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喊你小名的
是那個手執摺扇的書生吧
他盯着池塘發呆卻無心看魚
他在等風動搖一滴水珠
營救落水的蛙
說是來看你
他不過是清點零落的蓮子
數水鴨遊幾個來回
他執意不提寫好的韻腳
模仿了《七里香》
而你略顯倦意
收起褪色的瓣
用碩大的葉傘遮住遺憾
你說，這個夏天
勇敢者和懦弱者一樣多
都在用雨水洗刷冤屈
你說，七月過後
好的詞語要省着用
比如，有人叫你荷
你只點一下頭
佯裝第一次聽到
這名副其實的雪啊
就像這一次降溫來得出其不意
你在十月的那個上午
隨一枚葉闖進我的虛空
爲了完成一副擺拍
我和午後的柿子樹
成爲無辜的道具
從此被遺棄的秋有了着落
借累累的果
交出種子和諾言
記事本里標註着
黃櫨炫紅的喜悅
薄霜雕刻的窗花猶如
手寫的懷念
只適合在一頁書裏駐紮
如若再一次雪落
冰和火是否重新演繹燃燒
冷卻不是爲了收穫灰燼
是風吹疼逗留的葉
說抱歉
煙花
你原本屬於江南的三月
穿行於悠長的雨巷
撩起丁香一樣結着愁怨的裙角
青石板也服了軟
以青苔的潮溼撫摸一縷煙波
那些雲朵去了哪裏
誰的白裙還缺一隻蝴蝶結
請將西湖的水別在胸前
想它就默唸
你來
給一顆星星命名
我有多久
沒有和你說說話了
這樣的夜晚
有沒有一樣的月光
泛着發黃的暈圈
照着我的九歲和
一本舊相冊
我用你買的畫筆
描摹一張年輕的臉
將它折成一顆星星
掛在靠窗的天上
命名爲：父親
如果你聽見
那隻風鈴喑啞的絮叨
如果你放心不下
虛掩的門被風吹開
就在午夜時分乘着月亮船
守在夢的出口
你手裏的鑰匙已經生鏽了吧
我也有一把
在問候的世界裏老去
她八十七歲
癡呆六年
五十歲的小女兒帶來糕點
她一邊喫，一邊打量
這誰家的閨女，真俊
她習慣伸出幹樹枝一樣的手
擺弄身邊人的上衣
把拉鍊拉上去拉下來
把釦子解開再扣上
像個初學針線活的女子
孫子們圍着叫她奶奶
她已經不會說話
揮揮手算是迴應
他們離開的時候
她不忘再一次揮手
像極了曾經，反覆教導孩子們
說再見的場景
母親，是一朵花
一
每次出院後
她的飯量就減少
莫不是吃了太多黃連
味覺才變得越來越遲鈍
時間打磨過的身軀
輕薄如生鏽的刀片
面對一棵鮮蔥
也生出不忍切斷的惺惺相惜
二
她說我披散的長髮
不如紮起來好看
她是對的
她喜歡花
月季，牡丹，東洋菊
開得熱鬧
像她年輕時候
雍容奪目
她鄙視我的綠植
認爲不以開花爲目的活着
都是無意義
就像女人，要麼開在枝頭
要麼落在土裏
魯小南整理於202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