所忽視。

石敬瑭當時困在河東被動挨打,派出使者在契丹,探哨在戰事前線,消息來往很多,他對契丹方面的風吹草動自然非常關切,尤其對趙德鈞的立場轉變感到非常尷尬恐慌。石敬瑭害怕有變,所以催促桑維翰火速面見懇求耶律德光敲定結盟,爲此才什麼顏面都不要,“跪於帳前,自旦至暮,涕泣爭之”。耶律德光最終被桑維翰“感動”,於是決定幫助石敬瑭。因此史書後來說:“滅唐而興晉,維翰之力也。”

      其實很多人並不清楚石敬瑭求援契丹的來龍去脈,我們只是受後人影響,認爲燕雲十六州的丟失就是石敬瑭厚顏無恥的責任,沒有細細考察過石敬瑭當時究竟是如何“投靠”契丹的。

筆者還認爲,這一段事情在史書所記載的筆法也很微妙,比如都寫桑維翰一去契丹時帶着的書信就寫明有出讓十六州的條件,這一點雖然不能輕率否定,但總感覺有一些可疑。真相已經無法還原,個人比較傾向當時有一個遞進過程。

事情是一波三折,石敬瑭與桑維翰等討論過各種條件應該是事實,但一來就把底線拋出總感覺不像他們二人,可能起初只是以兒皇帝結拜形式恢復雙方結盟。耶律德光有南下野心,其實也在籌算,但內部有不同意見,加上幾乎同時趙德鈞也在求援,他可能對幫石敬瑭還是趙德鈞一時拿不定主意。

而石敬瑭也得知趙德鈞的動作,然後就與劉知遠等商議,石敬瑭幾乎一意孤行,這次決定用之前與桑維翰討論過拿中原州府換取契丹南下,劉知遠所以爲此發生過一番“將來恐怕後患無窮”的感觸,雖然這話可能是事後才說或者後人添補,但有過類似勸說或感嘆,應該符合實際。

因爲石敬瑭提出所讓燕雲地區中核心的幽、薊、涿、莫等地根本就是趙德鈞的地方,更偏一些的平盧周邊等地已在契丹控制,石敬瑭擁有的只是雲、蔚、應、寰、朔等地,他有什麼本事和職權去讓出幽薊等地?正因爲趙德鈞也在爭奪契丹的扶持,石敬瑭算是知道耶律德光對他猶豫不決的心思,這才索性加重籌碼,開出一張空頭支票——捆綁趙德鈞的幽薊等地一起轉給契丹,他就覺得幽州等地的“責任”算不到自己頭上。

      反過來,若契丹真想得到燕京等地,自然要大舉南下幫助石敬瑭,纔可以順帶佔據燕京等地。如此,絕不是象徵性派三五千人支持就可以辦到,石敬瑭僅能自保於河東是無法給契丹帶來實際好處的,所以,這是石敬瑭下血本捆綁契丹的一次豪賭。

耶律德光原本一直在積極準備,契丹的實力確實有很大提升,加上石敬瑭加重籌碼的確很有“誠意”和吸引力,契丹畢竟保持有草原人的粗豪(當年耶律阿保機承諾後背約在塞外部族是丟臉行爲,儘管也有契丹內部各種問題),於是耶律德光按說以孝親聞名,這一次堅持沒有聽太后的,對石敬瑭“復書諾之,約以中秋赴義”。

     李從珂起初仰仗名將張敬達主攻太原,還有符彥卿、高行周爲副將。符彥卿在之前提過,十幾歲就跟在莊宗李存勖身邊做親軍護衛。洛陽興教門之禍發生時,他和後來另一宋初名將王全斌守護李存勖直到最後。他的兩個女兒嫁給了周世宗柴榮,另一個小女兒嫁給趙匡義,就是後來的宋太宗。而且符彥卿在後周時和趙匡胤的交情也算密切,爲弟弟趙匡義求婚的就是趙匡胤,當時這種婚約本就爲了籠絡關係而互相沾親帶故。

高行周也是五代的名門出身,父輩高繼思就在李克用的手下效力。高行周長大以後雖然隨着朝代更替不斷改換身份,但幾乎每一代都有一定的軍功表現,所以個人名望不斷增加,最後死於後周。兒子高懷德的武勇更勝其父,也是北宋初期重要功臣,他也與趙匡胤關係親近,他娶的是趙匡胤妹妹燕國公主。

     石敬瑭在河東太原面臨幾支大軍圍攻,在這種壓力之下苦守等待契丹援軍。據說他幾乎每日登城樓鼓舞士氣,盼望援軍趕到。就在糧食將盡的危急時刻,契丹援兵真的來了,石敬瑭真的算是絕處逢生。

