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隨風去》27

到了七月下旬,聰兒的高考成績出來了 ,他自己說這次考得並不理想。接下來填志願,選專業,大人孩子一起操心忙碌。八月初,陳亦聰接到廣東省廣州市一所重點理工大學的入學通知書。

聰兒的班主任跟桃兒說,按他平時的成績,如果很好的發揮,可能要比這次高考的總分高出三十到五十分。但桃兒已經很滿足了,兒子到廣東知名的大學去讀一本,這對於他們老陳家對於倒口灣的親人們來說,都是一個絕好的消息。

聰兒臨上學的前半個月,桃兒在天天喜爲他舉行了升學宴。她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參加升學宴的人數,遠遠超過了以往她家裏任何一次宴請親朋的規模。三個姐姐和姐夫,一個不落地到了。他們的兒女還有孫子,也成羣結隊的來了。公公婆婆那邊也來了一些平時不太走動的親戚;旺兒工廠和茶館的一些處得好的朋友也來送恭賀;福兒生意上的朋友也來了,春蘭的婆婆公公小叔子這次也光臨了。

開歌廳的丁老闆和王玉結伴而行、他們像一對恩愛夫妻一樣有說有笑。纖纖等小姐們這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想來參加桃兒兒子的升學宴,桃兒不太高興。她私下裏對王玉說,小姐們的人情錢我就不收了,說不定我做不了多久,我可不想欠別人的人情。老闆理解桃兒的心情,那些小姐們打扮得敞胸露背花枝招展的,哪裏適合到她兒子的升學宴上去露面呢!小姐們雖沒有參加宴席,但每個人的禮金還是請老闆帶到了。

最令桃兒高興的是,郝監利帶着他的一幫兄弟,足足有五六個人也來了。這幾個人都是他手下的監工、包工頭什麼的,平時相處得像兄弟一樣。老郝的朋友就是他們的朋友,老郝來參加朋友兒子的升學宴,他們能不來助興恭賀嗎?

公公婆婆這一次出手闊綽,在舉辦升學宴的前一天,親自上門把五千塊錢送到聰兒手上。聰兒毫不遲疑地把錢轉交給了桃兒。他認真地說, 爺爺,這些錢您應該交給媽媽呀!媽媽明天就給我辦酒席,過幾天她還要給我買電腦和手機呢!就好像這房子一樣,明明是爸爸媽媽的,您非要寫我的名字,這樣既得罪了我的媽媽,又讓我承受更重的心理壓力。

桃兒跟公公婆婆各遞一杯涼茶,心想兒子今天這番話,可替自己出了口惡氣。

爺爺看着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端起杯子來喝一口水。奶奶用手拍拍聰兒的肩膀說,房子反正都是你的,遲給和早給都是一樣呵,免得到時候過戶時又要用一筆錢!

聰兒說,話雖這麼說,但你們必須尊重我的爸爸媽媽。沒有他們就沒有我,你們把屬於我父母的東西給了我,我轉手又交給他們,這不是把很簡單的東西搞複雜了嗎?

爺爺尷尬地笑了,他笑着誇獎聰兒,你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喲!

聰兒笑嘻嘻的還想說什麼,桃兒打斷他的話,爺爺奶奶寵愛你啊!房子寫了你的名就是你的,你應該感謝爺爺奶奶對你的厚愛呀!

聰兒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所有的人陷入了沉思,爺爺,你知道林則徐嗎?他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兒若不如我,留錢他做什麼?兒若勝過我,要錢做什麼?我陳亦聰今後長大了工作了,如果連自己住的房子都買不起,我也沒臉回來在這個房子裏結婚生子啊!

爺爺奶奶面面相覷,然後一起對聰兒點頭稱讚,你在外面好好讀書,多學點本領,今後我們老陳家可就靠你了!聰兒說,爺爺奶奶您們放心吧。

公公婆婆今天是來得比較早,在他們旁邊的桌子上,三個姐夫哥坐着小貴男人的出租車一起來的。桃兒過去跟他們打招呼時,竟有些激動。他們分別和自己的姐姐們組成了家庭,生活了大半輩子。生養了兒女,建了房子,有了田地和積蓄,如今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這會兒他們坐在一起,相互遞煙,笑咪咪地跟鄰桌上旺兒的父母打招呼,說着一些暖心窩的話兒。

婆婆那邊又進來了幾個親戚,旺兒把他們引到桌子上。三姨媽向他們說着聰兒從小長大是如何懂事如何聰明。桃兒像乖媳婦一樣,走到這些平時很少來往的姨媽們跟前,跟她們問寒問暖。福兒的愛人抱着兩個多月的女兒也來了,她們母女一亮相,就引得很多人到她面前去看寶寶。她的父母和兩個姐姐姐夫面帶笑容,言談舉止很是優雅。

春蘭兩口子和亮亮帶着他們的小叔子已經到達,寅兒還帶來了他的女朋友。再往這邊看,情緣歌廳的丁老闆和王玉坐在另外一桌正低聲說話,他們倆穿着時下最流行最昂貴的嬌衫,兩部手機擺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郝監利和他的朋友們也坐在他們那一張桌子上,桃兒感覺得到,有一雙關切的眼睛時不時地落在她身上。

桃兒並沒有想邀請郝監利來,雖然她陪着他唱了幾次歌,收下了他送給她的手機,但兩個人只是比普通的朋友親近一點而已。這次參加升學宴,是 丁老闆電話通知郝監利來的。

幾天前,桃兒抽空到玉芳家去做客,順便告訴她,說兒子考取了廣州的一所理工大學,我來接你這個姨媽去喝喜酒。玉芳真心替桃兒高興,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這會兒,玉芳帶來了原來好再來的高姐兩口子,龍騰夫妻倆,賀一紅等七八個好朋友,他們找到一張桌子坐下來,正興高采烈的說着話。

桃兒看到廠裏的同事們,不由得想起了劉偉岸,想起他上一次在火車上站了一天一夜,只爲了趕回來參加自己的三十歲生日宴會。如果劉偉岸知道了聰兒考取了這麼好的學校,該有多高興啊!

桃兒派寅兒和他的女朋友,坐到大門前的桌子上記下所有人送的禮金。她覺得收的是錢,還不如說是借的債,這錢都是要還人家的。但無論如何,收到那麼多親人朋友的賀禮,也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她想着要給兒子買一部電腦和手機,這兩樣缺一不可。桃兒可不能讓同學們小看了自己的兒子。

開席上菜的時候,所有的客人坐滿了整整十八桌。菜是福兒點的,20個葷素搭配的菜擺滿了大圓桌。寅兒交給桃兒厚厚的兩匝人情錢足足有兩萬塊。桃兒隨手翻一翻記賬本,她看見福兒和寅兒分別送的是2000元。郝監利送的是1000,丁老闆和王玉盛的是300,各位姐送的是400,侄兒侄女們,兩百三百不等,加上昨天公公婆婆送的錢,聰兒的升學宴上總共收到了兩萬以上的禮金,這就相當於她大半年打工的收入。

聰兒坐在大貴小貴兩個姐姐的身邊喫飯,他們的兩個兒子自始自終圍繞在聰兒的前後,問七問八地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桃兒媽今天沒有來,二姐說媽已經病了有幾天了。桃兒想,在聰兒上大學之前,她和兒子一定要回娘屋好好地陪陪媽。

桃兒晚上在家裏數錢的時候,旺兒從牀下面一個木箱子裏面拿出一個小盒子,裏面擺放着整整齊齊的一匝錢,旺兒說這是12000塊,是我還你的。最關鍵的時候,你拿出了所有的錢來救我,我嘴裏不說在心裏,感謝我的好老婆花血本把我救了出來!

桃兒望着那些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她說,你跟我還談什麼還不還的話,你在哪裏弄的這麼多錢?

旺了說,這些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我兩邊上班的錢每個月都一分不少的交給你啦,這是我幫夏傳林和另外幾家茶館修麻將桌和搞六合彩弄的錢,賺的最多的一次是4200,又次又虧了2600,我現在搞精了,追起槽子來,五百八百上千的錢,任何人都不要在微信裏交錢,必須用現金或轉帳。我給他們開單不留底,警察來了也抓不住我的把柄。買小號子特碼就去找三姨媽,三姨媽再轉交給我,我看見特碼就往上拋,凡是追着趕槽子的,我就往屁股後頭塞……嘻嘻!到了過年我又可以還你幾千塊萬把塊,最多明年,我就可以把這五萬塊錢全還給你了。

桃兒說你想得美,你欠我的債永遠也還不完。我是要利息的,這是一筆感情債,它要利滾利錢生錢地跟狗生崽兒一樣,你還得清嗎?

旺兒舉雙手投降,說你想放高利貸整死我呀,老婆。我寧願還你一輩子的債,只要你別提離婚的事……我爹媽是做得不對,我也沒什本事,茶館裏有人講好多夫妻在孩子考取大學之後就離婚了。你不會拋棄我吧!

桃兒說那還不是要看你乖不乖。

旺兒就像小狗一樣,蹲在桃兒面前,順勢把頭藏在她兩膝蓋間,我怎麼不乖?我乖乖的聽你的,乖乖的給你交錢,你做什麼事,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反正我相信你,你是不會欺負我的。在我最苦最可憐的時候,你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救我,就是我的爹媽也做不到呵。

桃兒說你現在怎麼好像變清白了!旺兒呵呵一笑,我從來就不糊塗啊!

桃兒反駁道,你只比二伯和你妹妹強一篾片。旺兒假裝伸手要揍桃兒,沒想到門被推開了。聰兒一本正經地說,爸爸,不管你是真是假,你千萬別打我媽媽。我走了,你要好好地愛護她,我媽嫁到你們陳家可沒享什麼福,也沒跟你沾多大的光,倒了受了不受委屈……等我在廣州站穩腳跟摸清了南北西東,說不定哪天我就把我媽接走了。

旺兒說,你把你媽接走了,那我呢?

你也想去?那要看你表現好不好,乖不乖喲?

旺兒說,你們母子像一個媽養的,說的話都是一樣的,桃兒踢他一腳,我說你不清白吧,怎麼我們兩個人是一個媽養呢?那他不是要喊你哥哥嗎?

反正你們倆都要我乖一點,我又不是一條狗,我爲什麼要乖呢?

桃兒和聰兒相視着笑了,旺兒又唱起他心愛的歌謠:

倒口灣

倒口灣

桃兒的倒口灣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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