唐軍這邊的張敬達之勇猛絕無可疑,他也是河東代州人,其父張審就在李克用身邊效力。張敬達精於騎射,很早就被李存勖發掘,追隨李存勖滅梁有功。李嗣源入洛陽後,調整張敬達爲捧聖軍指揮使。捧聖軍是護衛親軍,相當於過去唐朝北軍中的龍武軍和神武軍,後唐就改名捧聖軍或彰聖軍。長興年間改任河東馬步軍都指揮使,在應州、雲州一帶防備契丹都比較得力。後來石敬瑭到了河東坐鎮,李從珂就讓張敬達改任代州,職務爲北面兵馬副總管,名義上作爲一種協助,實際有監督之意。隨後,李從珂就是想用張敬達調換石敬瑭的河東節度使職務,引起反抗,雙方變爲兵戎相見。

張敬達當時之所以未能憑藉優勢迅速取勝,一是在於太原歷來不好輕易攻取,這一點可對比後來趙匡胤、趙匡義以更加優勢的宋軍,面對更加衰弱的北漢殘兵,居然反覆多次強攻都勝得異常艱難。二是張敬達沒有考慮其他辦法,與副將們沒有怎麼討論改變戰術,好像就指望人多士氣旺盛,意圖靠威懾和圍攻就拿下太原,想的實在過於簡單。

       尤其張敬達忽略了石敬瑭可能求援契丹,他當時知道切斷河東與其他朝廷藩鎮的聯繫。假如意識到攻太原需要較長時間,居然沒有防備代北雁門關的重要地位。須知張敬達之前就駐守代州,這個錯誤之低級實在讓後人震驚。甚至史書還認爲,張敬達實際都沒有讓軍士太急於搶攻,多半瞭解太原的城防堅固,唐軍採取的就是半圍困半攻打的消耗策略。張敬達這種令人喫驚的麻痹疏忽最終導致對付石敬瑭失敗,而自己也丟了性命。

       契丹耶律德光親自帶五萬兵馬入雁門關、經陽武谷一路非常順利,契丹兵馬趕到晉陽附近(晉陽是古太原城,之後宋軍滅北漢,太原全城被毀,宋朝在城北一帶重新再建的新太原城),佈列在虎北口(即太原城外西北方向的汾水北面),石敬瑭派大將劉知遠出兵策應契丹。

高行周、符彥卿率先出擊,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用步兵列陣,契丹出輕騎三千人衝陣,實際是誘餌。唐軍看契丹兵力單薄,一擊即潰,追趕過汾水,契丹的伏兵從東北出現,把唐軍截爲兩段,夾擊獲勝。張敬達在晉陽南面死守營寨,同時向洛陽報信,請求更多援軍。

       張敬達多次希望符彥卿、高行周能突圍,都被契丹和石敬瑭的兵馬困住。這時,楊光遠、安審琦嘗試勸張敬達投降。《資治通鑑》記張敬達一腔正氣,凜然拒絕:“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爲元帥而敗軍,其罪已大,況降敵乎!今援兵旦暮至,且當俟之。必若力盡勢窮,則諸軍斬我首,攜之出降,自求多福,未爲晚也。”

副將高行周獲悉楊光遠有所圖謀後,暗中經常跟着想保護張敬達,本是一番好意。張敬達再次流露粗魯武人的形象,反對其行爲有一些疑惑,高行周不敢直說營中可能生變,就沒有再跟隨。果然楊光遠趁高行周、符彥卿有一日防守疏忽,帶人闖入大帳謀害張敬達,然後帶着衆人投降契丹。耶律德光對張敬達的忠勇非常欣賞,當衆以厚禮進行安葬,表明契丹的南下開始與中原文化主動融入,而石敬瑭後來也一直照顧張敬達家眷。

       太原解圍之後,石敬瑭出城到契丹軍營與耶律德光見面。耶律德光拉着石敬瑭的手說:“恨會面之晚。”石敬瑭當時是四十四歲,而耶律德光是三十四歲,雙方敘禮卻與傳統相悖,石敬瑭拜耶律德光爲父,成了後世公認的“兒皇帝”。耶律德光公開表示:“觀爾體貌恢廓,識量深遠,真國主也。天命有屬,時不可失。欲徇蕃漢羣議,冊爾爲天子。”石敬瑭依慣例推辭兩次,還是在晉陽城南立壇登基,石敬瑭以河東和晉陽是春秋古晉發源地再次建號爲晉,這就是五代之中的後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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